《杜月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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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传-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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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走到前楼鸦片烟间里,歪倒下来,抽几筒鸦片来振作一下;万墨林寸步不离,陪侍在侧。偌大的房间静悄悄的,榻后,墙壁上悬一幅「鹰瞵」巨画,苍鹰屹立,气象雄杰。榻上。杜月笙的苍白面容,在烟雾迷漫中若隐若现。万墨林闲得无聊,望看那幅「鹰瞵」出神。在杜月笙的收藏中,这幅画要算是历史最久的,他还记得,是在同孚里,杜月笙雄姿英发,叱咤万人,有一天黄老板得了这幅画,杜月笙说他喜欢,老板立刻送给他。曾几何时,杜月笙虽在鼎盛中年,但却由于百务猬集,食少事繁,闹得非靠阿芙蓉来提精神不可了。

蓦地,远远传来汽车马达声响,杜月笙神情紧张,放下了烟枪,他欠身坐起,侧耳倾听。万墨林望望墙上的自鸣钟,八点差两分,果然是汪寿华如约来到。四大金刚枫林送终

汪寿华坐来的车子,刚刚在杜公馆门口停下,预先等好在华格臬路李梅路转角的那部小包车,开始徐徐滑动。汪寿华人到门口,门灯一亮,铁扉移开,杜公馆司阍笑容可掬的喊「汪先生!」汪寿华向来动作快,脚步洒得急,他一面跟司阍打招呼,一面大踏步进入铁门,迅卽没于黑暗之中。

铁门在他身后重复关上,徐徐滑行的神秘车辆,恰好驶近汪寿华座车的左边,两部车齐头并进,――因为汪寿华的司机又在起步,想驶往前面找一处停车的地方。于是,神秘车辆右侧的两扇门同时打开,跳下来两条彪形大汉。

江寿华汽车的前座只有司机,后座坐一位保镳,两条大汉身手矫捷,力大无穷,正好一人服侍一个,硬梆梆,冷冰冰的枪口抵住他们太阳穴,然后低声喝令:

「喊一声,动一动,你们就此没命」

司机踩定煞车,车停了,两条大汉开车门,挤上来,挟持保镳,指挥司机,命令他尽快把车子开走。汪寿华的司机又一次发动马达,这回是驱车疾驶,拋开了并排停着的那部空车。

汪寿华的车子和司机,自此杳如黄鹤,不知下落。

与车子加速飞驰的同时,汪寿华正穿过杜公馆宽敞辽阔的庭院,一步步迈向灯火辉煌的大厅。他走进中门,大客厅灯火辉煌,灿然在望,汪寿华偶一抬眼,吓得他急忙倒退一步

客厅檐前,一盏顶灯散放着熠熠强光,恰巧罩在张啸林的头顶上,他穿一袭东洋和服双手抱胸,昂然直立,豹眼怒睁,薄唇紧抿,脸孔上显得杀气腾腾。在他的身后,一左右,站定的是黄浦滩上两颗煞星,怒目横眉,跃跃欲试,汪寿华久闻他们的大名,一个是马祥生,一个是谢葆生。

汪寿华看看苗头不对,当下大吃一惊,一个急转身,抽身便往回走。他心摧胆裂,魂飞魄散;因此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的逃回中门。然而中门里外,早已埋伏得有四大金刚,里二外二,静静的在守候。只是方才汪寿华进来赴宴走得匆忙,不及发觉。这会儿汪寿华吃了张大帅的一吓,掉首逃跑,四大金刚就再也不能放他过门。

于是,当汪寿华一脚跨过门槛,匿身在左的叶焯山,便以蛮牛挑虎之势,斜抗右肩膀,用尽全身之力,猛的向汪寿华左胸一撞。这一撞由暗里来,汪寿华冷不提防,但觉痛澈心肺,一阵摇晃,险险乎被撞倒在地,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哀呼

「哎唷呀!」

然后顾嘉棠应声闪出,一把捉牢汪寿华的胳臂,在前的芮庆荣又猛伸出手,捂住汪寿华的口与鼻。汪寿华嗯嗯啊啊,无法求救,瘦小的身躯,被四大金刚捉小鸡似的拎着。这时杜月笙在前楼听到他那一声「哎唷呀」的惨叫,他额头沁汗,脸色大变,从鸦片烟榻上一跃而起,抢出门外,登登登的跑到扶梯口。万墨林则急起直追,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杜月笙一直跑到楼梯口,高声一喊

「不要『做』在我家里噢!」

「晓得了,月笙,」张啸林回过头来宽慰他说:「妈特个!他们就要把他架出去啦。」

杜月笙右手撑着扶梯栏干,左手松弛的垂着,万墨林抢过去扶好他,轻轻的喊:

「爷叔,爷叔!」

杜月笙彷佛不曾听见,他一面转身回房,一面喃喃自语

「不能做在我家里。否则,以后就没有客人敢上门了。」

躺回烟榻,又休息了二三十分钟,杜月笙坐立不安,焦灼烦躁,万墨林不敢问他缘故,只是不时暗暗的望他一眼,不久,楼下有人上来通报,黄老板来了,杜月笙正待欠身离榻,准备迎迓;紧接着,下面报告杨先生、陈先生到,又是王先生汽车停在前门,杜月笙只好振作精神,下楼接待络绎而来的客人。血债血还桥上下手

那一部黑夜飞车,由高鑫宝把定凡而盘,连车灯都不开,出华格臬路,绝尘疾驶。车中的四大金刚,任务早经分配,高鑫宝担任驾驶,顾嘉棠坐在前座,负责眺望把风。后座里,芮庆荣和叶焯山四条铁臂,把混身动弹不得的汪寿华,紧紧箍住,尤其芮庆荣那只蒲扇大的右手,五指揸开,彷佛五根钢条,他始终紧握汪寿华的口鼻,使汪寿华旣透不过气,又喊不出声。他只有竭力扭动全身的肌肉,在作无效的挣扎。

前座的顾嘉棠暗中取景,视线落得很远,当中分法华两界的枫林桥遥遥在望,他头也不回,低声提醒后座的人:

「快到枫林桥嘞!」

芮庆荣望一眼掌握中的汪寿华,恨意陡生,他从鼻孔里迸出声音,咬牙切齿的说:

「姓汪的,你造的孽也够了。北火车站前面,被你送到枉死城里的人,血迹未干!今朝是上海人跟你讨还这笔血债!你好生记住,枫林桥是你归阴的地方!」

说时,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运足全身气力,集中在他的右手五指,那五根钢条自汪寿华的口鼻移向咽喉。动作快得不容汪寿华发一声喊,车中各人只听见他喉间咯咯有声,叶焯山和汪寿华的身子,贴得很紧,事后他说,他能觉察汪寿华垂死剎那混身的痉挛,和肌肉的颤栗。然后,突的他身体一挫,极力向前抓爬的那只左手,松散的坠落下来,恰好落在叶焯山的膝盖,叶焯山一阵恶心,把那只死手拎起来甩开。――死手软绵绵的,彷佛有些儿微温。

芮庆荣从牙缝里嘘一口长气,松开右手,收回手时便去揩脸上的汗,于是,汪寿华重心不稳,先是头一歪,然后身体往下溜,看上去他已断气。

「怎么样?」顾嘉棠在前座急切的问。

「解决了。」芮庆荣大声回答,侧脸关照叶焯山:「推他下去,用脚踏牢。」

两弟兄合力把汪寿华的尸首,从后座沙发推向地面,认眞说来,那不是推,而是硬塞。前后座之间的空隙太小,汪寿华像一团烂棉絮被塞下去。由芮庆荣和叶焯山伸脚把他踩住。叶焯山后来追忆的说,――「就像踏在一团烂泥,一堆牛粪上面」

车子驶到沪西,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发生意外危险;共产党纠察队不时在这一带出没碰上了他们或者是遭遇军警检查,其后果之严重难以想象。四大金刚并非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他们只不过置生死于度外,杀一个汪寿华,大上海的四百万人,也许可以因而得救。

有一道稀疏的树林,四周罕见人迹,汽车停在马路边,再往下走二三十步,这是他们预定的汪寿华埋骨之所。高鑫宝把车子停好,打开后座车门,芮庆荣反躬着身子下车,他跟叶焯山一前一后,抬着汪寿华的尸体

顾嘉棠很快的掀开后座椅垫,取出麻袋与工具,四个人七手八脚,把汪寿华像只龙虾似的,塞进了大麻袋里。于是分执铁铲织锹,仍由芮叶二人搬运麻袋,一阵小跑,进了树林。

相度了一下地势,顾嘉棠伸手一指说

「好,就是这里罢。」

芮庆荣和叶焯山听他这么说,四只手同时一松,把麻袋拋下,他们两个也来参加掘坑掩埋的工作;四大金刚各据一方,用最抉的速度,在树林里挥土如雨

时近九点。白光一道活活埋掉

那只盛装汪寿华尸首的麻袋,放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面,四个人全神贯注的在掘土,除了铁锹揷地,擦擦有声,静悄悄的不闻半点音响。坑掘好了一半,顾嘉棠伸手揩汗,突然之间,听到有沉闷的呻吟,一阵毛骨悚然。手里的铁锹,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这个赤佬还没有死?」

「瞎说,」芮庆荣左手一甩:「这只小猢狲,我只消两只指头,就可以取他的性命。」

「嗯――」麻袋里的汪寿华果然又出了声,这一回大家都听见了,齐同呆了一呆。然后,月色下,芮庆荣瞪大了眼睛,他牙齿咬得格格的响,他右手抄起铁铲,大踏步往麻袋那边走。

「你要做啥?」顾嘉棠高声的一问。

「嘘――」叶焯山立刻叫他噤声。

汪寿华果然不曾被掐死,芮庆荣老羞成怒,火冒三千丈,他冲过去,将铁铲高高举起,正想一连几铲剁碎了汪寿华。顾嘉棠一个箭步,蹿到他跟前,一伸手接住了他那条铁臂,低声的叱喝:

「不可以!」

「为什么?」芮庆荣气息咻咻的反问:「难道你想放他的生?」

「用不着你多费这个气力,」顾嘉棠语气缓和了些:「管他死呢活呢,快点把坑掘好,埋埋掉算了。」芮庆荣还不肯依,于是高鑫宝、叶焯山一齐跑过来,说好说歹,硬把盛怒中的芮庆荣拖开。四大金刚加快速度,转眼之间,掘成了一个高可半人的大坑,高鑫宝、叶焯山合力把麻袋抬来,蓬的一声,拋入坑底。顾嘉棠口口声声在催快呀快呀,四个人铲起泥土把坑填平。然而,就在封穴的那一剎那,一团漆黑的东方天际,摹地亮起一片白光,像电闪时间却又久了些,像大量的火药爆炸,偏是听不见任何声响。四个人面面相觑,虽说是久闯江湖,见惯阵仗,这时候也不免有点疑神疑鬼,心惊胆战,顾嘉棠望一眼三位弟兄,轻声的说:

「好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那神情,彷佛凛然有所畏惧,越加增添当时的恐怖气氛,于是,高鑫宝,叶焯山回头就跑,顾嘉棠跟在他们身后。唯有芮庆荣,性烈人胆大,他毫不在乎,又把那一坯浮土,重重的蹬了几脚,方始离开。

汪寿华之死,对于卖国求荣的共产党,无异当头棒喝,一项致命的打击。当年共产党在上海,羽翼已丰,势正嚣张,他们握有的力量,与其所处的地位,比较武汉政权还要稳固坚强。其所以在一日之间,被军民合作的巨大反共浪潮,冲得落花流水,消逝无踪,和汪寿华的恶贯满盈,首先就戮,实有极重大的关联。

事隔二十二载,到了民国三十八年,共产党趁大战终结,人心贪安,掀起了漫天烽火。迅卽席卷整个大陆。五月二十四日上海沦陷,马祥生和叶焯山已经是六十岁以上的老翁,他们因为在上海有事业,舍不得放弃,安土重迁,决定不走,谁知道新一代的共党头目,仍还忘不掉汪寿华被秘密处死,以及共进会消灭赤佬纠察队的「血海深仇」,于是马祥生和叶焯山双双就逮,他们被押到沪西举行公审。共产党发动了成千上万的「人民」,前往参观。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马祥生年纪大了,英气无复当年,他犹在刺刺不休的申辩,叶焯山则自始至终傲然屹立,不屑一语。当主「审」的共党头目高声一问

「当年暗杀汪寿华,你们俩个有份吗?」

至此,马祥生也无话可说了,老兄弟俩同被牵下公审台,当众执行枪决。夕阳落照,红遍大地,两颗白头,相邻相并,他俩在三十二年后,仍然逃不过共产党的魔掌,旧地重游,作了牺牲。

民国三十九年,杜维藩为了中汇银行无人负责,诸多事务亟待清理,自香港冒险化装北上,潜入沪滨,前后逗留年余,安然无恙回返香江。他在上海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东方大饭店,被改成了工人文化宫,当时,便在举行「汪寿华的血衣展览」,据说那套血衣是汪寿华「被害」时所穿的。上面染满了血迹。杜维藩看了情不自禁,暗笑不已。他后来回香港,杜月笙,顾嘉棠犹仍健在,听了杜维藩的报告,两位当年的主角哈哈大笑,杜月笙摇摇头说:

「共产党总归免不了要骗人。」

顾嘉棠回首前尘往事,不胜感慨,到那时候,他才说出芮庆荣不曾掐死汪寿华,因而汪寿华实际上是活埋致死的这桩秘密。他又说,不论掐死或活埋窒息,汪寿华穿的衣服绝对不会有血迹――顾嘉棠歉然的望望杜月笙,继续说道:

「当时我和叶焯山、高鑫宝约好,大家不提这一段。为的是怕芮庆荣不开心。他那一阵手劲,力道不曾用足,其实是稀松平常的事。偏偏芮庆荣把它当做奇耻大辱。」顿一顿,他再追忆的说:「如果那一天我不去拦住芮庆荣,让他请汪寿华吃一顿铁铲,那么,共产党现在展览的那套血衣,可能就是眞的了。」

秘密处决了汪寿华,四大金刚火速撤离,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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