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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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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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不堪。

不多时,群臣便噤声了。掌灯的女官白纱覆面,立在高耸的龙椅背后,安静地注视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林楚突然出列,沉声道:“臣身体不适,请皇太后恩准臣告退。”说罢,便转身出殿。

这般无礼的行为出现在朝堂之上,无疑于自寻死路。虽然林王权倾天下世人皆知,但众臣仍是战战兢兢,为林楚捏了把汗。

皇太后颦起双眉望着林楚的背影猛然站了起来,被惊醒的小皇帝骤然大哭起来。林楚却仿佛没有听到,他没有丝毫放缓步子,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他。

外宫墙东侧,光禄勋与禁军将领议事的会所。

林楚一身白衣,轻阖双眼,右手撑在栅栏上。微凉的晚风从水面吹过来,他衣袂翻飞,姿态优雅。他身后数步之遥就是修罗场,血肉横飞,惨叫声络绎不绝,而他站在那里,温柔地掸一掸袍袖,俨然一位温文儒雅的俊秀公子。

火光映照下,他的双眸温润如水,与巍峨的内宫门隔水相望,他淡淡一笑,俊雅绝伦。慕晏一言不发地立在他身边,心里却无由地感到一阵冰凉。

日薄西山,残阳晚照。

春雷乍响。一个闪电打落下来,将天地间骤然扯开一片银幕。白光射在赶车的大汉脸上,只见他形貌粗鲁,面色沉郁,眉心紧锁,上额上还有寸把长的一处狰狞刀疤,看得直叫人一阵心惊。

车又颠簸了片刻,夜幕已全然降下来,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时时劈下的闪电从车窗外映进来,照得每个人脸上有一种特别的诡异。

一声惊雷巨响,暴雨终于携着风势倾盆而下。

马车在滂沱大雨中匆忙地赶路,两盏昏暗的车灯在车檐上摇晃,漆黑的雨夜里犹如两盏鬼火,明灭不定。

车厢中的年青将军屏息阖目,不发一言。

少顷,马车奔到城东一户府邸门前,赶车大汉勒马停了下来,他掀开车帘低声道:“大将军,到了。”

年青将军闻言睁开双目,两道静如寒潭的目光迸射出来,在黑夜里仍是熠熠生辉,此人正是霸陵侯萧天放。

萧天放一下马车,便有人急急撑开青油竹伞迎了上来。

“老管家,舅舅和大哥都在吗?”

撑伞的长者深望了他几眼,颔首答道:“都在前厅等着。二公子总算回来了。”

萧天放放松表情,露出一抹笑容,温柔地扫了管家一眼,便随他步入前厅。

前厅,门窗紧闭,灯火通明。

萧天术迎上朝他走来的萧天放,一把抱在怀里。“二弟,你终于肯回来了。”

萧天放脸色温和许多,大笑道:“怎么,我不在京,大哥便受人欺负了吗?”

萧天术狠狠地给了他几拳,佯怒道:“少来胡说八道,你大哥何时受过欺负?”

“天放,此次回京,事情都交代过了?”一旁的忠顺侯微笑着打断他们。

萧天放忙转身肃然道:“是。请舅舅放心。侄儿这次来就是为舅舅分忧的。”

忠顺侯含笑点头道:“我就知道,今日朝议之事并非是御史大人卤莽行事。听你这么说,舅舅也更宽心了。”说罢,脸色转而沉郁,又道:“几个时辰前宫中又出了大事,天放可曾知晓?”

萧天放皱了眉,别开脸去,许久,才漠漠吐出几个字:“他真是个疯子。”

萧天术插口道:“林楚狼子野心,心狠手辣,我们对这斯出手,也不必心存妇人之仁。”

忠顺侯沉吟道:“他如此倒行逆施,倒恰合我等心意,只是皇太后那里更为棘手,她毕竟是少帝生母,天放对此可有安排?”

萧天放与二人相视片刻,摇摇头道:“没有万全之策,先皇尚有其他皇子在世,不得已时,只有……”

话说至此,忠顺侯与萧天术尽皆了然,默然点头。

纳雪拨开明黄色的襁褓,轻轻摇晃着怀中玉雪可爱的婴孩,虽然面纱遮了脸,却掩不住满眼笑意。林冰瓷在一旁慈爱地望着,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忽听门外礼监高声传报:“林王求见——”

林冰瓷微微皱眉,望了纳雪一眼。纳雪下意识地捂了捂脸上的面纱,将婴孩交给林冰瓷,转身退了下去。

林楚的脚步声异常轻快,他抬头看见林冰瓷立在窗前,竟露出了别样灿烂的笑容。他走过去,合了窗,揽了她的腰道:“不怕受了寒吗?你穿的这样少。”

林冰瓷一怔,微微挣脱。“何必惺惺作态,是为了昨日之事不能善后吗?”

林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别开头,眼眶微红。“我再没什么亲人,你,和祥儿,我就只有你们了。”他又轻轻捏住林冰瓷的手,“以前的事,你我都忘了吧,毕竟,祥儿是我的骨肉,我现在珍惜,还来得及吗?”

林冰瓷心下一软,垂开头去,满眼都是雾气。她久久不曾说话。

接下来的几日,林楚来得频繁,柔情蜜意,仿佛已经脱胎换骨,林冰瓷心中且惑、且喜。

她虽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可此时的她万万无法相信,他之所以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喜,其实,只是设了一个局——

一个碾碎芳心的生死局。

第三十六章

雍瑞宫,春意盎然。

邱尚思静静退出宫门,满怀心事,消失在回廊尽头。

“你……”林冰瓷轻颦双眉,欲语还休。

林楚轻轻捉住她刚打算要抽回的手,柔柔吻在唇上,淡然抬眸问:“你不信我?”

林冰瓷别开脸,若有所思地向翡翠屏风后的明黄襁褓中望去,眼波黯然。

林楚默然怔了片刻,突然退后一步。他单膝着地,咬破手指,对天盟誓。

“此生,我林楚若有负冰瓷,便叫我不得好死。”

他在空荡荡的大殿朗朗而言,字字铿锵,血誓,也说得决绝刚烈,全然不顾天理报应。

案边一盏五色琉璃灯的光华也爱上他,从他苍白的脸上流淌过去,旖旎温柔,好似情人的眼。

立在翡翠屏风一侧的美人痴心凝望,浑然忘我。夜色在窗外缓缓铺开,今夜的月色特别美,皎洁而又宁静,照得人间也如月般圣洁。

他扶着她躺于纱帐内,盖上锦被。轻轻抬手抚上她柔软的脸颊,温柔地看着她娇艳的面孔,一种说不出的怜爱慢慢地涌上眼眸。

清晨,画眉鸟婉转低唱起来,稀薄的阳光透过纱窗淡淡地照进来,雕镂的窗格和斑驳的树影浅浅地映上纹龙纬帐,浅黄色的微尘在金色的日光里且浮且沉,时间凝滞,仿佛不再流泻,一切都静止下来。

经过几次试药,林楚揽住林冰瓷,扶着她的手将一勺调理的汤药送入少帝周祥口中。

他看着冰瓷一口口将药喂下,笑意自嘴角慢慢漾开。

再看他时,仿佛刚才那抹笑意不过是幻觉,他仍是那样不动声色,微敛的双眸中照出淡淡的人影,似有还无,魅惑而犀利。

门从背后打开了,初晨的阳光穿透云霞投射过来,在林楚身后镀出一层金光。金光笼罩下,隐约有人影来来去去,逆光映照出他清晰的轮廓,微微轻扬的双眉之下,一双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迸射出奇异的光芒。

远处,邱尚思带着纳雪缓步往后门而来。纳雪扶一扶面上白纱,轻笼眉头。“邱总管,林……林王还在,我出现在这里,恐怕……”

邱尚思此时眼皮正跳得厉害,定一定心神才道:“奴才正是觉得林王这些日子行为反常,才急急唤小姐来。”说到此,他便打住不再言语,只是脸色更加凝重。

他二人才走到后门,便听殿中一声惊呼,接着是瓷碗坠地的碎裂之声。

纳雪心中一紧,死死扣住门栏欲推门而入,突然身侧之人伸出手来拦住了她,片刻间又紧紧捂了她的口,将她的一声低呼阻在口中。

纳雪既惊且怒,盯着近在咫尺的邱尚思。

邱尚思脸色惨白,指节处已露出青紫,低声在她耳边道:“如若有事,二小姐安全才有法子救娘娘。”

纳雪眼睫抖动几下,满眼水气,心中乱成一团,却微微点头,任他拉着,静静立在后门处。

殿内,蟠龙雕花木床上,鲜艳的红色一点点洇出来。娇嫩可爱的婴儿此刻情状可怖,七孔流血,手脚抽紧,已然断了呼吸。林冰瓷恍如石化,美丽的眸子瞬间充血,倾倒的药汁打湿了衣裙,片片是班驳的黑色。她慢慢转头,喃喃地问:“他只是个孩子,是你的孩子,你……你好狠毒的心……”脸色已苍白如鬼魅。

林楚一脸漠然,仿佛完全事不关己,他转过身来朝向殿外,轻喝一声:“来人。”

门外立即乌压压来了一片。林楚斜瞥了一眼肃然而立的侍卫,冷冷发话:“皇上,今晨驾崩。”

殿中之人闻言立即跪倒。只听得林楚又道:“皇太后心智不清,给皇上误服虎狼之药。”他顿一顿,眼神凛然。“禁军左校尉凌进。”

“末将在。”一名黑衣将领跪前一步。

林楚向他走近一步,一脸和色,淡然道:“先帝在时曾赞凌将军刚勇过人,可堪重任,本王奉先帝诏辅政,如今,少帝殡天,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本王封凌将军为南军副将,将军意下如何?”

黑衣将领抬头,鹰一般的眸子中没有片刻迟疑,俯地谢恩。

林楚微微点头,他向后轻转,往殿中望了一眼。“皇太后……先带入合衷殿。”

凌进当即领命,带数名兵士走入殿中。

殿中很安静。清晨的薄荷香还没有散去,一丝丝清甜,又有一丝丝凉。

可这些还不足以消除殿中血腥的气息,处处血迹斑斑,深深的红,柔软的襁褓中,本该娇笑可爱的婴孩安安静静地躺着,没了呼吸。

一双柔荑还在明黄色的龙缎上轻轻抚摩,披头散发的美人依然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可她突然笑起来,凝视着自己刚刚死去的骨肉,她居然笑起来。

凌进看到这一幕,脊背一阵发冷,他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了,他默不作声地暗自退后一步,偷眼向殿外望去,林楚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连同那些将士也走得一个不剩,想是已去诛杀宫中不肯投诚之人。他轻轻摆手,身边的人退了出去。

“你看。”林冰瓷突然抬眼看着凌进,扬起手中一枚碧绿翡翠,清透的颜色上沾了血污,显得有些可怖。“你竟把它日日带在身上,昨夜我趁你睡熟时偷过来的。”她眼中带着三分凄楚。“我知道,你爱她啊,可是,你为何这样偏心呢,你明明知道的,我爱你呢。”她的语声婉转低诉,一时竟泪水涟涟。在她的眼里,在她的世界里,早已看不见别人,她只看得见林楚,她看见林楚正站在门旁,望着她,听她说,脸上却难得没半分不耐烦的神色。

“林楚,我爱你,是真的。所以,为了你,什么事我都愿意去做。”她喃喃地说。

而眼前的“他”似乎说了什么,她没有听到。

也许,她已经疯了。凌进劝说了几句,终是闭了口,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后门外,邱尚思紧紧捂着纳雪的口,听着殿内传出的声音,浑身轻轻颤抖起来。纳雪仿佛早已石化,她不挣扎,紧合的牙关将嘴唇咬出了血,洇染了邱尚思的手指,但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察觉。

仿佛真的过了很久,殿内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安静的,连一阵风过也听得清楚。纳雪脑海中全是空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能想,她只知道一件事,姐姐的梦想,如同她的生命一起,破碎了。

她浑浑噩噩,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景物变幻,人影飘忽。邱尚思突然在她耳边说:“上车吧,出了城,永远别再回来。”

她愣了,她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辆窄小的马车前,这里已是宫外一条寂静的背巷,车夫安详地望着她。

她突然反手抓住邱尚思。“邱总管,姐姐呢?”

邱尚思勉强露出笑容,轻拍她手背。“娘娘不会有事的。最多,只是幽禁。奴才会留在娘娘身边,二小姐放心吧。”他一向精干镇静,脸色从未如今日这般难看。

纳雪听到他说“幽禁”二字的时候,指甲已深陷在邱尚思臂肤之中,她死死抓住他,目光渐渐有了焦距,心口又剧烈地痛起来,她拼命忍住了泪水,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一字一顿地说道:“邱总管,请你转告姐姐,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黑色的马车缓缓向西而行,邱尚思默然转身向北宫门走去。

辰时,林楚临风而立,温文尔雅,双眸中笼罩一层阴郁之色,但口中说出的话语却犀利如刃,冰冷狂妄。

皇城巍峨的城楼上,逆着光,他冷冷地道:“所有反逆,就地格杀。”

慕晏跪在下首,触地的指尖一寒,低声应道:“属下领命。”匆匆离去。

林楚独立楼上,金色的阳光披了满身,他的身影却有说不出的孤单萧索。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在他之上,将不会有太后的压制,此时应该志得意满才是,可他心里却有阵阵隐痛。他回想起了前些日子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他期盼着所有的噩耗都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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