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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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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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开出老远,已经见不到码头,和码头上的人们了。

陈恪和宋端平,才收回目光,把船上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船尾,那里有个头戴竹编大斗笠,身穿褐色僧衣、眉清目秀的和尚,正盘膝坐在甲板上,心无旁骛的念佛。他身前摆着一双木屐、一个陶制饭钵,还有一根禅杖。正是一名‘云水僧’的标配。

但是看着一位令人赏心悦目的云游僧人,陈恪和宋端平却是一脸的苦恼。因为这位法号玄玉的年轻僧人,就是中岩书院山长王方,自幼在峨眉出家的独子……自从昨日汇合后,统共只听他说了三句话:

“阿弥陀佛,贫僧玄玉,见过陈檀越。”

“阿弥陀佛,贫僧有一衣一钵足矣。”

“阿弥陀佛,多谢陈檀越……”

自从上船后,甭管别人多热闹,这小和尚都在船尾打坐念经,一副佛祖心中坐、万事不萦怀的架势……绝对是被宗教洗脑成功的典范。

“我怎么觉着,山长是不放心儿子,让我们给他做保镖呢?”宋端平小声道。

“山长岂是那等浅薄之人,”陈恪拍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他还有更深的意思。”

“什么意思?”

“山长年过花甲,就这一个儿子,却还出家当了和尚……”陈恪嘴角挂起怪笑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啊……”宋端平瞪大眼,刚要说话,却感到脚下一颤,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踩在了舱盖上。

他一跳开,那舱盖便被人猛地掀开,,一个赤条条的黑大汉,从里面蹦出来,满身大汗淋漓的叫道:“憋死我了……”

一看到此人,陈恪登时张大嘴道:“你,你怎么冒出来了?”

“哥啊……”不是五郎又是谁?他挠挠头,苦大仇深的脸上,满是小心道:“你们一出门,咱就偷偷跟着出来了……”原来他趁众人码头说话,从江里游上船,藏在这储物的舱底,本想过一天才露头,谁知才一个时辰,就险些被憋死,只好赶紧蹦出来。

“我早念够了书,就是想跟哥哥出去转转。”只见这么高的黑大个,双手交错的哀求道:“你可千万别让我回去啊。”

“熊玩意儿,”陈恪掏出汗巾,给他抹抹脸,没好气道:“出来就出来了呗。”

“多谢哥哥……”五郎的脸上,罕见的绽出笑容,憨憨道:“有我跟着,哥哥,就能空着手了。”

“唉……”陈恪叹口气道:“怎么不说你一人顶几个吃饭呢?”

“咱少吃就是了……”五郎可怜兮兮道。

无论如何,这个奇怪的四人组,都踏上了出川的道路。他们先坐船走了半个月,两千里的水路,才抵达长江三峡……从这一刻,终于算是踏出省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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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丑奴儿】第七十九章岳阳楼

'奇·书·网]更新时间:201273123:08:07本章字数:4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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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有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极言顺流而下之酣畅。此乃这个年代,人类所能体会到的极速了。

陈恪站在船头,望着眼前倏然而过的壮美风景,只见黑黢黢的山壁迎面而来。江船急速冲向山壁,就像要撞上去一样,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但当再睁开眼时,却早将那段山壁甩在身后,又向另一面山壁扑去。

这种刺激体验,乃是他今生从未有过,高处的猿猴放声长叫,他也跟着一起长啸起来。引得宋端平也一起发出啸声,声音传向峭壁,又引起猿猴们的应和,声声不绝于耳。

船上被晕船折磨的有气无力的旅客纷纷侧目,不禁惊讶于这两个青年的旺盛生机。听到人们的赞叹,船老大笑道:“现在的好汉不叫英雄,待到了瞿塘峡,进了湘濒堆,还能这样的话,才叫真好汉。”感情现在还没到真正的三峡……

如船老大所言,真正的惊险处自翟塘峡开始。入峡之前,船老大神色郑重的嘱咐众人,入峡后不许发出任何声音,更不得对神灵有何不敬。然后在船头摆上美酒、猪头,虔诚焚香祷告,这才起身开船驶入峡谷。

一进瞿塘峡,便见若干巨大的礁石隐现于江水之中。这些巨石就叫‘湘濒堆’,是因为惊涛骇浪向巨大岩石上冲击,水花飞散起来,犹如美女头上的云鬟雾鬓而得名。这些名称令人遐想的怪石,却造出若干可怕的漩涡。船速又被急流裹挟的飞快。波涛汹涌,稍有不慎,就会撞到巨石上,船碎人亡,断无生还之理。

全船人的生死,都操在船老大一人手里,他以极高的技巧、极丰富的经验,使行船有惊无险的快穿过瞿塘峡,很快又进入了巫峡。巫峡长达百里,两岸高山连绵不绝,重崖峭壁夹出一条湍急的水道。船行江上,抬头只见得蜿蜒的青天。若非正午时分,即使天空湛蓝,也从来都见不到太阳。

巫峡之险在于云雾,常年不散的浓重水汽,似雨如雾,如胶似漆,生性浪漫的楚人,为其创造了一个暧昧的词语‘巫山**’,然而它却严重阻挡了船老大的视线,给行船带来了极大的危险。

到此时,陈恪尚且面不改色,但当行至一处名为‘人鲜瓮’的地方时……这里有一块特别巨大的圆石头,亘在水道中央,占据了八成的宽度。水道因之变窄,水流无比湍急。逼得船只经过此处时,必须急转直下,船身被打击抛掷,就像一片干枯的树叶,在漩涡中挣扎,随时都可能翻入水底,让满船人变成江里的‘人鲜’。

陈恪只觉着目眩耳鸣,紧紧抓着舱壁,一阵阵天旋地转,都不知道船是怎么过去的。待到颠簸放缓,舱里已被人吐得到处都是,他猛地奔出舱去,扶着船舷也哇哇直吐起来。

出了巫峡,不久到了秭归,如今只是小小的村庄,让人实在无法将其,与嫘祖、屈原、王昭君、孟浩然联系起来。从秭归再往下走是虾蟆培。过了虾蟆培不远,眼前豁然开朗,江流也渐渐变缓,那让人窒息的天威怒气,终于被抛在了身后。

只听渔歌唱晚、但见沙鸥翱翔、远处村舍炊烟袅袅。

望着眼前的旖旎的江上风光,船上人知道,这一遭三峡之行,终是活着走下来了。不管相识与否,所有人都生出共历劫难后的亲热感。他们以美酒、银钱犒劳船老大和他的弟子们,也相互敬酒,庆祝重回人间。

陈恪回顾这一天的历程,真像是做了场噩梦。他终于知道,为何蜀中历来可以在天下大乱中独善其身……因为进出一趟,实在是太恐怖了。

定下心神,他嚼了两片川姜片,又给晕船厉害的五郎几片,然后走到船尾,递给那玄玉小和尚几片。

“阿弥陀佛,多谢陈檀越。”玄玉依然在打坐,但他也晕船,脸色苍白,一口东西都没吃,但仍拒绝道:“小僧不饿。”

“这是上好的川姜片。”陈恪笑道:“佛家不禁吃姜吧。”

“阿弥陀佛!姜并非‘五荤’之一,且是禅宗养生上品。”玄玉很认真道:“只是小僧持十二誓行,过午不食。”

亏得陈恪这几年学问大涨,不然非得一头雾水不可。他记得苦行僧有十二誓行之说,什么‘但坐不卧’、‘但三衣’、‘冢间住’之类。只是这年代,云游的头陀,大都是酒肉和尚,像小和尚这样认真持戒的,却是稀罕的很。

也正因为此,王方才会计无可施,只得将‘让小和尚还俗’,这个艰巨的任务,推给了陈恪。只见他微微一笑,又递出那两片姜道:“这是治晕船的药,吃了才好静心打坐……戒律没说,过午不准吃药吧?”

“那倒没说……”玄玉还是太单纯了,双手接过来道:“多谢陈檀越。”

“能换个称呼不?”陈恪苦笑道:“你川音这么重,‘檀越’听起来跟‘痰盂’差不多,我倒是无妨,只怕人家川外人听了揍你。”

“阿弥陀佛!”玄玉宣一声佛号道:“那依陈檀越之见呢?”

“这个么……”陈恪很严肃的想一想,正色道:“这样吧,以后,你管男的叫‘哥’,女的叫‘姐’吧。”

“阿弥陀佛,”玄玉合十道:“就依哥的主意,多谢哥的指点……”

“好说好说……”陈恪把一包川姜片都塞到他手里,强忍着笑转过身去。

玄玉小和尚拿起一片姜,尝了一块,顿觉口味纯甜清香、略带辛辣,心说这个药,味道还真不错……

翌日上午,船到此行的终点——岳州巴陵城。不错,就是那个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的巴陵郡。

而那传说中的岳阳楼,就是巴陵城的西门——水城门。船还离码头老远,就能清楚看到这座楼高三层、青瓦素墙、飞檐塔顶的千古名楼。

这时,距离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八年过去了,名楼依旧,滕太守却早在苏州病逝了。

陈恪等人远远便看见,岳阳楼上素白一片,待到近前,便看出那是挽幛和白幡,又听到哀乐阵阵、摧人肺腑。待船靠码头,竟听到岳阳楼前传来震天的哭声。

船一停稳,宋端平便跃到码头上,抓住一个腰缠白布的男子道:“得罪,莫非是哪家大官人去世了?”

“那不是我们巴陵人。”那男子摇头道:“他老人家甚至没来过巴陵……”

“那是?”

“是范公啊……”男子说着叹口气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川中出来的吧,也难怪,那里消息闭塞,还不知道范公已于上月殁了。”

“啊……”宋端平大吃一惊道:“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朝廷已经定下谥号了。”男子说着竟掉下泪来:“今天是我们岳州士绅主持的公祭大会,你也去拜一拜吧。”

宋端平松开手,回望着一脸吃惊的陈恪:“怎么会去世了呢?”

“阿弥陀佛……”玄玉双掌合十。

“去看看吧。”陈恪的心情顿时沉重下来。

一行人来到岳阳楼下,便被广场上万人恸哭的场面惊呆了。只见无论耋老士绅还是平民百姓,都跪在扎起的祭台前垂胸痛哭,如丧考妣……哭声震天,摧人肺腑,即使是几十年后,陈恪也依然清晰记得这震撼心灵的一幕。

万人恸哭的场面他不是没见过,但那是为帝王而哭,是强权压力下的假哭。但现在死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在位的权臣,而是一个四处谪守近十年的贬官。这些百姓士绅,假惺惺的悼念一下也就罢了,完全没道理如此痛哭啊……

陈恪愣愣的望着这一幕,目光越过痛哭的人群,投在岳阳楼门前的楹联上,只见那两行遒劲有力的大字: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大宋皇佑四年五月,范仲淹去世了,死在赴任颍州的路上。在去世之前,他便已经成为大宋百姓心中的神,救苦救难的慈悲菩萨。在去世之后,官家悲伤,举国恸哭,哀荣极尽,更是被尊为三百年来第一人,本朝第一圣贤!

然而这样的一位当世圣贤,为何在生命的最后八年里,不断的贬谪、贬谪、贬谪……被远远的排斥在原本属于他的舞台外呢?

这是目前陈恪,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

很遗憾不能救范公,因为一来老人家确实是积劳成疾、病入膏肓,二来,范公的政治生命,早在八年前就结束了,具体原因以后再说……

第二卷【丑奴儿】第八十章岭南乱

'奇·书·网]更新时间:2012811:14:33本章字数:5401

第八十章岭南乱

(抱歉,发这么晚……)

午后,陈恪等人找客栈住下。许是近一个月来,习惯了在摇摇晃晃中入睡,一不晃悠了反而睡不着;许是仍被那公祭范公的场面震撼,他明明十分困倦,却仍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迷迷糊糊中,耳边隐有丝竹声传来,陈恪是彻底睡不着了。他穿鞋下床,打开门,便听又听到了湘女唱曲声: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个年代,盛行的都是柔婉绮丽的‘花间词派’,陈恪听到的这首词,尽管是女子所唱,却气势悲壮苍凉,意境雄健刚烈,一扫花间派的靡靡之音。正是开大宋豪放词先风的那首《渔家傲—塞下秋来》,作者范文正公。

据说欧阳修曾对范公戏谑道:‘希文,你动不动就是‘塞下秋来’,真个穷苦的边塞主儿!’连至交好友都这样说,范仲淹这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词风,自然不讨大众的欢喜,陈恪在蜀中这么多年,愣是没听谁唱过。

现在,许是为了缅怀范公,所以才拿出来唱一唱吧。不过真比那些‘倚红偎翠’、‘寒蝉凄切’要提神的多,陈恪便循着歌声,信步走到客栈前堂,果然见一个怀抱琵琶的歌女,在自弹自唱。

此时还不到饭点,前堂中散散落落坐着几桌客人,在一边饮酒一边听曲。

陈恪悄悄走进去,他是个好热闹的,环视一圈,见角落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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