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对嘛!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
    桑上生转头一笑,懒洋洋道:“小姑娘,你们这是打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唔,这可是一个千古之谜的哲学难题。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少女也抿嘴回了一个甜笑,面颊上露出两只俏皮的梨涡,说话间她拢了拢乌黑秀发,如水丝袖顺着手腕滑下,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
    桑上生的眼珠子有些发直。
    “再看就剜了你的眼睛。”一个阴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切,师兄妹而已,又不是老婆,小气!
    桑上生心里腹诽,目光肆意沿着少女的手腕一路滑下,忽然定格在她腰际——那里挂着一个金色锦囊。
    “船家,我已经答了问题,请问这渡河你是去还是不去?”少女见他久久没有搭腔,话音里禁不住带上三分焦急。
    “去,怎么不去。”桑上生再看那锦囊一眼,意味深长勾起嘴角,“只要你们给钱就行。”
    银色小船在水中慢悠悠流淌着,微凉河风吹进了船篷里。
    “这河真好看。”红衣少女望着脚下粼粼宛如翡翠的碧波,表情有一刹那的惊艳。
    “那可不?”桑上生在船尾卖力划着桨,声音欢快,“姑娘要不下去玩会儿?”
    少女还未答话,那黑衣少年已经伸出大手将她拎回了船篷里面。
    “你敢?”他瞪她一眼,眼中有浓浓警告之意。
    少女咯咯一笑拍了拍他手臂,似是示意他安心。
    “船家,我们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害我?”她清脆的声音宛如黄鹂,“你守的这条河分明是吃人河,我若是傻乎乎跳下去,不死也要脱掉骨肉皮。”
    话音落地,她捡起脚下半截麻绳丢入河中,略略浸了片刻捞起,只见那原本拇指粗的麻绳已被烧得只剩一条细细的线芯。
    桑上生见状轻哼一声,不再多话。
    “没鱼的河里头,住的都是鬼。”少女回头朝黑衣少年嫣然一笑,“师哥,你说也不是?”
    少年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三人一路再无言语,很快便快到对岸停泊处。
    “对不住二位,天色已晚,我这船还得马上返回,来不及下锚。”
    离岸边还有数丈距离时,桑上生立在船尾上,朝船篷中人假惺惺拱手致歉。
    黑衣少年二话不说抱起少女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在岸边,半分水滴也不曾沾染。
    “有劳师哥。”少女从他怀中站起,有些难为情的咬住下唇。
    ——哟,少年郎功夫不赖嘛,桑上生这么想着,饶有兴致的摸起下巴。
    不过更让他感兴趣的是红衣少女,不管怎么看,她都应该是一个颇有武功根基的人,那付清奇的骨架也是难得一见,怎么就偏偏一点轻功也不会呢?真是可惜。
    摇了摇头,他摆舵告返。
    行至河中央,桑上生的视线被船篷一角的忽现的碧色吸引住。
    心爱的银蓬船船底不知于何时被人用剑割开了一个小口,具有腐蚀性的河水正悄无声息漫进来。裂口虽不大,但已能保证他无法返回对岸,只能葬身于这片吃人的翠河里。
    一丝精光从他眼中闪过。
    “少年郎,你好狠的心!”他丢开船桨哈哈大笑,笑声如惊鸿,笔直飞进云霄中。
    越过了翠河,少年少女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上缓步前行。在这样苍茫浩瀚的景色中,天子骄子们也不过是两只渺小的蚂蚁。
    “咳咳!”少女忽然停下脚步捂住嘴巴。
    “又疼了?”少年转头过来看她,眉头皱起。
    少女没说话,只是从锦囊里摸出一粒丹丸吃下,方才松开捂着嘴的手。
    五指指缝间隐约有鲜红的液体渗出。
    “……迟早要杀了那畜生!”少年郎望着她苍白的面颊,眼睛里沉淀着纯粹的黑暗。
    少女默不作声别开眼睛。
    “庞弯!你给我争气一点!”
    少年见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紧握成拳的指关节发白,怒不可遏。
    他还记得三个月前见到她时的情形——脆弱破败,满身伤痕,胸口插着一支毒箭和一柄寒刀,刀锋自她前胸插进后脊梁窜出,就像竹签刺穿碎肉般冰冷残忍。
    杀她的人意志坚决,下手皆是心脏要害,硬是半点儿后路也没留。
    她本该当场死亡的,只是杀她的人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她的心脏长在和别人完全相反的位置。
    天赋异禀救了她。
    “是呀是呀,师哥放心,我定会亲手捅他一刀。”少女朝他敷衍一笑,笑意丝毫没有到眼底。
    “……阿爹说得对,你心太软,这圣姑不当也罢。”少年冷冷看她一眼,转头朝戈壁深处走去。
    少女苦笑抿嘴,提起裙摆摇摇晃晃跟上。
    他说的对,事到如今她已没资格做魔教圣姑,不可一世风头无两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你确定孤宫的大本营是在这里?”
    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浩瀚荒漠,少女忍不住开口。
    “我的情报不会有错。”少年不紧不慢的朝前走着,似乎有极大的信心。
    “这宫主好奇怪,怎么会把宫殿建在一个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少女纳闷。
    “你以为这里不过是处寻常的荒漠?”少年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这一路走来,那鲫鱼背,黑风谷,吃人河,哪一处是能安生过人的?孤宫宫主倒是好本事,选了这样一处得天独厚的静谧之处深居,怪不得江湖上无人知晓老妖怪的踪迹。”
    少女没答话,只是默默跟着他前行。
    ——老妖怪?不是说孤宫宫主是一个爱慕桑婵的翩翩玉面郎吗?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小镇上听王刚说书的时光。
    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幻想,坚定不移的相信所有美男子都会无条件爱上她,即使后来有了桑婵仙子这样逆天的出现,她也曾一度傻傻认为,自己是可以战胜所有角色的万能女主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除开自己的小命罢了。
    如血的夕阳落入了地平线,大而华丽的半圆火球,印得她面颊通红。
    “你恨吗?”
    不声不响走在前面的少年,忽然来了一句。
    少女被他问得一怔。
    “恨啊。”过了片刻,她轻声答道。
    “所以明知这里是龙潭虎穴,也要随着我来?”少年笑了一声,很是揶揄。
    “反正在山上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少女柔柔应着,极其乖顺。
    “你若肯听我的话,等做完这件事,我便会帮你报仇。”少年声音坚定,脚步不曾停息。
    少女嗯了一声。
    随着最后一丝阳光埋入地面,东面的墨兰天上挂起一弯新月。
    一座峰峦雄伟的高山出现在两人眼前,在那漆黑的峭壁之上,隐约现出琼楼玉宇的痕迹。氤氲的雾气中,遥遥的灯火和繁星交相呼应,几乎难以分辨哪盏自天边点燃。远远望去仿佛一幅名家泼洒的丹青水墨,上面点缀着闪亮的金箔。
    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幻虚楼阁。
六与十二
在幻虚仙境的十二层里,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眉眼清冷的男子,此刻他正倚在书案上,慢条斯理用竹签和帆布搭建模型。
    那些本来平凡无奇的原料,到了他手里以后仿佛被赋予了魔力,随着卷曲粘合变成一座精致的微型风车。
    只见公子拿起一把折扇对着风车晃了几下,风车依呀旋转,带动座下一侧的黑色纽带;待纽带向前滑出约一寸的距离时,一颗圆溜溜的小球沿着纽带滚下,准确无误跌进沙盘的凹槽中;只听咔嚓一声响动,沙盘另一端的豁口打开,一股清水潺潺流出,开始冲击立在旁边的小型水车;小水车在水流冲刷下徐徐转动,不知带动了哪里的机关,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室内一架织布机竟自行运作起来,纺出了一片细细的布条。
    以小博大,无中生有,这便是机关的奥妙之处。
    可饶是这样,公子还是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他琥珀色的双眸静静盯着转悠的小水车,心里琢磨着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
    对了,是重量,水车重量超过了预期。假如那水车能多转三圈,织布机纺出的布也就能再宽一分,时间终究是短了些。
    想通了,便伸手去拿水车,准备改得轻一些。
    “少宫主,有客人上门了。”一个灰衣侍卫出现在门口。
    华衣公子没有停下动作,只是挑了挑眉道:“这次到了第几层?”他面不改色。
    数十年间里,能够来到这座山崖下的人少之又少。不过即使那些人成功来了,也根本不可能攀上宫殿顶端,顶多到第三层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实在无聊至极。
    侍卫埋首道:“他们动作奇快,已经上到了第六层。”
    华衣公子一怔,这才转头正眼看那侍卫。
    “是什么样的人?”他有几分好奇起来,
    “来者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的大约十岁,女的更小,只有十五六的样子。”侍卫恭谨汇报。
    “是么?真是英雄出少年。”公子露出很久不曾有过的笑容,满屋的绮丽顿时都失了颜色。
    “禀少宫主,那闯关少年已经被梅殿主拦了下来,掉进了混沌牢里。”侍卫埋头补充着,连口大气也不敢喘,“只留下姑娘还在负隅顽抗。”
    “哦?为什么要留着?梅殿主太久没遇见一个练手的,想多玩玩?”
    公子漫不经心拆解着水车的骨架,神色平淡如常。
    “因为梅殿主在她身上发现了金玉锦囊。”侍卫咬牙说出真相,心头蹬蹬狂跳如雷。
    公子手中的动作顿住。
    “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隔了好半晌,他的声音才不咸不淡响起。
    “因为一路上有少年照拂,所以没有受什么伤害,现在她正与梅殿主对持,嚷嚷着要我们放人。”侍卫如实作答。
    公子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既然她有金玉锦囊,您看我们是不是要先把人带上来看看?免得日后金护法……”侍卫见公子面色有异,心中多少有数——那闯关的小姑娘果然和公子相识,不如就顺水推舟遂了主人心思。
    公子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侍卫以为揣摩到了主子心思,迅速起身告退。
    “慢着。”
    还未朝前走出两步,公子忽然在后面开口。
    “不要插手,就让她跟梅殿主打,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些什么本事?”
    公子的声音仿佛自很远的地方飘来,也许在出口前带了些不明不白的情绪,但却都在这遥远的距离中消磨殆尽,只余下无尽的冰凉与冷漠。
    侍卫得了这意料之外的答案,心里为那小姑娘的命运叹口气,鞠躬离去。
    梅崖香望着殿前一身红衣的清丽少女,有些意外。
    本以为上得了第六重宫殿的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世外高人,没想到却是这么两个毛头小子,更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个这么不经打。
    她一眼就看透这少女,毫无内力,空有一身花拳绣腿。方才那黑衣少年为救她掉进了混沌牢,现下少女独自一人挂着金玉锦囊站在殿前,神色不慌不乱,看起来镇定依旧。
    梅崖香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能让那武功高强的黑衣少年郎以性命相拼,又得了金护法的独门锦囊,莫非是个了不得的贵人?
    到底吃不准,她这才悄悄命侍卫登上十二重顶汇报。
    再说庞弯,眼看着南夷因为自己失手被擒,她不是不紧张害怕的。
    恰恰相反,她甚至还有一种灭顶之灾就要来临的预感,不过她的个性向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已经这么坏了,再怕也无济于事,所以她并未自乱阵脚。
    “请殿主将人还来。”挺直腰杆站在殿前,她不露任何胆怯之色。
    随着话音落地,只听“啪”的一声,手中金鞭摔在地上,扬起满地落叶沙尘——这是壮胆,也是示威。
    “你们二人贸然闯我孤宫,究竟所为何事?”梅崖香禁不住皱眉,那金鞭倒是个罕见货色。
    “我们师兄妹二人并无恶意,只是想见一见宫主,跟他讨个说法。”庞弯面色如常。
    梅崖香闻言嗤了一声:“说法?我们宫主行事向来只随自己心意,何需给人说法?若有任何不满,只管前来讨教!”语气俨然骄傲至极。
    庞弯扶额,不知为何,梅崖香的态度竟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我们千山万水跋涉而来,不过是想见一见宫主,你们何必故意刁难?”她叹口气,捏紧手中的金鞭。
    梅崖香正欲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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