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红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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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红书坊-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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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知你是出云的妹妹,太委屈你了……还望你别记挂在心上……”
    暗香握紧了她的手,落寞道:“我并不记恨,请姑娘告诉姐姐,我会为她讨还个公道。”
    喜雨的笑容越发深了。“好妹妹,出云……没有白疼你一场……”她伸出另一只手,想将暗香的一缕乱发抿至鬓边,可是恍然间,连最后一丝力气也使不上来了。她的手滑过暗香的颊边,软软地垂了下去。
    暗香胸口一紧,只觉得心中像被什么刺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只见喜雨的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已然停止了呼吸。
    她眼圈一红,不由得哭出了声。
    那素衣女子在门外叹了一口气,道:“好好的兰花,就这样枯了。”
    据碧如说,送去的一些清淡粥品,精致小点,裴岚迟动也没动。只是呆呆地在屋子里坐着。任黑夜将他的影子吞没。
    “出云死的时候,裴公子的脸色也一样难看。”她这样对暗香说。
    暗香动了动容,试探道:“出云是谁?”
    碧如这才“呀”了一声,往屋外探了探脖子。“是一位和喜雨姑娘齐名的,以前也住在轩中。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死了。当时裴公子和喜雨姑娘还难过了很久。不过裴公子与那位姑娘走得近,大家还以为裴公子暗中倾心于她!”
    暗香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碧如恍然觉得自己不该多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不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道:“前些日子我们去看的那株昙花,就是出云姑娘种的。裴公子去市集的时候,为两位姑娘带了两株花。一株是白昙,一株是兰花。可惜,出云姑娘的昙花谢了。我们姑娘种的兰花却枯了……我看啊,将这些未出阁的姑娘比作花儿草儿就是不吉利!我说暗香,你可别去种些什么花儿了。”
    “碧如,你为什么来抱鹤轩?”暗香扯开话题。
    “我么?是侧室的女儿,家里的人并不喜欢我。哥哥姐姐也不当我这个人存在。”碧如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光芒。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据说最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抱鹤轩尽管服侍姑娘们,但也并不用吃苦。又有工钱可以拿。攒够钱,找个小厮嫁了,这辈子也就知足了。”她说着自己小小的理想,不知不觉又将手臂松开,露齿一笑。“你呢?你为什么来抱鹤轩?”
    暗香缄默不语。
    “我明白,你和我不是一路人。”碧如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闪闪发亮,似乎能看到人的心理去。
    暗香叹气道:“你错了。我和你是一路人。”
    她也是家中侧室的孩子。父亲是有钱的商人,娶了很多房妾室。自小,她的哥哥姐姐就数不清,她记得出生以后,只有出云一个人和她说过话。出云在她被很多哥哥欺负之后递给她一颗红彤彤的苹果,笑道:“吃了吧。心就会变甜的。”自从父亲死后,家道中落。哥哥们将父亲剩余的财产瓜分殆尽。几个姐姐妹妹也随同分到家产的亲兄弟另行居住。
    她与出云仍然住在大屋之中。
    母亲生性胆小怕事,她们在姜家如同蝼蚁般的偷生。幸好出云时时帮衬她们,才得以渡过难熬的那几年。可是好景不长的是,出云在两年前入住抱鹤轩以来,暗香被欠了赌债的哥哥逼婚,逼迫她嫁去一户屠户中做小妾。
    她与母亲抵死抗争了良久,终于独自一人逃了出来。
    “去抱鹤轩,找出云!”这是她当时唯一的念头。
    暗香回想至此,拉了碧如的手。她们相视而望,竟双双落下泪来。
    此时此刻,那泪水不知是哭诉喜雨的悲亡,还是各自凄惨的身世。
    当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雨。
    那雨丝细细密密,如一张织就的网,将整个抱鹤轩罩在了其中。
    裴岚迟在黑暗中,忍不住轻声念了一句:“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云未移时。”他的声线极淡,轻而薄的在空中微微掠过,仿佛燃尽的一支追魂香,在雨夜中遥寄哀思。
    喜雨,她终究是去了。
    



第九章 绿茉寒影

           裴岚迟自昨日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并上白花锦缎,在喜雨的书房为她设了一座灵堂。
    “天气炎热,早些让她入土为安吧。”——这是裴岚迟的意思。他并不敢过分张扬,只是悄悄请来了抬棺的脚夫,在城外选了一处风水尚妥之处。
    平常爱凑热闹的摄雪与问晴姑娘却再也不曾来,只是其他新来的几位姑娘,念着喜雨是前辈,还特意前来吊唁了一番,在灵堂内滚落了几颗难得的泪。
    暗香与碧如都纷纷为喜雨的身后事打点了起来。
    那位浣衣房的嬷嬷送来了打点好的绿茉长裙。
    原本沾了墨汁的裙摆,被绣上素色的兰花。而那墨汁浓淡不一,却经一双巧手描绘成纤侬适度的叶子,在素色的花瓣下舒展延伸,犹如在绿底上演绎着水墨色的传奇。
    “若是喜雨姑娘还在,她定会欢喜……”碧如抚摸着那条裙摆,叹了口气。
    “不如替她换上吧。”暗香提议。
    她们为喜雨的尸首净身,梳发,描妆。猛然一看,那穿着绿裙静静躺在床上的喜雨,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暗香摸了摸她的手,却仍旧是冰凉。
    这般如花的年纪,便香消玉殒……
    裴岚迟轻轻敲了敲门:“准备妥当了么?”
    “是。”暗香站起了身,开门将裴岚迟迎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请来的脚夫,要将喜雨的尸首抬入棺中。而后入葬。
    她看见那两名脚夫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喜雨的身子,她的绿茉色的裙摆在空气中缓缓飘荡,这摇曳的裙摆让喜雨看起来有了生气。她似乎籍着这最后的动作,在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入棺!”裴岚迟的声音宛如湖面抛下的石块,一直不断下沉,下沉,下沉。
    喜雨被安放在棺内,锦书忍不住扑了上去,失声痛哭起来。
    “姑娘,姑娘,你竟然就这样去了……”
    裴岚迟似乎对锦书突如其来的变数未有预见,他吩咐脚夫将锦书扯开,不过两名身材壮硕的脚夫使唤了半天劲,也无法将锦书从棺材旁边拉开。
    “岚迟,何须如此着急。”一个慵懒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抱鹤轩内。“无论如何,容某也要来吊唁一番才不会失了礼数……你看,是也不是?”
    暗香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个人浑身素白,形容俊秀,单薄的身形优雅地向这边走过来,一步一步,却叫裴岚迟的面色如寒冰刺骨。
    他的唇边含笑,微微眯起的双眸像一只雪地中翘首而立的白狐。手边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在脸颊旁缓慢地扇着风,毫无一丝悲切之意。
    “岚迟不知轩主驾到,还望恕罪。”裴岚迟恭敬地鞠了个躬,吓得身边从未见过抱鹤轩主的姑娘与丫头们,纷纷跪地不起,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容宿雾将扇子伸向地面,微微做了个抬起的手势。
    裴岚迟立起身形,站在了一旁。
    容宿雾收起扇子,面色一敛,踱进了灵堂之内。
    只见里面四处扎着白幔,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桌前摆放着鲜果数枚,并上白烛两根,以及长生牌位一面。
    牌位上用朱砂笔单单写了四个字:“喜雨之位”,远远看去如同一柄利剑。
    容宿雾咋舌道:“这牌位怎的如此不合礼数!姓氏,谥号,一样也没有。成何体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抱鹤轩亏待了轩中的姑娘。”他的双眸依旧是微微眯起,却如同三九天的寒冰利刃,从裴岚迟的身上划了过去。
    有人觉得这位年轻俊美到有些古怪的轩主说的在理,也有人眼神透露出了猜疑。四下里视线交错,却没有人言语。
    “拿笔来。”容宿雾没有刻意对着谁吩咐,只是凭空伸出了右手。
    裴岚迟只得从灵堂中寻出喜雨平时用的笔递了过去,并上朱砂,一齐摆放妥当。
    “裴公子怎么了?手一直在抖。”碧如小声对暗香说。
    “不知道。”暗香偷偷抬起了头。
    只见容宿雾一面提笔,一面问向裴岚迟:“喜雨姓什么?”
    “姓顾。”他答得落落大方。
    “是么?我怎么听闻,她该姓‘裴’才是?城南流沁坊的坊主是位女子,唤作席若虹,她有位姓顾的远亲。五年前,流沁坊主将自己从小悉心培养的女儿,送入顾家做养女。这位姑娘自小博闻强记,文采风流斐丽,颇有大家风骨,听说,她的名字就叫喜雨。而坊主的丈夫,本姓作‘裴’。”容宿雾扬了扬眉道:“是也不是?”
    裴岚迟并未回答。
    容宿雾沉吟道:“只是世人并不知晓,席若虹除了有一位女儿之外,还有一个文圆质方的儿子。他从小便离开了母亲身边,来到抱鹤轩做一位书童,与我从小相伴。”他叹了口气道:“岚迟,若是你亲口告诉我,这些传闻都是假的,我仍旧信你。”
    裴岚迟依然不发一语。
    脚夫站在一边,想乘容宿雾与裴岚迟发难之时将喜雨的棺盖钉上。
    只听容宿雾怒喝一声:“谁敢动手!”
    堂下的人都被抱鹤轩主的威严所唬,心头一惊。暗香忍不住回想起喜雨晕倒那天裴岚迟的表情,那般忧心忡忡,连摄雪和问晴的挑衅也不闻不问。
    容宿雾径直走到棺材之内,从喜雨的尸首之上扯来盖在她身上的冥被,丢给锦书道:“将里面的书稿给我取出来!”
    “是,轩主!”锦书的声音,赫然就是那日前往城郊的蒙面女子。
    她指尖一划,一张张誊写得密密麻麻的书稿自冥被内抖了出来。有好事的姑娘抢过来一瞧,惊诧道:“是喜雨姑娘曾经烧毁的《高鸿多北向》!”
    碧如眼尖地抢了一张道:“还有姑娘闭关十日新写的那部!”
    “啊呀,还有我的,这是我写的《罗带同心结》!”一个唤作沁蕊的姑娘尖叫起来。
    “我看看,哎呀我的也有!是《枕端书》……怎么会这样?”另一位新来的临艾姑娘也诧异至极。
    暗香从未见过裴岚迟的面色那样糟糕过,如同黝黑而不见五指的夜里,行走至礁岸的航船,迷茫而无所往从。
    她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喜雨姑娘竟然是裴公子的亲妹妹!
    他们同为流沁坊坊主的一对子女,却纷纷潜入名声大振的抱鹤轩中。
    喜雨的死,让裴岚迟有了一个盗走轩中所有文稿的机会。
    容宿雾的声线从懒洋洋的不谙世事,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一刀一刀割在裴岚迟的身上:“来人,点把火将这口棺材烧了,所有的东西都不可放出轩中一步!”
    



第十章 孤雁离群

           裴岚迟终于站上前,垂着眉眼向容宿雾走过去,一步一步,仿佛耗尽了全身的气力。
    暗香为他捏了把汗,不知道为何,喜雨临死的那个微笑,她始终觉得喜雨是和姐姐出云站在同一个利益阵营里的。而他是喜雨的亲哥哥,那么出云,喜雨与裴岚迟三人,就是抱鹤轩中一个秘密的小团体。
    一荣则荣,一损俱损。
    出云死了,喜雨死了,还仅存着裴岚迟一人。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要带走那些抱鹤轩曾经出版或者即将出版的书稿,暗香也宁愿在心底里留一处空白想听裴岚迟的解释。
    “喜雨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更清楚!”他将拳头握得紧紧的,平日里刻意压抑的气息,在此时砰然迸发,恍若惊涛拍岸,气势如虹。
    锦书的面色一变,立刻站到了容宿雾的身后,倨势而立。
    暗香突然想起来那位喜着素衣的大夫所说的话:“并无大碍,只是阴虚气短,小心调理着吧。”
    不过一日,原本无碍的暗香却突然口吐鲜血,暴毙而亡。这其中的蹊跷,不难猜出些蛛丝马迹。
    只有锦书,是负责喜雨的日常饮食的。
    暗香记得喜雨死前,眼圈周围的那深黑色的浮影,她原本以为,那是临死之人阴郁之貌,现在看来,实在是像中毒的迹象。
    容宿雾不慌不忙打开折扇:“她死的时候宿雾远在城郊,究竟喜雨是怎么死的,我还要请裴公子指点一二。”他对裴岚迟的称呼也改了,旁人不难猜测,那是划清界限的预警。
    裴岚迟冷笑道:“轩主耳目众多,怎消在下指点?”
    容宿雾合上扇子,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裴公子挪一挪尊驾,下人们要点火了。”
    “你敢!”裴岚迟站在了棺木之前。
    容宿雾瞧了他一眼,将折扇合拢,送进袖中。
    “我已经报了官,说是轩中出了偷窃文稿的窃贼,此刻已人赃并获。你若是不想身陷囹圄,现在走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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