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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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琥珀-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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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秋水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她只是一刚落地的手抱婴孩。

粉嫩的面儿上,在茸毛的发间朦胧是一双渴睡的倦眼,小小的口儿一张一开地嘟着,藕色的手指握成小拳……

那年,我五岁。

童言无忌,我冲口而出说,

“好可爱的娃娃哦!母亲,她比父王做的泥人儿比好看多了。母亲把她送与孩儿吧!”

沈园,风在林间,迎着扶疏的阳光起旋舞着。

我们踩着地上斑澜的影子、或黄或翠的树叶追逐着无忧的岁月,一任茵草的晨露沾湿了自己快乐的豆蔻风华。

涉水采芙蓉,啖着青莲子惊飞了小荷尖上多少驻足的蜻蜓子,巧笑嬉嬉,手簇秋千架荡过了几许春夏秋。

每每日薄西山,母亲与侗夫人总是忍俊不及地笑骂着呆儿,因为我与秋水的头上,插满了并蒂芙蓉或香沁人的雪茶花。

我们不知不觉地睡在繁茂的树下,鸟语鸣虫,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那首李白的乐府,一遍一遍地在山涧水渚之中响起。

醒来时,暗香浮动,身上遍是无数梦中的落英,缤纷花雨满鬓发……






第四章 暗香 第二节 琴声



段睿: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眼。

这是我带着随从来到西湖的第一个月夜。

万里青天,升起一轮冰玉,湖波荡漾揉醉一片琉璃。

水畔的画舫争奇斗艳,红舟华楼与翠荷相映成趣,灯火日昼澄亮了满江平湖,处处绮罗香风,好个纸醉金迷繁盛。

但唯独断桥旁边的一只画舫,别具一格。

整个船身都绘上了雪白的芙蓉,及田田绿荷叶,仿佛凌驾迷朦的轻雾中。

对此,我漠然,别具一格,不过是青楼店家的招客之道罢了。

果然,上船的酬金也是最昂贵的。

踏入芙蓉舫,却也是出奇的清雅,从侍俾到姿客,从二小到歌妓无不均淡妆素服面人。

船中的客人都是贵气殷富的权绔,风骚墨客文人,不是在吟诗作对就是对酌赏月,没有了平日在寻常风月场惯见的豪饮猜枚,吆骂调笑。

我依旧是只是淡淡一笑,独坐在偏僻的一角。

笑这明明是混沌浊世,何必众人皆醉我独醒;叹此画舫的女娥身误入风尘,饱受凌辱苟延残喘,却苦苦出污泥而不染。

须知道,世情恶,人心苦,人苦于执着。

但执着,执着又能如何呢?不过落个满心哀,徒劳的无奈。

方坐下,我又习惯地唤来小厮上酒。

“小二,来一壹上好的雨前龙井,我家公子这厢不饮酒了。”

我诧然,因为说话的,是我六名随从中最年长的一位,他是王府的老管家。

打发了小厮后,他真诚的眸子投向我,动容地道,

“少主,舟车劳顿初到此处,也难得这明月良辰,今日听老奴一言,以茶代酒了吧,保留身子。”

三年了,整整快三年了,他们六人不远千里地离乡别井跟着我,自始至终都是无怨无悔。然而,对于我这个不长进的少主,却是无微不致地悉心护料……

我无言,侧目,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其实,我更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已经湿润了的双眼。

突然,一阵特别的清脆悦耳的琴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寻声望着,在大厅前面筑了一个雅台,台上的正中央放了一道硕大的屏风。

其实屏风,是在风月芳坞中最寻常之物,因它的若隐若现,恰到好处。屏风后面总会令众人客浮想联翩,不断地臆测在那后面的是一位如何绝代风华的佳人……

但是这次将我吸引住的,是屏风后面美妙迤逦的乐声。

“天啊!是凤首箜篌!”

从乐器明幻映在屏风的影,我知道,这与非同寻常的天簌,出自坊间罕见的古乐…………凤首箜篌。

箜篌自西域传入中原,兴于汉盛于唐。

唐代诗人赞美箜篌者颇多,如张祜曾写:“左手低,右手举,易调移音天赐与。大弦似秋雁,联联度胧关。小弦似春燕,喃喃向人语。手头疾,腕头软,来来去去如风卷”。

之后皆因其难于造诣及乐曲失传而逐渐消声匿迹了。

而如今,竟然不期地在此处见识到这凤首箜篌。

“这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奉茶的小厮,也听得津津乐道,一面的傲然,

“我家主人的箜篌,乃此地一绝。”

这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如此说实不为过之,绝的岂独是这箜篌,更绝是乐师的造诣。

箜篌,在她的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听!那婉转的声音,不就是琴弦勃动不止的呻吟吗?

梵音天簌,穿过了清雅宽敞的船楼,和着微涛拍桨韵,在这出尘的声音中,风止了,树静了,湖如镜,月醉了。

琴声在诉说,诉说着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 

这是一个男子始乱弃妻的故事,一个女子至死不悔忠贞救夫的情诗。

初遇、邂逅、定情、惊变、弃妻、遇险、救夫、情逝、死别……

如哭如泣地娓娓道来,万缕柔情燃尽于天地动容的悲壮中,曲终时无人不黯然神伤。

为乐师的登峰造极,更为她恸扣人之心弦。

在这琴声中,我仿佛又再见到了秋水,那天消褪于残阳中倾国倾城的笑。

一滴一滴,杯中的上好的雨前龙井,为何多了难以尽下咽的咸涩。

人间万苦心最苦,九死不悔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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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香 第三节 白蛇



芳草远,斜阳醉。弄弦歌宛啭,顾影衣清媚。

人去后,相思如缕无从寄。

杯中的,是我的泪吗?原来,我还有泪。

我一直以为,在那个秋意萧杀的黄昏,为那个至铭心刻骨的如花笑妍而流尽所有泪。

但,世事总有着种种的契机,

如果没有了那个丑陋的登徒浪子,那么与慕雪的缘份,可能只会浅尝辄止。

但,又如果我没有来西湖,没有遇到慕雪,可能只会无为地穷一生的岁月去洗涤前事的回忆。

“咣!”

在大厅中央的一桌丰盛的酒菜被掀翻了。

一个遍华丽珠玉的芄绔之徒,一副孟浪无赖的嘴脸,无端沾污了这月夜下的静谧。

“不过是个会叫价的婊子,你大爷我有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嚣张正盛的面上,更是毫无掩的淫贱。

“开个价来听听,何慕雪,大爷我今个儿要定你了!”

屏风之后,毫无反应,与众人一样不屑于理睬。歹人急燥一脚蹬开跟前的残羹,大踏步迈前,一伸手推开屏风……

在屏风被推倒的一刹那,所有的人都目不转晶地注视着这神秘的花魁娘。

我也若无其事的直眼前方,只是,一手,移往了腰间,手指卷着七尺青锋的流苏。

而我的手被一随从按了一下,他意欲请缨而为。

“嘣!”

硕大的屏风倒了。

众人都震栗于这诡异的景象,但歹人欲一睹芳容的淫心,依旧无法得逞。

因为,她本来就是,背对所有人而奏乐的。

一身雪白如练的纱纺衣,一具造工精巧的凤首箜篌,一盏明晃不定的铜台烛火,一尊仿佛随都化极的神像,一片恬然静谧的泰然处之。

孟浪的无赖,饥渴地咽了一口唾液,显然他丑恶的淫欲因为眼前的如梦般背影更狰狞了。

“哈!哈!哈!雪荷花魁甲西湖,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来!来!来!我俩鸳鸯交卺,陪大爷我饮尽此杯。”

此时,轻若针落的风掠过,我感到身后有人移动。

于是,我悄悄地曲起食指敲了一下八仙桌。

直觉上,相信这过中会有转折的。

果然,她并没有转身,只是慢慢地站起来,纤纤玉指在箜篌的坚弦上狠狠地扫过。

骤间中,本是动听无比的梵音,变成了尖锐刺耳的铿锵峥嵘。

前一倾之天簌妙响,后一瞬的荆棘寒风。

歹人被人毫无防备的突变,而后倒踉跄数步才停得下来,顿时无比的狼狈。

我笑了。但不会儿,笑嘎止了。

因为她袅袅娜娜地转身回首,‘‘肤如凝脂’’“皓齿樱唇”“娥眉梨花”这雅词用在其身竟全变得俗不可耐。

虽然与秋水的美,有着天南地北的另外。

但她的笑,临危不乱漠然一切的笑,雍容有度却又韵出天然的灿烂,宜婧宜颦中含着不屈服的坚韧。

是,是这一瞬间的笑,这笑靥中的神情,让我再见重遇了久违的秋水。

与此同时,无赖狂莽的奸笑一步一步逼近她。

我提气凌空展开身法,闪到她前面。

宝刃寒风一掠,恶贼手上的玉斛一分为二地落花碎去。

听完我说的故事后,她苦笑了。

我经常沉溺于这酷似她的笑妍中,出于好奇,问道。

“慕雪姑娘,之前曲中也藏着故事?”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在这炎凉浮华中,对慕从来只有鄙视或淫邪。怎料,竟也有我的知音。”

原来,她用箜篌说的正是在西湖民间争相传颂,脍炙人口的《白蛇娘》。

那原是修炼千年的白蛇,因羡慕人间美好,化身下凡。她在凡间倾注真情,不惜舍去珍贵的道行为许仙生育儿女。

白素贞虽为蛇妖,却至情至善。

更为救夫而拼死与天庭神人为敌,用情深比海。

她对上苍无求,要的只是有一个尘间女子最平凡的执着:一生一世。

可恨的许仙得知家中娇娥非我类,就弃妻出家。

白蛇娘情至死不悔,最后为了许仙的骨肉永囚佛塔,世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为什么天大地宽有乱伦苟且,有尔我诈,有骨肉相残,劫容不下白蛇娘,如此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对所爱执着炽热的女人。”

她的双瞳,因为激动的亢奋而有了潮汐。

望着她的动容,我知道,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

我见犹怜,因为被情所困的孤独,所使我们都成为了天涯沦落的可怜人。

更因为失落的寂寞,我们成了发乎情,止乎礼的知己。

我饮她酌的一杯清茶,接着去倾听,关于她的故事。






第四章 暗香 第四节 莲澈莲落



花魁 何慕雪:

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木炭,轻轻地放到炉子中。

少顷,水沸了。

将烫热的南山泉水注入白色的琉璃杯中,待水温稍冷后,我撮了茶叶,往怀一洒。

龙井泡在杯中,嫩芽成朵,一旗一枪,交相生辉,芽芽直立,栩栩如生;香馥若兰,清高持久;汤色明亮,滋味甘鲜。

龙井以前叫个龙泓,在附近风篁玲南麓,清泉甚多。民间传颂的‘雨前龙井‘,就甚是清香。

通常谷雨之前,正是茶树‘一叶一芽‘的时候,俗称‘称一旗一枪‘,用来制龙井茶最为香醇。正如胡峤诗云:‘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

我独爱佳铭,因为这杯中的龙井,只缘它采时嫩芽初发,形似并蒂莲心。

有着另动人的一个名字:“莲心”。

莲心,莲子儿的蕊心,每每烹食必被人剔去,为的是去其苦涩。

望着睿饮尽我泡的香茶,《白蛇娘》的故事也讲完了。

“为什么?为什么天大地宽有乱伦苟且,有尔我诈,有骨肉相残,劫容不下白蛇娘,如此一个平凡的女人,一个对所爱执着炽热的女人。”

在他面前,我少有地失态,久违的泪滋润了干涩的眼。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这样的男儿,最独特的是他的眼神,是一只受伤的鹰隼。

那削铁如泥的宝锋,恭敬步随的侍从,非凡气度、仗义、雍容、冷静……他的种种,阅人无数,我知道,他必是非富则贵的人中龙凤。

不出所料,他是一位尊贵的小王爷,南昭大理亲王府的少主。

睿的到来,为我带来了一个知己,也带来一阙悲欢婉转的离人曲。

听罢了后,心酸的往事如水涌动,一时间恨痒心戚哀。

“公子,尔错了。若你心有她,安能忍心独留韶华在那人间炼狱的深宫,红墙金瓦只过是个催命的葬花冢啊?”

一言既出,我才方知自己的孟浪,一时的冲动使我冒犯了他的皇族。

但他无言也没有斥责,诧异的眼神告诉我,他在等,等我即将化古封尘的故事。

我是这画舫的主人,别人眼中艳冠群芳的花魁娘子,其实,不过是下贱沦落的烟花女子。

何慕雪,不是我原来的名字。

何莲澈,只是承载着年月久远的过去。

从何莲澈成为何慕雪之前,我有着两段截然不同的际遇。

苏杭的来客,可以不知道虎丘池剑,可以不知道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的苏堤烟柳,但绝不能不去见识那在西湖畔美仑美奂的何家庭园。

当年的何家,名动一方的望族,富甲豪门,家中祖上三代均朝中重臣砥柱。

家父也继得祖荫,显赫仕途好不风光。

我是矜贵无比的大家闺秀,尤其在胞姐被召入宫后,父母爱我如掌上之明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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