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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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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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秋莹垂下眼,缓缓说:“圣上的病是不能说的禁忌。我不能跟你讲。”崔落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王秋莹只得摇头道:“是圣上钦命——圣意难违。”
  崔落花眼里有一星光华闪烁,脑中已有几个问题打转。她想出一点头绪,释然道:“秋莹,我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还差一点成为姑嫂。”
  王秋莹舒心一笑,“我们现在还是好姐妹,这是不会变的。”
  她的好姐妹却不像她这样乐观,摇着头说:“我担心的,就是你的‘不会变’。你要是能稍稍变一下,把你的目光从那些干枯的草药上,移向人们多变的脸,就好了。”
  “我不过是个过客,不会一直都在这里。把自己捏成宫廷的形状,出了宫门又如何自处?”王秋莹轻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只银色圆盒,递给崔落花。“先不想那些——这是我给你的。”
  “冰糖莲子?”崔落花打开看时,笑起来。“不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何必准备这种排遣寂寞的礼物?”
  “我听说十分要好的宫女之间,会在大节之前准备这东西,发誓‘同甘共苦’。一起分吃了冰糖莲子,就是莲子姐妹,如同亲姐妹一样过以后的每一个大节。”王秋莹眼瞅着她吃了几个,才说:“这个重阳我肯定留在宫里,那时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在身边了。”她也拈起一枚莲子,低声道:“落花,你怕我看不懂别人的脸,我却担心你以后越来越难做——娘娘她想要知道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只怕你看她的脸色,要让自己有得忙呢。我虽然帮不了许多,我们两个凑合着结个伴,总好过一个。”
  崔落花默不作声吃了几个莲子,才怅然道:“她十二岁时,我已觉得她很特别。可是从未想过她真能登上后座,又没想到,她二十岁时,会是这般光景。崔氏一直担当素氏的老师,但素氏的表现总能让我们大吃一惊。”
  “所以后位从未自素氏的手上旁落。我们的娘娘,也流着素氏的血。”王秋莹不知想起什么,神采黯淡下来,“但愿娘娘能够心想事成。”
  “咦?”崔落花诧异地看看她,不知这样的话怎么会从她口中冒出来。
  “你没有看到——圣上转好的那天晚上,娘娘的神情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伸手摘了身边一丛蔷薇上的最后一朵花。“我从来没想到,她那样小心柔懦的人也会有那么坚决的眼神。就好像是……将要死去的人是她。在所剩无多的日子里,碍她事的人,她会毫不留情地踢开。”
  枝头轻颤,火红的石榴花被一只素手轻轻掐下,托到面若寒霜的佳人眼前。
  “妾从没见过石榴能开得这样好。娘娘,今年定有喜事。”素澜笑嘻嘻瞅了瞅宝相庄严的姐姐,见她不动声色,只得向父亲平王丢个眼色,暗示他说些话来圆场。
  如坐针毡的平王心头嘀咕了好一阵。皇后娘家在节前献罗衣,皇后穿不穿另当别论,收下衣服之后多少给些赏赐,这个过场就算走完一遭。平王早在数月之前就花重金着手筹备,今日本是兴冲冲来进献重阳罗衣,怎能想到皇后陛下不给父亲好脸色,赏赐的事压根不提,却也没开口放他回去。平王有出息的女儿们都有点脾气,他也熟知她们闹情绪的种种表现。偏偏皇后素盈恼怒时总是一言不发,让平王总也无法习惯,每次猜不透又提着心,情愿被她厉色呵斥几句。
  “娘娘——”他试探着开口叫了一声,就见素盈站起身向门外走,分明不打算听他说下去。他忙跟在她身后,立在阶前。
  素盈向四下望了望:火红的花朵热热闹闹开了满院。不知是谁,也不知从哪里找来那么多石榴装点丹茜宫,让暖色在渐深的秋意中随处可见。
  她神色宁静,平王恍然大悟:定是方才见了石榴,他又忍不住提起生养皇子的事,惹恼了皇后。他叹口气,斜眼瞄见宫女怀中活泼漂亮的皇孙,心头又嫉妒又担忧。“娘娘,圣上有上天庇佑,龙体康复是早晚的事。娘娘还年轻,总还有机会……”
  素盈扭头冷冷看父亲一眼,没想到他的脑子只在这一件事上打转。“不需平王发愁。”她的声音清脆利落,口气却不甚和善。“听说贵府的总管素平,新近在城郊买了块好地,建了庭园迎娶第四房妾室。此事不假吧?”
  平王怔了怔,点头道:“的确。”
  素盈一声冷笑,“父亲可知道他的地是怎么来的?女人又是怎么来的?”见平王神情迷惘,她又道:“父亲向来御下不严,府里的下人们连不如意的小姐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他们在皇后娘家作鸡犬,只怕更加得意,积恶成习,以为世上没几个人能管得了他们吧?”
  平王听女儿口气,已然心虚了几分,讷讷道:“是臣失于管教……”
  素盈哼一声,向宫女颔首示意。平王正不知她有何用意,就见石榴丛中闪入一列红衣宦官,每人扛着一束朱漆长棍。他们弯着腰将棍子放在阶下,又迅速地退走。素盈没有给父亲很多猜测的时间,厉声说:“这是赏给平王府的——日后府上有人与平民争执,不论对错、不分主仆,先杖三十。家奴胆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杖打七十再交官府!”
  “娘娘……”
  素盈走下台阶,弯腰从一束长棍中抽出一根,交到平王手上,又说:“这一根留给府上的总管素平。怎么用,您心里应该清楚。”
  平王接过红漆棍,脸色一片惨白。素盈也不多看父亲一眼,甩袖走回宫中,撇下他一人尴尬地行礼,领了那一百根棍子,气鼓鼓地出宫。
  素澜在旁看着,一直不敢插嘴,这时才赔笑道:“姐姐大义灭亲,做给旁人看看样子就罢了,何必当着众多宫人的面,让父亲无地自容呢!”
  素盈扫了妹妹一眼,目光如冰似雪,冷淡清亮。她仰头望着头顶屋宇,声调又变得无可奈何。“丹茜宫的第一位主人,我们的祖先素太后,为什么失去这座宫殿?还不是因为她的家人飞扬跋扈,落得民怨官嫌?我不指望父亲脱胎换骨,只要他这一年安安分分别添乱,我就省心了。”
  素澜脑中打个激灵,看看姐姐,开玩笑似的问:“娘娘近来怎么了?左一个‘一年’、右一个‘一年’,我依稀已经听过好几遍。”
  话到此处,素盈又避而不谈,淡淡地向她说一句:“我不大能见到父亲,还要你多劝着他。”
  素澜知道再问她也没有结果,笑笑说:“妾看到平王刚才的脸色,就知道要顺道回娘家走一趟呢。”
  素盈没有挽留的意思,待妹妹走了,她像浑身脱力似的,缓缓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轻得不能再轻,不会传到第三只耳朵里,其中意味永远只有她自己明了。
  传说皇家与后家是天神与女仙的后代。地上女仙与青鹿在那罗河的源头游玩。天神被她的快乐吸引,骑上白马从九霄之巅降临。他们在晨光中相遇,当第一颗星星出现时,天地二神的一儿一女呱呱坠地。神的儿女七日便长大成人,在第十四天结为夫妻,凭着神力战胜当地部落,在水草丰美处获得他们的土地,成为北方帝国的祖先。
  他们的传奇里充满无穷的生机与希望,没有一丝退缩、一点沮丧。但那美好属于三百年之前。风云变幻,星霜轻易在苍穹下流散。不变的是秋季神圣的祭祀,皇家十四嫁娶的习俗,还有,为囊括天下而结合、高踞帝国巅峰共同傲视国家的睿素二族。然而三百年也让太多东西改变,那罗河踪迹难寻,曾经辉煌的整座宫城也失去了骄傲和活力,在岁月中变得沉默。
  居住其中的神的子孙,如果也会有短暂的疲惫,也许就是今日今时。

  皇亲

  素澜的马车穿越闹市时似乎撞翻了什么东西,引起一阵喧闹。素澜心里一直揣摩素盈今日的表现,没在意别的事情。过了好一阵,她才恍然察觉马车一刻也没停,向车夫道声:“方才是不是伤了人?怎么就这样走了?”
  坐在车夫身边的随从随随便便回道:“人人都认得相府的马车,他们要是伤着了,自然会找上门。没有动静就是没事。这种小事,少夫人大可不必挂心。”正说到这里,车夫吆喝着勒马,车子稳稳停在平王府西门外。
  素澜下了车,一眼瞥见几个仆役拎着白粉刷墙。不知哪里来的顽童在平王府的外墙上写了一串字,笔迹笨拙缭乱,似乎是好几个孩子一起动手恶作剧。白粉盖住几个字,但素澜还是看出,那是多年前就流传的谶言,“东平素氏杀姐妹,清河素氏生反贼,正宫有子多逢难……”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被刷得一干二净。素澜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听过,此刻却想不起来。因为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三位谋反被诛的亲王都是清河素氏所生,这首谶诗流行了一阵。不过当时所传的是“太安素氏杀姐妹”,暗指出身太安的康豫太后杀了亲妹妹怀敏皇后。今日不知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又将丑话移花接木到东平素氏身上。
  素澜瞪起眼睛怒道:“什么人唆使孩子做这种事?今日欺到平王府头上,明日难不成想造反?”又向那些仆役大声说:“你们平常怎么做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让几个孩子在墙上胡乱涂画——连一群顽童都防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在一边指挥下人的,正是总管素平的小儿子素威。见这位嫁出去的小姐又回娘家发威,他笑嘻嘻走上前道:“琚夫人有所不知,那一群孩子足有二十来个。这么多小鬼一拥而上,一人只写一个字,门房的人还没回过神,他们已经写完跑了。不过还是拿住几个,我爹正找到他们的爹娘一并管教呢。这些事情我们料理就是,怎敢劳动琚夫人生气。”
  他一口一个“琚夫人”叫得生分,素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爹今日还好?”素威应一声“托赖”,素澜又冷冷一笑:“只怕过一会儿就不大好了。”说罢由西门进了府。
  她没走几步,原先在她亲娘身边伺候的丫鬟迎上来,欢欢喜喜喊声:“七小姐!”素澜的脚步并不停歇,边走边问:“苑绮,府中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苑绮小声道:“大夫人的身子不行了。请了好多先生来看,都说拖一日是从阎王手里偷一日,恐怕撑不到来春。”
  “病得真不是时候。”素澜嘟哝一句,问:“王爷回来发脾气了没有?”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事情,走到王府花厅外。苑绮不敢进去,素澜也不管她,自顾自迈进门。
  鸦雀无声的厅中坐着平王和诸位姬妾,唯独没有平王妃睿氏。女人们一个个尴尬地观察平王脸色,不敢轻易挑起话头。见素澜进来,众人松了口气,纷纷招呼。素澜向父亲跟前行个礼,微笑道:“爹还在生闷气?”
  一旁的四夫人忙接口:“一家人欢欢喜喜等着王爷回来开宴,哪想到他一进门就黑着脸不理人,分明想把我们吓死。”
  “开什么宴?”平王鼓着腮帮子大吼了一句,气不打一处来,“没看见娘娘赏的棍子?领了一百根棍子也值得把酒欢庆?”
  众人面面相觑,更加不敢多嘴。平王的话匣子打开,索性一口气发泄:“哎呦呦,我算是明白啦!以前还指望她把持大权,现在——算了吧!真让她掌了权,只怕连我这当爹的也要挨棍子!”
  旁人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桩,素澜却清楚不过,笑嘻嘻说给她们听。白潇潇听罢一声冷哼:“娘娘以前做事就是这样,宁可委屈自己,也不给人落下口舌。王爷有这女儿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忘了?”
  平王叹息道:“就是因为她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我才有气——你们见过哪个做大事的人,像她这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素澜呵呵一笑,说:“爹从前只是随便养着姐姐,不曾用心栽培,这时候又怪她拿不出气魄,岂不是冤枉人?姐姐自然有她的心思,你我不知道罢了。”
  平王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这么一句,眨巴眨巴眼睛,说:“她有什么大事要花心思?她以为这是什么年头?需要她领兵打仗还是开疆辟土?或者需要她整顿朝纲、廓清四海?就算真有这种伟业——凭她?!”
  众人听到话锋不对,越发不敢接茬。平王说得起劲,又道:“眼里只看着这些细枝末节,就算花上一辈子料理干净,又能怎样?正经事却不见她下功夫……”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她能做的最大的事,就是趁着圣上龙体好转,赶紧生个皇子。继大统倒是不敢想,就算日后封王,对我们家也大有好处。”
  他这套说辞有一大半不对素澜的心思。待他停下要茶时,素澜冷着脸说:“爹的念头转得真快。前些日子还希望姐姐把握时机,助我们家跻身朝政。依我说,即使姐姐当真不谙世事又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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