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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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新证-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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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红楼梦传奇》十出。嘉庆二十四年吴云有序,文云:《红楼梦》一书,稗史之妖也,不知所自起。当《四库书》告成时,稍稍流布,率皆抄写,无完帙。已而高兰墅偕陈某(按即指程伟元,南人读〃 程〃 、〃 陈〃 不能辨,故混)足成之,间多点窜原文,不免续貂之诮。本事出曹使君家,大抵主于言情,颦卿为主脑,馀皆枝叶耳。花韵庵主人衍为传奇,淘汰淫哇,雅俗共赏,《幻圆》一出,挽情澜而归诸性海,可云顶上圆光,而主人之深于禅理,于斯可见矣。往在京师,谭七子受(按指谭光祜,南丰人,一七七二——一八三一)偶成数曲,弦索登场,经一冬烘先生呵禁而罢。设今日旗亭大会,令唱是本,不知此公逃席去否?附及以资一粲。嘉庆己卯中秋后一日蘋庵退叟题。吴云也是当时的名流(乾隆癸丑翰林),他的〃 言情〃 说是错的,但是叙清了几点:一,把《四库全书》这种〃 钦定〃 的高文典册的告成,和《红楼梦》的流布牵合辉映,很有意致(当然,他把〃 稍稍流布〃 推到《四库》告成时即乾隆四十七年左右,未免太晚了些);二,指明初皆钞本,不全(即止八十回);三,确言伪续是高、程所为;四,不但如此,还指明伪续者连前八十回也妄加窜改,对此表示不满——他是第一个揭露高、程暗施诡计的批评者;五,他还对冬烘辈(如梁恭辰之流)颇致讥诮。总之,短短的一篇嘉庆年代的文字,给我们留下了有关〃 红学史〃 的非常宝贵的史料。——以上与题诗无涉,还是言归正传。

却说石韫堂同乡有李福备者,字子仙,能诗善画,与黄荛圃为儿女亲家,著有《花屿读书堂诗抄》,道光丙午写刻本,其卷八有《读花韵庵主人所谱红楼梦传奇六首》绝句,今录于后:花间写韵当谈禅,痴女騃牛未了缘。一自红楼传艳曲,不教四梦擅临川。

木石无情凭有情,泪珠错落可怜生。茜纱窗外红鹦鹉,恩怨呢呢语不明。

一缕情丝绕碧栏,葬花人忍看花残。凭伊炼石天能补,离恨天边措手难。

旧谱传钞事太繁,芟除枝叶付梨园。茑萝缔好殊坊本,弦索西厢董解元。

剧耽此帙叹奇书,三百虞初尽不如。待到定场重却顾,玉人何处觅琼琚。

氍毹一曲管弦催,碨礧谁教借酒杯。万事到头都是梦,甄真贾假任人猜。

诗尚不俗恶,但亦无大价值,要借它说明的是,把《红楼梦》和《西厢记》、《临川四梦》联系了起来,虽系题咏剧作的点缀之词,终是反映出这一层文学史上的渊源关系(《红楼梦》本为曲名,亦正从四梦而来的)。这和潘德舆的〃 良宵休唱《牡丹亭》〃 之句可以合看。但是,〃 芟除枝叶〃 云云,又即吴云所谓〃颦卿为主脑,馀皆枝叶耳〃 这种论调。《红楼梦》之传播,剧本、曲艺虽亦有功,但大都是阉割、隘化了小说,抱〃 宝黛情缘〃 这条〃 单线〃 的现象,我于另处已然谈到过,在这个问题上,封建阶级士大夫与资产阶级的文学家所见正不两样,这一点是可发人深长思的。最后,可以指出:一位状元公,当他不太〃 冬烘〃 时,居然也要和《红楼梦》打一点交道,值得注意。但他在这件事上该死不敢露真名,李福备虽然很有点胆子,把这个题目的六首诗编而入集,却也不敢替状元〃 捅漏子〃 ,只好还是止称什么〃 花韵庵主人〃 !这些事态,细想都颇有意思,——当时一部分统治阶级的人物,在〃 偷偷地〃 欣赏《红楼梦》(尽管所赏只是一小方面);稍一公开,还得与〃 冬烘〃 辈作些斗争,重重矛盾,显示出这部伟大小说所给予封建时代各阶层读者的巨大影响,具有一种极〃 可怕〃 的冲击力量。

再一家,为朱作霖。作霖字雨苍,号维摩色外身,南汇人。集所作文三十七篇、诗三十七首为《红楼文库》,有咸丰四年(一八五四)自序。据云:〃 ……然而子之为此也,亦由久处穷约,百事无成,又世方多故。违进取意,居平无可娱,惟此词章之学,少好之而不能释,故凡宏篇巨制,时复斐然及念。〃 中叙曾撰寓言,合于太史公《游侠》、《货殖》二传,但是即令识者,亦〃 多如郭洗马之顾曲,但言佳而不知所以佳者,至于从旁非笑,横加訾议者,又不知凡几——呜呼!笔墨之贱,既至于此,是亦可以无作矣!〃 他是在这种感慨之下,〃 非特境遇不佳,亦痛识者之不易也,计无复之,〃 这才改途更辙,转到稗官小说,〃聊以耗壮心,煞风景〃 ,不料一阅《红楼》,遂又引出诗文不少,竟编为〃 文库〃。其同年周南题诗说:〃 廊庙山林俱大好,凤楼何似选楼高!看君猛掷生花笔,雪浪横飞星海涛。〃〃斯事何从得解人,悼红作记枉劳神;不图斋阁消闲话,能慰千秋曹雪芹。〃 自注云:〃 曾听君谈《红楼梦》,殊无一字常语。〃 观此,亦足见其为人之一斑。今录其《读红楼梦偶书》一首:花梦久不作,情史时绎之;偶温《石头记》,愈读意愈痴。慨怀天地间,要是情维持;江河古不废,殆有泪点滋。事即涉儿女,忠孝实所基,情至文愈至,泪枯墨落迟。惟有情泪人,能为绝妙词;痴男一何慕,怨女一何悲!世事深阅历,至理推盛衰;荣枯顷刻间,好把黄粱炊。境即托诸幻,事亦未足疑;其文更幽隽,气静神弥怡。但见花鸟笑,谁知宫羽移;草蛇而灰线,令我费寻思。

忆有此书来,八十年于兹;苦无解事人,卓立笔一枝;为渠开生面,颗颗珠探骊。嗟予抱情癖,拟书混沌眉;有志恨未逮,一编聊自私。敢僭萧楼名,空为贤者嗤,——即为贤者嗤,勿示乡里儿!我觉得,题《红楼梦》的诗,作到这个地步,才不使人厌薄。遍观旧日诸作,像他这样的,还难举出二三足以颉颃之篇。——不待说,〃 情史〃〃情维持〃〃忠孝基〃 之类的观点,要分析批判,但从后段看,可谓严肃、沉痛,并有其见解的好诗句。特别是〃 世事深阅历,至理推盛衰〃 ,殊不同于儒家的形而上学的谬见。〃 但见花鸟笑,谁知宫羽移;草蛇而灰线,令我费寻思〃 等句,真能道着曹雪芹文心文笔的专擅独绝之处。我看关于这一方面,还未见别家能以如此简炼的字句,作如此警辟的揭示。因以此篇为本文〃 压卷〃 ,尚不至使人过于失望。

一九六二年三月旧作,重录时小有补充。

注:⑴伪续书起自何回的问题,过去的读者有的较清楚,有的则往往发生错觉。

如裕瑞《枣窗闲笔》以为〃 九十回〃 后是续书。又如《红楼梦补》犀脊山樵序(约作于嘉庆二十四年,一八一九)说:〃 余在京师时,尝见过《红楼梦》元本,止于八十回,叙至金玉联姻、黛玉谢世而止。今世所传一百二十回之文,不知谁何伧父续成者也。〃 又如《续阅微草堂笔记》说:〃 《红楼梦》一书……然自百回以后,脱枝失节,终非一人手笔。戴君诚夫曾见一旧时真本,八十回之后皆不与今同。……〃 仅此三例,即可见读者对原著到底为八十回、为九十回、为九十七回、为百回,并不真清楚,而且时时自相矛盾。再如《越缦堂日记补》所说:〃 泾县朱兰坡先生藏有《红楼梦》原本,乃以三百金得之都门者,六十回以后与刊本迥异。〃〃六〃 十回云云。虽可能系误记,但亦反映了读者对续书究系起自何回并不是真正清楚。就中以原著止于九十七回的错觉尤较普遍,如上引之《红楼梦补》,以及稍后的《红楼幻梦》,皆系接自程本九十七回续起,而非接原书八十回或程本百二十回,即其著例。另如谢鸿申《东池草堂尺牍》答周同甫书云:〃 张船山诗集载《红楼梦》后二十四回系他手所续。鄙意尽可节去,黛玉归天,宝钗出阁,正文已毕,……敢质之高明。〃 其实张船山本无〃 后二十四回〃之言,此正谢氏自己的错觉。此一错觉,盖与潘德舆诗句所表示的看法全同。

再后则晚至清末(一九〇四)《小说丛话》中昭琴之言曰:〃 《红楼梦》后半亦何尝佳?鄙见叙至黛玉焚稿、神瑛洒泪那两回,便可斗然而止。……试想方叙至八十回之事实,是可以止而止者耶?曹雪芹为底秃毫而搁笔?必如九十八回,乃真可以止矣。〃 又《小说小话》亦云:〃 《石头记》原书钞行者,终于林黛玉之死,后编因触忌太多,未敢流布。曹雪芹者,织造某之子,本一失学纨袴,从都门购得前编,以重金延文士续成之,即今通行之《石头记》是也。无论书中前后优劣判然,即续成之意恉,亦表显于书中,……〃 此则除了误将曹雪芹降为续书人以外,其错觉亦皆全同于嘉、道间人。

⑵可看其诗钞卷二《感事》三十六韵。

十 〃买椟还珠可胜慨!〃 ——女诗人的题红篇现今所发现的女作家题红诗词,当以宋鸣琼为最早。鸣琼字婉仙,江西奉新人,为九江教授(府学学官)宋五仁之第三女,适涂建萱。卒于嘉庆七年(一八〇二)。著有《味雪轩诗草》一卷、《别稿》一卷,又有《春秋外传》。《诗草》为乾隆五十六年(一七九一)刊本,无序跋(后又有嘉庆八年世思堂刊本,宋氏家刻《心铁石斋集》等本,蔡殿齐《国朝闺阁诗钞》第六册亦见收)。其《题红楼梦》四绝句云:好梦惊回恶梦圆,个中包括大情天。罡风不顾痴儿女,吹向空花水月边。

病躯那惜泪如珠,镇日颦眉付感吁。千载香魂随劫去,更无人觅葬花锄。

欲吐还茹恨与怜,随形逐影总非缘。自来独木无连理,甘露何曾洒大千!幻境空空托幻身,傍徨无计渡迷津。断除祗有鸳鸯剑,万缕千丝索解人。

诗作得不算怎么好。〃 罡风不顾痴儿女〃 ,微见悲慨之意。〃 甘露阿曾洒大千〃 ,则是暗对封建社会的一种相当愤激的控诉谴责,特别是在字面上也胆敢〃冒犯〃 当时人人崇奉无比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令人为之耳目振耸,值得非常注意。所惜的是,最后的出路对她来说是不可得的,所以只能仍袭空幻之陈词,聊作解脱之设想。

再一家较早的为熊琏。琏字商珍,号澹仙、茹雪山人,江苏如皋人。幼许陈生为婚,而陈后得废疾,陈父请毁婚约,琏持不可,竟嫁与陈。著有《澹仙诗钞》四卷、《词钞》四卷、《赋钞》、钞》各一卷,又有《澹仙诗话》四卷。其《诗钞》等刊于嘉庆二年(一七九七),为写刻极精之本。有曹龙树、徐观政、邵文鸿序,翁方纲、法式善、罗聘等名流题词,黄洙跋。她是有相当名气的,《清史稿》亦为之著录。其《词钞》卷一有《题十二金钗图?u28385X庭芳》一首:日暖花梢,香飘帘幙,十分春在红楼。传杯满酌,笑语不知愁。试问偎红倚翠,东风里、谁最温柔?都猜作神仙谪降,笙鹤下瀛洲。

赏心人已醉,阑杆倚遍,一片云头。任轻翻舞袂,慢转歌喉。谁道书中有女,终输与,金谷风流。多应是,明珠买艳,花月尽钩留。

这词没有一点意义价值可言,似乎并无引录的必要,但是正在这里,有问题值得研究。词句所写,完全是所谓〃 风月繁华〃 一面,很觉奇怪。当然,这可以认为,词是题图而作,只涉图中场面,故不及悲感一面。又可以认为,词是少女早期之作,所见尚浅。这样解释都不无道理,不过是否仅仅由于此故?还是有疑问之馀地。有一个可能,即熊琏作此词时,所见《红楼梦》还是一部八十回原本的钞本,而未见程刻。可以作参证的,如舒元炳题〃 己酉本〃 的《沁园春》词,就正是只咏及繁华盛景一面,其本正是一个八十回本。

连带就又引起了一个问题:假使是这样,那么,比她还早的远在江西的宋鸣琼,乾隆辛亥(这年程伟元才摆印百二十回本)就刊成了《味雪轩诗草》了,其作《题红楼梦》四绝句,当然更早,然则宋鸣琼所见,又是何种本子?这个问题实在更应有所解答。

我自己对此还得不出很好的结论。鸣琼诗中已分明写及黛玉的夭逝。就这一点说,似可证明她之所见已系当时以钞本形式流传的伪全本百二十回。不过,稍为细心的读者,谁都可以从八十回本中看出黛玉早卒这个〃 结局〃 来,未必足证一定即系见过百二十回本。如她见过的是百二十回本,则诗句所写似又不应仅此四首而止,而且只是〃 归结〃 到〃 鸳鸯剑〃 的〃 挥断情丝〃 上去。从这些迹象看,她所题咏的又不太像是百二十回本。

总之,这是一个有待探讨的问题,特提出以待专家研究。我曾说明,研究题红诗词,也为了考察板本,这两家女诗人的作品,又可提供一种例证。

有两首知名的《贺新凉》,在今天看来虽然不算新奇,但在嘉、道年代,自有其代表意义,故仍加叙录,——孙荪意一首,吴藻一首。

贺新凉题《红楼梦》传奇情到深于此。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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