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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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新证-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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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中的言动作为,本是〃 名教罪人〃 ,按他的安排,宝玉必须革面洗心,悔祸修缘,才得在〃 人兽关头〃 入死出生,扭转路标,挽回了贾家的〃 气数〃。宝玉如何悔祸修缘?高先生笔下写得明白:第一最上,就是〃 高魁〃 乡榜,显祖耀宗,流芳千古(宝玉接受宝钗的劝导,同意〃 博得一第〃 ,〃 从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 ,见高续第一百十八回),完成了〃 为人〃 的第一桩大事。同时,还和薛女敦夫妇之伦,这就给贾氏门中留下了香烟后代,永锡祚胤,厥泽无穷,完成了〃 为人〃 的另一桩大事,得免于〃 不孝有三〃 的大罪过。如此一来,高鹗这才敢于很大胆地——但是已然无伤于名教地——下决心写宝玉出家(因为这一伏线在前八十回中太显著了,高氏要想冒充全书,就无法不写)。然而这个〃 出家〃 ,一不是看破红尘,二不是蔑弃伦常(可看第七章中雍正评论胤禵出家的话),而是如高鹗所措词的:〃 咱们家出一位佛爷〃 来了。这位佛爷,虽然决意〃 出世离群〃 ,但唯恐〃 拋弃天伦〃 ,唯恐〃 若拋了父母,这就是不孝,怎能成佛作祖?〃 (高续第一百十九回王夫人语)因此临〃 飞昇〃 时,特地赶到贾政船头,在〃微微的雪影里,……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 ,〃 拜了四拜〃 之后,父子之恩礼已周,这才左边一僧,右边一道,簇拥佛爷,腾云驾雾而去。

鲁迅先生除了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引及这个〃 披了大红猩猩毡斗篷〃 的〃和尚〃 向他父亲〃 下拜〃 之外,屡次提到这个情节和形象,如一次说:〃 ……无论贾氏家业再振,兰桂齐芳,即宝玉自己,也成了个披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和尚。和。尚多矣,但披这样阔斗篷的能有几个,已经是' 入圣超凡' 无疑了 〃' 注17'(《论睁了眼看》)另一次说:〃 ……惟被了大红猩猩毡斗篷来拜他的父亲,却令人觉得诧异。。。〃 (《绛洞花主小引》)此二文,一写于一九二五,一写于一九二七,文各有体,主题用意皆不相同,而先生竟都特为提出此一深可诧异之事,足见先生对这个披了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和尚的形象以及又〃 出家〃 又来拜他父亲的情节,是如何地反感与作呕,是如何感到其思想之庸俗不堪了。

所以,高鹗续《红楼梦》到临了,宝玉是一个不背于圣贤,无亏于伦纪,〃无忝尔所生〃 的一位伦常典范,道德完人;只有这样,才不妨出家,也才符合〃一子得道,九族升天〃 的理想,贾家的重延世泽,虽然出于〃 皇上隆恩〃 (高续语),到底也还是宝玉的〃 人品根柢〃 (高续语)。

不知怎的,每当我看到高鹗之所加于曹雪芹名下的这一整套,便不由得想起列宁的一段话。他说:……当伟大的革命家在世时,压迫阶级总是不断迫害他们,以最恶毒的敌意、最疯狂的仇恨,最放肆的诽谤对待他们的学说。在他们逝世以后,便企图把他们变为无害的神像,可以说是把他们偶像化,赋予他们的名字。。某种荣誉,以便〃 安慰〃 和愚弄被压迫阶级,同时却阉割革命学说的内容,磨灭它的革命锋芒,把它。。。。。。。。。。。。。。。。。。。。。庸俗化。。。。现在资产阶级和工人运动中的机会主义者在对马克思主义作这种〃 修琢〃。。。。。。。的事情。。。上正一致起来。他们忘记、抹杀和歪曲这个学说的革命方面、革命精神,。。。。。。。。。。。。。。。。。。。。把资产阶级可以接受或者似乎可以接受的东西放在第一位来加以颂扬。(《国家与革命》。着重圈表示列宁原文的着重字体。着重点是我引用时加的。)列宁还说:同一切伟大的革命思想家一样,恩格斯竭力促使觉悟工人注意的东西,正是盛行的庸俗观念认为最不值得注意,最习以为常,而被根深蒂固的、可说是顽固不化的偏见奉为神圣的那些东西。

我这样引用列宁的话,或许会有些比拟不伦。但是,我想借此指明的是这样的一种道理。高鹗对曹雪芹《红楼梦》所作的一切〃 修琢〃 (多么恰切的用语啊!),不正是和列宁所揭露于资产阶级与机会主义者的情形颇为依稀仿佛吗:阉割进步思想的内容,磨灭它的革命锋芒,把它庸俗化,并且把封建阶级可以或者似乎可以接受的东西放在第一位来加以颂扬。一点也不差。

这是何等严重、深刻、激烈的阶级斗争啊!我国文学史、思想史上产生了曹雪芹《红楼梦》这样的作家作品,而随之发生了上述的异事,深愧寡陋,不知世界上可曾有过先例或类似情形?每想到此,真是胸中作恶,愤慨莫名。对于这件大事的真相和意义虽然在认识上是逐步清楚、不断加强加深的,但是早年的尽管是朦胧模糊的认识,确曾是自己发愤要搞〃 红学〃 的另一种动力。

我之批判高鹗,从旧本就开始的,不过那时见事很浅,触及了一些皮毛,还没有批中要害(也是刚刚出版之后,就从广西一位青年读者获得了强烈支持的意见)。不料那么一点肤浅的批判,却触怒了一位洋式老爷——我指的就是林语堂。说也奇怪,不知怎么搞的,我这里批高,那里林老爷却怒火十丈,暴跳如雷。到一九五八年,他炮制刊出了一篇大文,题目就叫〃 平心论高鹗〃。这篇大作长达五六万言,共分六大部分,六十四个细目。他的论点,恕我无有那么多的笔墨闲空为之〃 介绍〃 ,只说分题,就有什么〃 立论大纲〃 ,〃 攻高鹗主观派的批评〃 ,〃 客观疑高本的批评〃 ,和什么〃 后四十回之文学伎俩及经营匠心〃 等等,他竟说什么〃 前八十回之矛盾错谬多于后四十回〃。林老爷特别欣赏高鹗的〃 文学本领〃 ,〃 学识笔力〃 ,〃 文藻才思〃 ,〃 精心结撰〃。他的〃 结论〃 是:〃 所以我相信,高本作者是曹雪芹〃。这些,我都不想在此评论,单讲一点,只因我批了高鹗,使他极大不舒服,在文中对我破口大骂,并且辱及先人' 注18'。这可以证明,在林老爷的感觉上,我批高某,却比批了林某的祖宗还可恶。这是什么道理呢?思之不得其解。

后来经人点破,我才有点明白:使他如此之难以忍受、与我大有势不两立的架式的缘故,就是本书是我们新中国开国不久最先出版的一部研究《红楼梦》的论著,而这本书,在某一部分已经开始学习着用无产阶级的立场和阶级斗争的观点来分析论证' 注19'。尽管那是一种小学生的初级习作,就已经足够使林老爷寝食不安起来了,非对我极口辱骂,难解他的心头之恨。

我可以告诉林语堂,对高鹗的评价,我们同志之间也有不同意见,但那是另一问题,我们自当商量讨论,用不着他操心。至于他教训人对高鹗要〃 平心〃 ,既然如此,他想必是个平心者无疑了,破口谩骂当然也是他的平心的定义之一。林老爷以为谩骂可以吓倒人吗?现在本书批高的论点又摆在这里,绝不掩饰。有哪一点怎么不平心,我愿意拿这个再来衡量衡量林语堂的〃 平心〃 标准尺,到底是个什么公司的产品。

前面提过的,对于清代历史,我并不懂得多少,只是由于本书主题所关,才粗有涉猎。清代留下来的史料十分丰富,而比较正确的科学的有关论著,可资凭借者却不是那么充足。很多的方面需要从头学习,重新认识。这是因为过去治清代史的一些学者多数是清末民初之人,大抵为其时代和阶级所限制,对清史的论述不免带着浓重的偏见,看事情不能从历史的大局来着眼,形而上学的片面性随处可见。比方,到清代的末局,其政府已经沦为卖国主义的腐败而顽固的反动势力,推翻它并且一起推翻那个封建帝制,是时代的伟大历史任务;可是,随之而兴起的一些清史著作,却在狭隘的历史观念之下几乎要把清代史全部否定,举凡涉及到〃 满清〃 和〃 旗人〃 的一切,都十分〃 勇于〃 讲它的坏话,竭力突出其可供批评讥议的一面,〃 野史〃 类的书更是挖苦备至。这在当时也许未可厚非,但毕竟是离开了科学的历史态度了。——我并非是要把过去的治清代史的劳绩整个〃 评倒〃 ,只是想说明,像我这样开头学习清史的人,就很受那种观点的影响,而且日后再想摆脱它还挺不容易。

本书中所有论及清史的部分,看法上必然难免种种错误,(我在拙著《曹雪芹》一书开头概(。kanshuba。org:看书吧)叙清史'书'的章节'99down'以及其他零篇文字,就带着这类错误观点,自己较早地发现了,和有关同志讲起过。)所谓本书涉及到的清史,其实只限于自清建立以至康、雍、乾三朝。对这段历史怎样来认识?我觉得,相对于腐朽到骇人听闻的明末政府来说,当时我国东北地区上崛起的清太祖努尔哈赤要算是一支比较能起一定的历史进步作用的力量。他是一位十分杰出的开代者。尔后,以多尔衮为代表、包括多铎、阿济格在内的白旗力量,是实际上继承努尔哈赤的一支进步派。济尔哈朗则是具有很大落后性的顽固倒退派的代表。两派进行着十分激烈的斗争。顺治朝,顽固派想尽一切办法要压倒进步派。多尔衮一死,他的一派的力量马上遭到了残酷的迫害。这时的政局还是很不稳固的。康熙帝即位后,两派斗争还在有加无已,顽固派妄想篡权。康熙帝当时仅仅十六岁,大力支持了白旗进步派,这场斗争的顶点表现为计擒权臣鳌拜,黄旗的落后反动势力终于受到了应得的惩罚。鳌拜既伏法,康熙帝才得亲政,他的初期政治纲领是统一全国,反击外患。——他的措施主要可分为四大方面来简叙:在西南,扫除了三藩军阀的割据;在西北,亲自平定了噶尔丹大牧主头子的叛乱;在东北,坚决击退了远踰边界肆行作恶的罗刹(沙俄侵略者),并且提醒朝臣注意此事的重要性;在华中和东南,全力经营河工、漕运,兴修水利,发展生产(南巡就是为此而举行的)。我觉得他的政治基本上是符合法家精神的路线,在历史上立下了功绩。

雍正这个阴谋家篡位者,对于康熙帝的带有一定进步性的政治路线的态度,毕竟如何?我个人的认识就更不成熟了,只是看到:他夺位之后,除了残酷地杀害、压迫康熙帝曾经属意过的继位人及其一派力量之外,首先把康熙朝捣乱的被罪宗室全部释放,更令人骇异的是给鳌拜彻底翻案,不但〃 加恩〃 于鳌拜的子孙,而且对鳌拜〃 予祭〃 ,还给他〃 建立碑石〃 !雍正尊孔也尊得最奇。他嫌孔姓后裔封〃 公〃 还不够惬怀,说该封〃 王〃。祭孔时别的皇帝不跪献酒帛,可他要〃 特立独行〃 ,大演跪献,还要吩咐史官记入档册。他自供如此尊孔的目的,说:〃……纲维既立,人无踰闲荡检之事,在君上尤受其益。〃 你看雍正多么懂得孔道的本质。——同时再来看看,他对历史上的法家的态度又是如何呢?有一回,他议论汉文帝和贾谊,那真妙绝时人。他反对晚唐诗人李商隐,也反对唐初四杰之一的王勃,他还〃 修正〃 王勃的四六名句:〃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审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而竟然说:〃 朕以为屈贾谊于长沙,必须。。圣主;窜梁鸿于海曲,正待。。明时。鸿之诡激,自弃于肃宗之朝;谊之疏狂,未足于佐文帝之治。安得以是为二君讥议哉?孔子尝言为君难,即此可见。〃 (参看本书第七章)自比〃 圣主〃 ,自封〃 明时〃 的雍正,崇儒贬法,我看是有迹可寻的。

当然,路线斗争的大问题,不能单靠一二个别事例来判断,还须对其政治措施作出全面的考察。康、雍两朝政局的翻覆,内中到底有无某种程度的路线斗争的意义包含在内?这也还有待历史学家从根本上研究讨论。但无论如何,雍正是有其反对康熙政治的一面的(在这样的后记中我只是对此一点略表初步看法,本非专题论述,因此不能多举例证、枝蔓详说了)。正因如此,雍正最害怕人说他翻康熙的案,有一个进献颂词的臣僚用了〃 移风易俗〃 一句话,连这个也把他吓得心惊肉跳,那个拙笨的献颂人,招了一鼻子灰,获得重谴。

事到乾隆朝,政治路线斗争的史册又展开了新的一页。乾隆帝是不完全赞成雍正的作为的,不过对他来说,情势又要复杂得多。事关一父一祖。他一面改雍正的辙,一面还想顾全雍正的〃 面子〃。他也最怕人说他是翻雍正的案。有一个臣僚说了〃 止须将先帝(按指雍正)时事翻案,即是好条陈〃 的话,就曾惹恼了乾隆。但由此正可窥见事情的真相。乾隆事事仿学其祖父康熙帝,而不学雍正。我觉得,康熙的政治在有些地方曾恢复继承了康熙的法家精神。他在乾隆元年刊成的《日知荟说》中,收入了他作皇子和宝亲王时的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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