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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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戎- 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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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一听无不凛然,刘锡甚感不安,李彦仙一听张浚这话则颇疑心,却见张浚喝道:“来啊!将那奸细拿上来!”

便有武将将一个满口鲜血的年轻人拖了上来,李彦仙一见惊道:“林翼!”

林翼在中原活动已久,当初连宗泽也受过他的接济,可以说中原的抗金势力没有未接触过林翼的,李彦仙在抗金最为艰苦的时候,林翼也曾冒险给他送来不少物资,所以两人认得。至于其他武将,也多听过林翼的名头,知道他是汉部的要紧人物。

林翼见到李彦仙,张口嗬嗬,却只喷出一口血来,李彦仙惊道:“你怎么了?”

张浚看见,冷然道:“李大人,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你真的和汉部有勾结?”

李彦仙心头一震,忙道:“绝无此事!”又道:“只是他为何变成这样?他的舌头呢?”

张浚指着林翼道:“这个奸细在我境内散布谣言,又勾结士民,意图作为河东军入陕之内应。被我擒住以后,又对多方辱骂圣上,所以我才予以小惩,让他不能放肆!”

刘锡面如土色,说道:“宣抚,如今你拿住了他,为的却是何来?”

张浚站了起来,大声道:“今日之汉部,便是昨日之金人!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危在旦夕,正是我辈报国之时!我将提大兵巡陕东以卫社稷!各将官,可愿助我?”

此时诸将多有疑惑,然而又无其它证据,不敢多言。张浚这才请出后堂的中官来,当众宣读朝廷诏书,命张浚率领诸将即日进兵,违者以谋反论处。

吴玠细听圣旨内容,心道:“圣旨中间竟无一句说汉部从海道来犯之语,这却是为何?”然而圣旨中之敕令极为严厉,此刻只要稍露怀疑,说不定就会被张浚以谋反之罪当场诛杀。再则张浚毕竟是吴玠的伯乐,他雅不愿张浚难做,因此便默然领旨。

以吴玠和张浚关系之好尚且如此,刘锡身处嫌疑更是心下难安,曲端曾被文臣弹劾他有“谋反之心”,此刻也不敢多出头,其他诸将也各有各的心思,在张浚的压力下磕头领旨。

当下张浚便要斩了林翼祭旗,李彦仙大惊道:“此事万万不可!此人在汉部虽非至贵,但若就这么杀了,恐怕朝廷与汉部再难两立。”

张浚斜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吴玠也道:“宣抚,东南之事尚有扑簌迷离处,或者将来朝廷还要用这人去与汉部交涉。不如且将他性命寄下,斩其副手以代。”

王庶道:“此人虽为奸细,但曾于金兵肆虐之时救护生民无数,两河中原诸城池多赖他接济方能保全,又曾阻杜充决黄河,闻齐鲁赵豫民间多有为其立生祠者,虽然他行止不忠,但亦曾行仁事,杀之不祥。”

诸将纷纷来劝,张浚心中也猜到赵构将来是要与汉部和谈的,他今日的主要目的是让诸将不敢反对向汉部宣战,这时目的既已达到,便不为已甚,下令将林翼监押起来,斩其副手祭旗,以坚众人之心,又分派诸将,调兵东进。

陕西自靖康以来便不断调兵前往燕云、两河、汴梁作战,这时虽还有不少兵力,但西夏边境的兵马是不能轻易动弹的,此外能进行机动作战的部队不出四五支,要以之守土尚且颇为不足,何况进攻?所以张浚此时调遣兵将,主要是以泾原兵进屯韩城、龙门一带,以陕东兵屯河东、绛县,与赵构在东南的军势相呼应而已,说是进攻,不如说是严防。

几乎与张浚同时,韩世忠已奉命镇守长江口防备欧阳适,刘光世屯徐州以窥山东,张俊引兵出邓州进逼作为汉、宋缓冲地带的河南,一时之间,大宋诸路大军齐发并进,虽然还没有攻到隆德府、登州等汉部在中原的根本之地,但光是这个姿态已足以造成可怕的后果!河南河北一些在汉宋之间摇摆不定的人趁机易帜呼应汉部,不多时河北山东遍地都是拥宋的旗帜,就是登州、隆德府也都人心惶惶,至于正在燕云前线作战的士兵,所受到的冲击更是可想而知!

其实汉部在中原丢失了多少城池土地尚在其次,对汉军来说,最严重的问题是汉部的后方变成了战场,汉军在中原的军势转眼间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险境!

“听说了吗?朝廷……朝廷来讨伐我们了,说我们是贼!”

“什么?朝……朝廷……”

在恐慌之中,许多义军还是不自觉地对南宋政权用上了“朝廷”一词。虽然经过汉部多年来的努力,赵家天子的权威已经削弱了很多,但宋室上百年的影响力,并不是汉部短短几年的经营就能彻底拔除的。

而当宗颍听说这件事情以后,这个才踏入中年的儒将几乎是被当场击倒!谁能描绘他此刻的心情呢?作为宗泽的儿子、旧宋的故臣,他一直避免在汉宋之间作出太直接的选择,新汉政权与赵家之前所保持的那种模糊的关系,让他没有直接面对变节的拷问。华夏扩大会议照顾到像他这样的人的情感,可是现在赵构却将这种模糊的关系赤裸裸地撕裂开来,将他直推入贰臣的类别当中。

“父是忠臣、子是贰臣……”这种评价几乎能够令对中义根深蒂固者瞬间发狂!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宗颍难受的。实际上,宗颍不可能没想过汉宋将来肯定是要决裂的,只不过他不知道这种决裂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他更没想到建炎皇帝会选择在这么一个不光彩的时机向汉部背后捅刀子!

“大宋起兵了……那后方怎么办?”

山东、河南、河东……以新汉政权在中原的军力,独抗燕云金军已经很吃力了,如何还能经得起赵构的偷袭呢?

这一日真定城外的义军没有发动攻击,因为他们都感到了空前的惧怕,甚至是悲凉,是绝望——他们的老家被人抄了,而且是被他们的亲人、他们的盟友抄了!

“我们不是一家子的么?他们抄我们的后路,这不等于是在帮金人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正在真定、燕云作战的汉军的士气,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被推到崩溃的边缘!

第二五七章 败中见真将军(上)

就在宋军北进消息传到燕云后的第三天,金军的隐藏队伍出现了!这支数量约两万人的骑兵部队乃是金军精华中的精华,由宗弼率领席卷而南!在这队骑兵后面,又有五万由契丹、燕人、汉儿组成的杂牌军队作为后继。

宗弼出现的时机和赵构北进的时机,配合如有默契!宗弼的一部冲入燕京城南的杨开远前军军中,左右奔突,四处放火。杨开远前军抵挡不住,在后军的接应下退入塘沽,宗辅尽起燕京兵马,将塘沽出城道路尽数堵死,开始围城!

而宗弼的主力则向王宣冲去,王宣所率的兵马本是旧宋体系内分化出来的军力,这时听说宋军北进,所受到的影响比杨开远所部更为严重,还没和金兵接刃便已慌作一团,遇到金兵时更是全无斗志,许多兵将竟顾不得军纪,只知道逃跑而已,败兵与败兵之间互相影响,军势便溃散得更快!

宗弼带领一万五千精骑一路砍过来,从燕京直至白沟,数十里间处处都是尸体,王宣渡白沟时身边只剩下三千人,他领兵过界河进入塘南,这才有机会收拾败兵,当晚塘南满城的哭声,全是山东、河南的口音。

宗弼却不追进塘南,而是赶着溃兵向西南而去,冲进了齐鲁军团的大本营。败兵来得好快,宗颍听说王宣在北边战败刚要派兵去接应,败兵的前锋便已进入视野。

“金人来了……”

靖康以来积累下的对金人的恐惧重新抬头,几个月来不断恶化的疲倦、被亲人背叛而产生的绝望和战败的气氛搅在一起,就像毒药一样弥漫在整个齐鲁军团的上空,让已经丧失斗志的汉军士兵竟无法作出理性的反应。

在一些情况下,军队的数量并非越大越好,真定城外十几万的部队,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住正常水准的不足一成,大部分的人的行动不但无助局势的改善,反而是在加速局势的恶化!

宗弼抵达城外的骑兵以小队分路进击,就像一把把刀一样插入汉军大而糜乱的躯体之中,遇到坚实一点的抵抗则集结并冲,用铁蹄去摧垮所有拦路之物!银术可趁机出城,和宗弼内外夹击,汉军大乱。

“帅旗!帅旗!”

在混乱中银术可的军队首先找到了宗颍的所在,但宗弼的前锋后发先至,竟抢在银术可军之前——两军都是士气高涨、老于战阵的金军部队,但宗弼军养精蓄锐已久,所以才能产生出这样可怕的爆发力。

“吼吼吼吼——”

以生女真为主干的金军像野兽一般奔来,仿佛骑在马上的都不是人,而是虎,是豹,是狼!他们手里挥舞着的仿佛不是刀剑,而是獠牙!

布列在宗颍本部四周的义军营帐早已或乱或空,环绕在主营外围的兵马大多也已经吓跑。宗颍对军队控制力最强的时候可以同时调动十数万人,但这时兵败如山倒,在混乱中竟连保住主营的兵马也凑不足!就是宗颍的亲卫,有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也开始发抖,金军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那种压迫感已经像锤子一样敲打他们的神经!

“活捉汉军主帅!”

金军咆哮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正危急时,忽然一彪军队横了过来,拦在中间。是刘锜的部队!

“拒马!”

“箭!”

金军的阵型是似散漫实集约,在一定的空间范围内集聚了大量的骑兵,但每一个骑兵之间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种阵型大大降低了敌人弓箭的精准度。

汉军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无法发出足以遏制马足的箭雨,在付出数十人落马的代价后,金兵便已逼到了拒马前面,最前沿的兵马为拒马长矛所阻击,但在万骑奋进的情况下这小小的阻遏根本没法完全吓住后来者的狂热,金军部分人冲入了刘锜的部队中肉搏起来,另外一部分则绕到背后袭击,两支军队纠缠在一起,金军料不到这支汉军竟然未被冲垮,而汉军也料不到会被金军瞬间突入,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进入肉搏战以后便只剩下拼命一途,再也无关战术!

从两侧迂回包抄的金兵有一队冲入了宗颍的大营,出来时只剩下一半的人马,但宗颍的营帐也已处处起火。

此时的战场上,除了纠缠在一起的那两支混战的部队外,所有的人和所有的马都在奔跑,金军忙着截杀,而大部分失去了组织的汉军则忙着逃命。这时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百里之内大部分人都是从北往南跑——燕云的金人大军一拨又一拨地从北压下,而汉军则一堆一堆地往南溃退,在这样情形下,真定城外的汉军数量便越来越少,而金兵的数量则越来越多。

当刘锜带着亲卫赶到宗颍的大本营时,这里已被金兵进犯过四次,外面的杀声虽在黄昏半点不减,仿佛金人要将他们半年来忍受的窝囊气一并发泄出来一般。

刘锜在一个正燃烧着的营帐中找到了主帅,当时宗颍已经满脸灰土,但仍然站得甚直。刘锜跳了进去,叫道:“宗帅,快走!”

“走?”宗颍惨然道:“走去哪里?我误了国家,误了华夏,应该留在这里殿后才是!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快走!”

刘锜叫道:“塘沽未陷,河东尚存,我们重整旗鼓,再来与金人一战!”

宗颍朝廷痛叫一声道:“重整旗鼓再战……信叔,那就交给你了!”

刘锜还要再说,帐外宗颍的副将道:“宗帅,三千死士已集结!”

“好!”宗颍取出一个包裹对刘锜道:“我纵战死,印信旗令不能落在金人手中!如今我交托给你,缓急之时请你代我行令。”又道:“包裹之中另有我请罪之信一封,请你代我转交给执政!”说完便拔刀上马,怒声对着众死士道:“赵构贼子!偏安江南一隅,窃居九五之位,竟与金人南北呼应,断我军生机!只恨我不能及早看破这贼子的祸心,以致十数万大军毁于一旦!今日之事,我已无面目渡河见中原父老,愿与此刀一起折于真定城下!愿归者从刘将军以图将来,愿留者随我殿后!”

众死士为其激情感染,齐声叫道:“愿随宗帅死战!”

烟火当中,徐文纵马入内叫道:“宗帅,刘将军,我们快挡不住了!”

宗颍上马喝道:“走!”

刘锜叫道:“宗帅!”

宗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再说什么,刀一挥,领着三千死士向北冲去。

徐文问刘锜:“将军,我们……”

“走!”刘锜用力地抓紧宗颍交给他的包裹,说道:“往西,去和曹帅会合——我们至少要把河东军的元气保住!”

华元一六八一年,春,汉军齐鲁军团副元帅宗颍战死,金人枭其首传示河北、塘沽,诸郡震骇,宗弼铁蹄过处,河北平原无人能当其锋,不一月间,太行山以东、大名府以北、沧州以西复为金军所有。

中原的棋盘,再次乱成一锅腊八粥。

第二五七章 败中见真将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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