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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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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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工,脉理相通,实质上都是有关造型方面的艺术,它们不仅都需要手巧,更需要独到的眼光。

对云香君而言,此刻眼前张素元的一头黑发就如一块用于木雕的极品木料,所以虽是初学乍练,但绝代才女就是绝代才女,眼不花,手不乱。不过,既然“女”字前面加上个“才”字,“才”字前面又加上了“绝代”二字,于是凡事有利就有避的真理愈发清楚明白,半个时辰后,张素元的屁股上开始长痔疮,一个时辰后,他的肠子全部瓦青瓦青的。

按照木雕宁大勿小的原则和艺术家无法克服的精益求精的执着态度,每一剪下去,云香君无不前后左右审之又审,视之再视。

头发剪好后,云香君随即又盯上了张素元颌下的三缕短须,这次未经请示,她就自作主张动起手来。

一剪二剪连三剪……,七剪八剪九十剪……,半个时辰后,张素元颌下的三缕短须变成了光嘴巴头。

两个时辰后,令云香君名垂青史的艺术品终于完工!

方少奶奶开始时觉得很好奇,继之是可乐,后来就直勾勾地瞅着大伯哥。等到云香君手提剪刀,收工后站,凝神作最后的验收时,凤玉突然上前一步,劈手夺过云香君手中的剪刀,但还没等她转过身来,方公子已如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方公子躲得一时是一时的治妻格言显然没有凤大小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的治夫格言来得有力,于是掌灯时分,方公子哭丧着脸,抱着被狗啃过,又被鸡刨过的脑袋来求云香君,看看他的脑袋还有没有治。

看着铜镜中棱角分明,充满大丈夫气概的脸,方公子霎时眉花眼笑,而这一刻也被永远地铭记在理发业的历史中,方林雨以板寸之祖被载入史册。

清爽、干练、英气勃勃,这是张素元征求对自己全新造型的看法时,叶明慧和云香君共同的看法。

第二天,当张素元升坐帅厅时,众将无不目瞪口呆,对此,他的解释是:昨天除去包头的纱布后,突然觉得非常舒服,觉得若再蓄上一米多长的头发太麻烦,于是决定以后就保持这个样子。

至于是不是别人也要如此,张素元说不必,这是小事,随个人喜好。

“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朝野多饥色。”

吴王、楚王尚有如此之影响力,而张素元对辽东军民的影响力自然远非吴王、楚王对其国民可比,何况张素元、方林雨这两位最先吃螃蟹的勇士变换造型后更是俊朗、英挺,不论男女,人人俱都看得目眩神迷,好不羡慕。

关外民风粗豪,受理教的影响远比关内为弱,更加之十数年兵荒马乱的影响,留发削发对他们而言更多的只是习惯而已,于是自然而然,削发随即便成不可挡之势席卷关外大地。

看着从山海关里迎出来的朱虎城,顾忠信差点一个跟头从马脖子上栽下去。

“虎城将军,你……你这是怎么回事?”顾忠信指着朱虎城的脑袋,张口结舌地问道。

见礼已毕,朱虎城冲顾忠信笑了笑,而后说道:“大帅伤愈后,头发很短,大帅觉得很舒服,于是就决定不再蓄发,接下来就这样了。”

说着,朱虎城指了指身后的亲兵卫队。

进城后,看到满街奇形怪状的百姓(由于削发一般都是家人或是朋友相互给对方剪的,自然也就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造型都有,总之,反正是长发变成了短发。),顾忠信心头堵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清楚张素元想干什么,但他知道张素元决不会只因为舒服就做这种事。

削发之事突兀横出,顾忠信想要见到张素元的心情更加迫切,于是连口水都没喝,即穿城而过。

当夜,顾忠信一行宿在前屯,第二天天一亮,便又登程上路。中午时分,顾忠信于宁远城南十里处遇到前来迎候他的张素元和一众诸将。

看到张素元,顾忠信虽心头大石层叠,但亦不觉眼前一亮,削发后,身着便服的张素元愈加显得儒雅风流,观之令人赏心悦目。

回到经略府,张素元排下酒宴款待顾忠信。宴毕,张素元陪着顾忠信来到书房坐定。

看着一脸从容的张素元,顾忠信已然明白,他预想的最坏情况已经不可避免,于是不再提及劝张素元远走海外的事。

“素元,皇上已然决定,你在辽东一日,朝廷就不会予辽东粮饷,但会开放通往辽东的陆路和海路,你可以派人进入关内购粮。”顾忠信开门见山地说道。

“大哥,您也清楚辽东现在的情形,所以素元绝不能等到粮秣已尽的时候再谋对策,如果朝廷当真如此决定,素元只有立刻提兵入关。”低下头去默然良久,张素元心中重重地叹息一声后,抬头直视着顾忠信说道。

一听顾忠信说了思宗的决定,张素元心中难过之极,他知道以前用在顾忠信身上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顾忠信将会是他今后最大的敌人,不,不是今后,现在就是。思宗能做出这种决定,定是顾忠信使然,而顾忠信促使思宗做出这种决定,也就表明顾忠信完全站在了思宗一边。

这其间的道理并不如何深奥,非但不深奥,反而浅显的很,是谓非其人则不足以谋其事。除了顾忠信,朝中一定还会有人可以看透其中关节,但对着思宗这样的皇帝,则只有顾忠信有这种信心,敢于向思宗奏请此议。

张素元难过,顾忠信又何尝不是!对张素元,生死相搏可以,但指责的话,他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朝廷最多只能提供一年的军粮,这是底线。”顾忠信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哥,如此虽可维持一年,但以后辽东哪来的银子购买粮食?所以为了长远计,还请大哥回奏朝廷,开放商道。”张素元恳切地说道。

“你要和离人通商?”沉吟片刻,顾忠信沉声问道。

“大哥,辽东若保五年平安,则不论形势如何变化,离人都已不足虑。”张素元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吧!”顾忠信叹了口气,说道。

五年,五年后,他可以为帝国筑起怎样的屏障?当天,顾忠信便回返京师。

一百一十五章 雄心

 九月十一,星星点点的雪花漫天飘落,辽东大地瑞雪出降。薄暮时分,星星点点的雪花已换成了鹅毛大雪,宁远很快就成银装素裹。

鹅毛大的雪花洋洋洒洒,漫天而下,经略府中推杯换盏,气氛浓烈。

此刻经略府中冠盖云集,几乎宁远所有重要的文臣武将都聚集于此,受此礼遇的是顾宗羲。

当初,张素元应思宗召旨重新出山之时,他便命江成久传话给顾宗羲,命顾宗羲未得他的许可不准到辽东来;及至预料到皇天极要行险突入关内,他再次传话给顾宗羲,重申不论发生什么事,未得他的命令决不许轻举妄动;脱险回到辽东后,张素元令江成久亲到江南,命顾宗羲务必说服亲族,将举族尽皆迁到辽东。

劝说亲族背井离乡,其中甘苦自非一语可以道尽,及至亲族长辈意见达成一致后,江成久即行非常手段,将顾家举族尽皆弄至早已准备好的数条大船上,随即扬帆出海,直奔辽东而来。

窗外雪落如故,屋内一灯如豆。

酒宴散了后,张素元并没有留下顾宗羲夜谈,他只是向顾宗羲要了《明夷待访录》新修订的手稿。

灯下,张素元仔细研读过顾宗羲新修订的手稿后,便合上书稿,闭目凝思,他稍稍有些失望。

顾宗羲新修订的书稿虽比以前翔实、缜密了许多,但却并没有什么新意,顾宗羲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对张素元而言,事关国家大政方针,是否可行是他不可逾越的一关,不管顾宗羲的理论有多好,他又是多么欣赏,但如果看不到可行性,他也断乎不会施行。

当初《明夷待访录》给他的震撼过后,张素元很快就发觉了顾宗羲的理论存在着致命的缺陷,就是如何能够保证君权分立的持续性。

顾宗羲的理论超迈古圣先贤之处是对君王的批判由个体上升到整体,而且对君王批判之激烈、深刻更是前所未有,但顾宗羲因之而起的政治理想却太过稚嫩。

顾宗羲的政治理想是建立在圣君贤王的基础上的,在这一点上,顾宗羲和同样主张分权的顾忠信等西林党人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与延续数千年的皇权道统一脉相承。

既然君权分立是以圣君贤王为前提条件,那为君者若不仅不是圣君贤王,反而是桀纣一类的暴君又如何?

古来八百帝,贤者有几人?一个也没有,这是顾宗羲自己的论断,但他却又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了圣君贤王身上。

张素元清楚,顾宗羲的政治理想有着致命的缺陷,这种致命的缺陷就在于没有制度上的保证,但对如何建立这种制度,他也同样没一点头绪。

自从与顾宗羲分手后,顾宗羲的理论一直盘旋在脑际,即使是在戎马倥偬之时也是如此。渐渐的,顾宗羲所有的理论都浓缩为一句话萦绕在张素元心头,这句话就是: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

顾宗羲在《明夷待访录》的首篇《原君》章中,开宗明义言道:“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

顾宗羲点出了人性最本质的东西-自私。

人性是自私的,人性的自私也就决定了整体公益永远也斗不过私利,而现今所存在的整体公益其实也不过是人为了私利而相互妥协的结果。

君子永远斗不过小人,这是唐人历史上永恒的主题,令无数仁人志士扼腕嗟叹不已,其实这就是公益斗不过私利的一个最具体而微的体现,虽然形式千差万别,但其本质如一。

既然人的本性是自私的,但千千万万的百姓却又为何能够容忍一个个无才无德的无知匹夫敲吸己之膏髓,淫辱己之妻女,夺天下之利而为一己之私?

诗圣杜甫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张素元看来,酒肉臭之朱门固是该刀刀斩尽,个个诛绝,但路边冻死之骨又何尝不该冻死饿死!蝼蚁尚且贪生,这些人却连蝼蚁都不如;鱼死尚且会拼个网破,而这些人却连拼死的勇气都没有。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贪生恶死是人的本能,但万千蚁民面临生死的抉择时却是选死而弃生。

天下既有这等蚁民,朱门酒肉不臭就没有天理,因为欺负人固是有违天理,但有人让你欺负而你去不欺负也同样有违天理。

一边是朱门肉臭,一边却老老实实地躺在路边等死,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又是何等的理所当然!但这也算了,自己愿意谁都天招没有,不过眼睁睁看着老父老母、妻子儿女活活饿死,这种人冻死饿死也是活该,不仅活该,死后更应该再下地狱!

这是何等的耻辱!这已不仅是冻死饿死者个人的耻辱,这也是所有有良知的人共同的耻辱。

如果没有路边冻死骨,又何来朱门酒肉臭,朱门又何敢让酒肉臭?但千百年来,这样耻辱死去的蚁民又何止千万!这是为什么?

这个答案张素元很快就想明白了-愚昧!也许一切问题的结症就在于此。向使天下人都如他一般憎恶给一匹夫下跪,那天下间还有谁有这个本领可以令天下人都跪倒在自己脚下?

想通了这个问题,张素元对老祖宗无穷无尽的智慧真是佩服得无可无不可。

什么叫深谋远虑?这才叫深谋远虑!只因一整套制度设定得完美而缜密,竟使得如此悖逆人性、违背绝大多数人利益的政治体制得以延续两千余年,一至于今日。其间虽屡屡山河易色,改朝换代,但这套政治体制却始终稳如泰山,非但没有因种种动荡而有所削弱,反而日趋完善。

这套君权神受的政治体制要说复杂也真是复杂,但要说简单也真是简单,其实说穿了也不过两点而已:一是愚昧民智,二是阉割血性。

愚昧民智和阉割血性,是支撑君权大厦的两根支柱,二者互为表里,缺一不可。

不愚昧民智,君王何以能视天下为私产?不阉割血性,何以能令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兆亿生灵逆来顺受?

先人智慧高绝,但也可悲可叹!如果不是为了一姓之私,金人何能囚徽钦二帝,据北宋半壁江山?蒙厥又何能入主中原,荼毒天下百年?

温良恭俭让,多么美好,多么文明,但在美好、文明的外衣下又掩藏着怎样的愚昧和罪恶!

叹息,无尽的叹息随着灯火摇曳。

既然先贤可以仅仅用一套完美、缜密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制度就将如此悖逆人性、违背千千万万人的切身利益,而只为少数人穷奢极欲树立的政治体制维持两千年之久,那他为顺应千千万万人的利益而设立的体制就没理由不能做得更好。

但该怎么做呢?不觉推门走出屋外,伫立在漫天风雪中,张素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一百一十六章 法典

 三日后,顾宗羲将亲族俱都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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