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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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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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跟完颜楚月雪夜定情时所在的丘陵下,挖出了那天她为他逃亡准备的包裹,里面有一套宋人的衣服和几个大元宝。他本来纯是一种不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守财奴举动,没想到现在真派上了逃亡的用场,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

睹物思人,那晚的柔情蜜意犹在眼前,可人儿也就在前方不远的大营里,但却有一种咫尺天涯的离别之苦,因为他再也不属于那个地方了,他将追寻英雄的足迹往南行。自今而起,哥在南,妹在北,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只怕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不知道她得知了自己的噩耗将会怎样,他相信所有的人都会以为他死了,她会为自己披麻戴孝吗?可千万不要嫁给那个恩将仇报的达凯……他愈想愈伤心,忍不住掉下了几颗情泪,忙又擦去。警觉地回头张望,除了一鹰一狗,再没有旁人,又甚觉没趣,哭还怕人看到。

他看看天,快到中午了,从昨晚到现在,就喝了点狼血,还是禽兽好,爱吃生肉,他身上从不带那个叫火石的玩意,谁叫他是个官呢。本来不该回头的,离女真大营越近就越危险。但是,一则,他身无分文,逃亡是需要钱的;二则,他不能丢下海冬青不理,折翼的猛禽再厉害也躲不过陆地的诸多威胁,丢弃它等于杀了它,他只好护送它回营。

他爬上丘陵观察,金营已在望,在这样的距离里海冬青应该可以安全返回了。他瞩目更远处的楚州城,不知道战况怎么样?被金军占领了吗,还是没有?可惜他只能看到隐约的影子,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希望哪一方赢,毕竟跟女真兄弟们大半年的相处,还是有感情的。

海冬青依依不舍地跟两个战友告别,从喉咙里发出眷恋的低鸣声,那个“人”昨夜的表现征服了它,更征服了“大灰”。大灰是他给灰狗刚取的名字,很顺口,又有威势,比“阿黄”什么的好听多了。

大灰摇着尾巴跟随着新主人踏上南下的征途,一路上兴奋地又蹦又跳,浑然忘记了遍体的伤口。

以智者自居的他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疏忽,海冬青活着回到大营,就意味着他可能也活着,有人肯让他活着吗?

(妞妞牛牛校对整理)

第十二章天长地久

他换上了一袭灰色袍衫,将袍角掖在腰间,头裹灰色幞头,活脱脱一个宋人打扮,辨着太阳的方向,远远地绕过金营包围的楚州城,一路踩着厚厚的积雪,和大灰朝着南方行去。

好一番急行,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在午后的太阳下,他停下歇息,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将沉重的包裹换个肩头,里面是银两和一只狼腿,如果今晚走不到有人的地方,看来只好生啃这根狼腿了,而大灰则是他过夜的良伴,它温暖的皮毛胜过最好的羽绒被。

他的心情却是数月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或许终于摆脱了那种夹在宋金之间时时折磨他的矛盾与自责吧。

他登上一个小丘,雄赳赳、气昂昂地前顾后盼,识别方向,四面八方的大地将他簇拥在中间,宛如一个擎天之神。

乘着四周没人,他畅快淋漓的大叫了数声,将心中的所有不爽吐个干净,他就是这个性格:尊敬过去,崇尚未来,但永远把握现在。

他的影子映在了身后的雪地上,一串长长的脚印延伸向远方。一丝无法捕捉的阴影掠过心头,他忙闭目思量,但在脱笼之鸟的心境下找不出阴影的由来,便赶快走下小丘,快步前行。

行不多时,身后一阵隐约的铃声顺风传来,在金营呆了这么久的他当然知道是马铃在响,心叫一声:“苦也。”

他顿时明白阴影何来,自己犯下一个失着,不该放海冬青回营。跟他一起失踪后徒步而回的海冬青只说明了一件事,他也有活着的机会。军纪严明的金军怎会放过他,看来追缉自己的女真兵来了,雪地上的脚印刚好暴露了他的方向。

他对大灰吆喝一声,亡命奔将起来。他一面跑一面解下包裹,从里面抓了一个元宝揣进怀里,其余的全部抛掉。他还分得清性命和财富哪个更为重要,虽然有“人为财死”的老话。

跑得气喘吁吁的他不时回头张望,铃声越来越急,已看到了一串黑点。他的心头狂跳,目光四处搜寻,天可怜见,他看到了右前方的丘陵后露出了一片绿色的影子──松树林!

接近筋疲力尽的他鼓起最后的气力,从丘陵上滚落下来,这时身后的蹄声大作。

好大的一片松树林,从丘陵上都看不到它的尽头,他暗呼侥幸,有救了。他避开刺人的松针,领着大灰,往纵深潜去,躲进了一片矮松丛里。

追兵果是追寻着他的脚印而来,他听到马蹄的声音在林外停了下来,马被松树阻住了,人声却传了过来,对方显然下马步行了。虽然隔得很远,但那熟悉的腔调告诉他确是女真人。

人声渐渐往这个方向过来。他看到了自己遗留的杂乱脚印,又着了痕迹,他真后悔自己没有武打电影中那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他想再往深处逃,却已没气力了,他苦笑着拍拍身侧大灰的头:“伙计,逃命去吧。”

仿佛听懂了他这句话,大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便矮步疾去。他没想到大灰离得这般干脆,意外中带些失落:“哎,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也莫怪狗了。”

不对,它怎么迎着人声的方向去了,很快,前方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人的惨叫和狗的咆哮,然后人声向另一个方向追去。他明白了,大灰引开了追兵,好狗儿!他心中惭愧,为自己刚才对它的误解,默默祈祷它能够平安脱身。

但人声很快又转回了方向,他的心咯噔一下,难道大灰……他不敢想下去,这时,人声已清晰可闻,他听到了整齐的呼喊:“明日大人,楚州已克,大将军赦你无罪……”

他忙用手指挖了下耳洞,没错,是这几句话,女真兵们重复地呼喊,他心乱如麻:那楚州城就这么克了?自己功不可没啊,挞懒因此而饶了自己叛逃之罪,也算合情合理。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会是骗自己出来吧?唉,反正也藏不住了,现身吧……

他这般想着,就欲应声而起,斜刺里一只软绵绵的手掌伸了过来,按在他的口上。他大惊失色,一个反肘击过去,却被对方一下子挡住,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体香,随即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轻响在耳畔:“禁声,他们在骗你!”

他不敢置信地扭过头来,不是魂牵梦绕的可人儿是谁──楚月郡主!他猛翻身一把抱住她,生怕她消失似的,双臂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是真实的,他感受到了她柔韧的身子,更看到了她脂玉般的俏脸泛起了迷人的羞晕。完颜楚月轻皱娥眉,轻轻吐出一句珠语:“明日,你弄疼人家哩。”

他才相信这一切不是梦,才知道自己又冒犯了她,忙松手,如此的情形下乍见到这世上他最亲的人儿,他当真百感交集,满腹的话却说不出一句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浑然忘却了那逼近的危险。俩人虽然不过数日没见,他却分明感到仿佛经历了几个轮回。

完颜楚月一身白裘紧身衣,与雪地融为一色,惟独面上微现寒风吹出的红,眼角略肿,似是哭过。人声越来越近,她不及跟他细述,说一声“走”,便一手携住他的胳膊,将他架起,飞速地掠向深处,同时另一手握一条蓬松的松枝,像扫帚一般扫去俩人留在雪地上的脚印。

他的眼中只剩下面前的可人儿,再不理任何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松林的边缘,完颜楚月的爱骑小飞正在那等着。

完颜楚月毫不停歇,拉着他飞身上马,一声娇喝:“驾!”

他坐在完颜楚月身后,双手紧紧揽住她的纤腰,耳边呼呼疾风,这一刻的软玉在抱,较之一日前的连经生死,无异于从地狱来到天堂。

完颜楚月手握缰绳,背靠身后恍若隔世的他,亦是心中激动。昨日她闻得他破城成功,当真喜不自胜,只等迎接一个凯旋而归的英雄,谁知等回的是一个天大的噩耗,从前线传来消息说他临阵叛敌,与捉拿他的神鹰在空中同归于尽。她无论如何也不信这番说辞,却鞭长莫及,因当事人俱在前线,她立刻便要进城盘查,又被父亲喝止,无奈留在帐中,哭了一宿。哪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那失踪的神鹰竟于今日徒步归来,全营轰动,皆传明日没死,父亲即派出侍卫队追缉他,她更探得消息,他若反抗便格杀勿论。她不及找父亲理论,便单骑追来,务求在侍卫队之前找到他,天幸她来得及时。

在雪野上奔了数个时辰,又见到了红日西下。谙熟女真追踪术的完颜楚月,一路穿林过丘,迂回反复,设了无数反追踪的疑阵,终于确信后面的追兵再无寻来的可能,方松了口气,找了一处小河边,下马歇息,让负载俩人半天的小飞自由溜去,恢复体力。

夕阳下的河畔,积雪融去的枯草地上,他与她并肩席地而坐,直到此时,俩人方有了说话的机会,千言万语,正不知从何说起,他的肚子却不合适宜地叫将起来。

他不由尴尬地摸头傻笑,便看到完颜楚月起身行开,上了坡去,不一会儿调转回来,手中抱一丛松枝枯木。他正欲上前帮手的工夫,完颜楚月已飞快地燃起了一堆篝火。复见她走向河边,找一块尖石在冰上砸了一个小洞,轻巧的,从冰洞里跳出几条大鱼来。

饿了一天一夜的他毫无吃相地大嚼郡主亲手烤出的肥鱼,虽然没有作料,却分外香甜。完颜楚月静静地坐在身边看着他吃,像极了一个贤惠的小妻。

他抹去嘴边的油,打了个饱嗝,才发现鱼都被自己吃完了,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都吃完了。”

完颜楚月顽皮地眨着眼睛:“你八辈子没吃过东西?”

他心弦一动,这不是他吃下同样是她做的这时代第一餐时俩人的对话吗,她还记得?看着她在篝火旁把玩着那把剔鱼的银色小刀,他心中泛起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忽然坐直身来,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目光凶恶地瞪向可人儿──不知他的这般神态她还否记得?

完颜楚月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你不怕我吗?”

他心头一阵温馨:“小姐,我只怕丑女人,所以不怕你。”

完颜楚月浅笑盈盈:“你在拍马屁,害怕了。”

他再一次痴痴地看着心上人梦幻般的笑脸,发出呓语般的声音:“什么是怕,只怕这天地间所有的怕加在一起,都抵挡不了小姐的一笑……”

漫天的晚霞映红了俩人的面孔,他与她相视而嘻,皆想起了在船上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小手,目光看着天边的晚霞,将胸中无法遏止的爱意表白出来:“郡主,我多么希望能像每日看这夕阳落下一般,看着你老去……”

情窦初开的古代少女如何承受住他这句饱经后世沧桑而千锤百炼出的情话,完颜楚月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垂下美目,身子似是支持不住一般靠过来。

“你怎么逃出的?”俩人坐到了一处,完颜楚月轻声发问,自是明白其中的凶险。他的手自然地搭在郡主的肩上,浑不知前面的可人儿是第一次跟一个男子如此亲密,连耳垂都羞红了,而他就在她发热的耳鬓旁大声地汇报起来。

素喜自吹自擂的他意外地没有夸张,但其中的惊险曲折已足以令少女紧张地抓紧衣角。

听完他几番死里逃生的过程,完颜楚月已彻底放松了,她依偎在情郎的臂弯里,任他享受着这一刻的缠绵,柔声抚慰支持:“明日,你做得对,表哥做得不该,只怕爹爹难以原谅,他素来最憎叛敌之人……唉。”

她向往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比想象中要来得快,来得突然。他终于要离开她的控制了,却是她绝不愿见到的一种情形──反出大金,这种变化确实是不可预见的。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有跟他为敌的一天,她爱自己的民族、爱自己的国家,她也不憎恨汉人,甚至喜欢他们的文化、他们的习俗与传统,但为了族人国家,她不得不与之为敌。

她愁肠百结,不知他俩的将来会如何,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只有一个想法,能跟他多呆一刻是一刻。她第一次意识到:要是真有孔子所讲的“大同”世界该多好。

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也想到了他俩的将来,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现在能跟她在一起。但他又不能不考虑他俩的将来,一个堂堂大金的郡主真要跟他这个连自我生存都无法保证的小子浪迹天涯?不行,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爱人安全的保证,就没有资格拥有她,爱──不是占有,而是给予!他暗下了决定,过了今晚,就让完颜楚月回去。

这一刻他想到了远在后世的泪儿,心中一酸一痛:“你离开我是对的,你还好吗,有人给了你安全的保证了吗?”

俩人一时默默无语,为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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