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只合江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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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只合江南老-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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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安静的看着他,二人对望,良久,忽而轻轻微笑起来。

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明亮、又有一丝痞痞的神气:“你好象瘦了些。”他的眉毛往上一挑,道。

我笑道:“你也是。”他看着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笑道:“去走走?”

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在空中旋转出一个小小的旋涡,就马上跌落在空气中,化为一丝轻烟,飘散而去。二人并肩行走,都是默默无语。出了大门,再出了城门,街上并无什么人影。城外的道上砖块很多已经损坏,大段大段的路面上已经全是泥土,鞋子踩在上面,偶尔会发出一些声音。此时周围的景色,就如同彼此的心情一样阴沉。

他忽道:“这条路,上次你出走时,我们一起走过一次的。”

我笑了笑,心里也不由得想起了那次义无返顾的出走。那时虽以为已是绝境,但此刻想来,原来当时心中还有着一个信念,还是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一关、做完了这件事,就能继续以更好的姿态生活下去。现在,却是再也没有了一个信念,心里只是一片寂静与荒凉。

彼此静静地站了一会,我轻声道:“二哥,你们还要去打仗么?”

他昂然道:“当然!为什么不去?”我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出发?”他脸上微露笑意,道:“大概再过几个月吧。”

此时雨已暂停,天边出现了一缕阳光,身旁的一棵树上却忽然落下一颗雨滴,他伸手接住,道:“你怎么不问,我们为什么还要再去?”

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看了我一会,大笑了起来,道:“不错!”边笑着,边道:“倘若女人都象你这样,哪里还愁南军不败?”说着,微微叹息了声。

我摇头笑道:“北平城中,每个人都会有这个信念的。”他点了点头,忽道:“你和四弟怎样了?”

我一楞,转开了头,淡淡道:“不怎样。”

他道:“怎么?”

我伸手掸了掸伞上的水滴,闷声道:“不开心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去想。”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不再言语,可不知怎么的,我心中却渐渐开始平静下来。没有苍凉悲伤的情绪,有的只是一片安然平和。身边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就象兄长、就象一个朋友,这样的人,也许,是不会带给我们伤害的吧。

我累了,真的有些累。

一时雨既停,我收了伞,二人在荒野中信步而走。忽听朱高煦顿了一顿,停了下来,我道:“怎么?”回头一看,却是朱棣独自坐在不远处的荒草之中。不由得一惊,行了个礼,道:“舅舅!”

他转过头来,面色温和的看着我俩,道:“怎么来了这里?”朱高煦道:“家中闲坐无聊,出来走走。”

他听完后,并不说话。转过身去,良久,道:“都过来陪我坐一会吧。”我们依言走了过去,都随他坐下。一时寂寂无语,只听得风声阵阵,草丛随风轻舞,阳光暖暖的从云层里透了出来,照在三人身上。

朱棣忽道:“你们去过蒙古么?”

朱高煦摇了摇头,道:“没有。”朱棣似乎轻叹了口气,道:“不错,你们都是生在南京和北平这些地方,哪里又去过那种蛮荒之地了?”说着,微微一笑,神色间却颇为寂寥。

我道:“舅舅,蒙古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蒙古……蒙古,那是一个天地苍茫,刀光剑影的地方。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目光中渐渐流露出茫然之意,又道:“我是十一岁那年,被封为藩王的,二十一岁就藩来到北平。从此……就天天跟蒙古人打上了交道。我……曾看到无数明明刚才还欢声笑语的人,却忽然变成了全无知觉的死尸,也曾与自己的战友,顷刻间天人永隔。我害怕过战争,可到了洪武二十三年,我三十岁那年,第一次当上了军队的主帅之后,我才真正喜欢上了战争。”此刻周遭安静无比,他的声调虽是缓慢,却自有一股铿锵之意:“我在大雪纷飞的大漠作战、在荒芜的戈壁与敌军对垒、在大草原上策马西风,打败了蒙古人,降了乃儿不花。是我把蒙古人一步步的从他们来的地方,赶回了蒙古草原深处。战争,一直都是我的荣耀和骄傲。”他的声音越是淡然,我心中越是难受,忍不住柔声道:“舅舅,你一直都是大明朝最优秀的将领。”

他摇了摇头,道:“可惜现在不是了。”他声音低微,教人听了,却似坠入了冰凉的雪窟之中。朱高煦道:“父王,英雄不以一时论。”

朱棣轻笑了起来,道:“当年,我怎么把蒙古人赶回大草原的,现如今,朱允汶也会同样把我们赶回北平。”顿了顿,又道:“从前我以为他做不到,现在看来,恐怕他是能做到的。”

朱高煦猛地站了起来,道:“不!他们永远做不到。咱们父子同心,他日定能直取南京!”我叫道:“二哥!”他看了我一眼,神色渐渐缓和,道:“父王,儿子绝不肯认输。”

朱棣的目光却没有望向他,只是静静看着前方,身影中透出一丝倦怠、和一丝苍凉。

第四卷 二十七、阴霾(下)

这一夜不曾安寝,睡梦中只觉夜风萧萧,天未大亮,已然惊醒。盈香披了外衣掀帘进来,悄声道:“睡不着么?”

我点了点头,道:“几更了?”她道:“快五更了。”

屋外仍是沉沉一片暗黑,我索性坐了起来,披上衣服,盈香道:“打了水来洗脸吧?”说着,转身出去,低低唤了声小丫鬟。

不觉天已大亮,绿湖和盈香伺候我吃了早饭,未几,蕞儿在院子里道:“常宁郡主来了。”我站了起来,只见常宁身穿一件灰鼠毛的小皮袄,外面是青耄披风,手上一墨绫锦手套,裹的严严实实,鼻尖尤自冻的通红,不由笑道:“外面天这么冷么?”她伸出手来,看绿湖上前脱去她手套,又笑着用双手捂在脸上呵了几口气,道:“可不是这么冷!快点准备一下,父王叫咱们大家快去前厅呢。”

我疑道:“有什么事么?”

她摇头无奈的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虽是如此,听她这么说,我也不敢怠慢,叫盈香拿了披风和手套来,穿戴完整,遂跟她一起往前面去了。

一进大厅,众人却早已来了。朱家四兄弟、加上几位郡主,徐王妃和朱棣,就连道衍亦坐在堂上。大家彼此打了个招呼,我对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都是点头一笑,到了朱高爔,碰到他微笑的眼睛,心中一痛,却是装出一副冷冷的样子,别过了头去。不料一抬头,却又遇上朱高煦含笑的眼睛,正深有含意的看着我,我忙低下头。

各自坐定,朱棣方道:“今日叫大家来,是要商量一件事。”众人俱安静了下来,等待下文。朱棣环视了一周,又缓缓道:“昨日,我和各位将士们一起埋葬了张玉,你们都已是知道的了。”常宁低低道:“是。”

朱棣脸现疲惫,深吸了一口气,道:“咱们是建文元年开始靖难的,到现在,也有三年了。这三年来,大家齐心协力,经过了多少磨难,现今我不需要再提。此次靖难的艰辛,也远出我们预料。张玉已死,燕军主力被歼,咱们眼看着,就是走投无路的境地了。”说着,神色渐渐变冷,道:“大家说一句,还愿一起走下去么?”

朱高煦吃了一惊,道:“父王,这是什么话?”

朱棣苦笑着道:“咱们靖难,说不定一开始就是错了的。这条路走的如此艰辛,我也有点疲乏了。”

朱高煦猛地站了起来,道:“父王,儿子早就说过,愿意跟随父王一起走下去,即便死无葬身之地,即便万劫不复,永不后退!”

坐在一边一直不说话的道衍,此时也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朱棣身边,紧盯住他的眼睛,道:“王爷是想回头么?”

朱棣无力的点了点头,道:“是。”

道衍脸色苍白,声音却坚定有力:“殿下,咱们现今在天下人眼中,早已经是乱臣贼子,早已经不能回头了!”他走上前去,出乎众人意料的抓住朱棣的衣襟,大声道:“现今回头,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殿下想过没有?!”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用这种近乎咆哮的语气和朱棣说话。在座众人也全都惊呆住了,楞楞地看着道衍和朱棣两人。惟有朱高煦道:“父王,大师说的对。”

朱棣也是呆呆地看着道衍,仿佛不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平日那个矜持有礼的白衣老僧。良久,他的神色渐渐镇定下来,眼中又流露出素日的坚毅冷酷:“你们大家说说,是不是都是这么想的?”

朱高炽轻声道:“父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更何况,咱们原本就不是王。”

朱棣冷冷笑了起来,道:“不错,咱们原本就不是王。”说着,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这神色中,有威严、有毅然,也有冷厉:“是的,咱们没有退路了。只有走下去,也只能走下去!”

东昌之战带给北军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南军重新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性。朱允汶正式将盛庸任命为大军的统帅。一切,都似乎朝着原来的轨道继续进行,然而朱棣,却很快的从这打击中重新站了起来。

燕王府,这是个在大难面前团结的家庭。而团结和坚持,是对敌人来讲,最为可怕的武器。

夜里有月光,淡淡的月光。模糊的影子照在了树上,隐约浅绰,我靠在树干上,数着树上的叶子:“一片、二片、三片……十片……三十一片……”日子过的这么无聊又寂寞,然而生活,毕竟总是还要过下去的,不是么?

“小七。”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的心里一震,却不敢回头,站起身来,咬了咬唇,就匆忙朝前走去。

“小七!”他猛地拉住我手,道:“自我回来以后,你就一直躲得我远远的,难道就这么不愿意见我么?”

不愿意见你么?是的。朱高爔,我不愿意见你。不愿意见你和她卿卿我我,不愿意见到你会微笑的眼睛,不愿意听到你的箫声,不愿意看到你的容颜……因为这些,恐怕,不再为我。

我曾日日夜夜盼望你归来,也曾以为你已死了而泪流满襟,更曾为了你独自远奔德州,然而你真的归来,一切却为何不再一样?我和你之间,原来,已隔了千山万水。

“放开我。”

“不!”他的声音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执拗。“除非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放开手。”

我强着声音道:“因为我已经放手。”

他的手骤然加劲,我忍不住回头,遇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强忍住的眼泪一下子落了出来。我低下了头去,他柔声道:“你在骗我。”

我吸了口气,颤声道:“没有。”

他的眉宇间有忧伤、也有喜悦,有了然、也有歉意:“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很轻,却砸得我心生疼。“你是喜欢我的,小七。对不对?”

敬请收看下一章:二十八、告白

第四卷 二十八、告白(上)

我喜欢他吗?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朱高煦也曾问过我,我却从未想过。就如同每个困扰我的问题一样,每次想到,我都会告诉自己:“我现在不要去想,等以后吧,以后再说。”于是,这个问题就被我放到了一旁,直到生根发芽,直到叶落开花,我也从不敢再拿过来看。

可是,倘若我不喜欢他,为什么听到他死了的消息会这么伤心?倘若我不喜欢他,为什么见到他与别的姑娘在一起时会这么难过?倘若我不喜欢他,为什么在面对他的时候,心跳得会这么快?

也许——我是喜欢他。可是,那又怎样?

现今,说这些还有任何意义么?

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脸上的这个笑容虽是苦涩,却也有自嘲:“那又怎样?”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误会了我和若离之间的关系,是么?”

我笑道:“难道不是这样?”他紧盯住我的眼睛,道:“你以为是这样?”我一怔,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眼睛中依然是真挚澄澈的神气,我轻声道:“我不知道。”他轻轻握住我手,柔声道:“你曾为我远赴德州,我都知道了。你能为我如此,难道就连我的心,都不明白?”

我楞了一楞,道:“是谁告诉你的?”

他道:“是二哥。”我抬头看他,只觉心中迷茫一片,怔忪道:“你若是因为这个而来找我,大可不必。”

他的眼里燃起一团火焰,俊朗的脸上微现怒气,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你是存心气我对不对?”

我猛地清醒过来,挥开他手,大声道:“是谁气谁?是谁和谁日夜同伴?是谁和谁共唱一曲?是谁和谁形影不离?”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我心中痛恨自己没用,顿了顿脚,转身朝前跑去。

他急追了上来,不顾我挣扎,一把抱住了我,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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