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只合江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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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只合江南老-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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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二人怎可私下见面,做出如此有辱视听之事?”

我心中痛极,强声道:“他是个胆小鬼,你干么还这么喜欢他?”

她微笑道:“他不是。他这么做,只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这么做,也只因为我是这样的人。”微微一笑,脸上容光焕发,光彩灿烂,柔声道:“他带兵打仗,从不皱一下眉头。永乐二年,他率兵攻打安南,朝中无人敢信任他。可他偏偏打了个大胜仗,从此安南太平,朝中安定。再也没人敢对他小看。他怎么会是胆小鬼?”双手慢慢无力地滑了下来,我双手握紧她手,低声道:“常宁!”

她微笑道:“小七,不要怪他。我和他都是一样的人,不够勇敢。可是,我们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相爱,对彼此,就此生无怨。”

我含泪道:“不,你是最勇敢的女子。”轻轻拥抱住她,低声道:“是我见过,最最勇敢的女子。”

她低低叹道:“我一直都让自己看起来很快乐,那是因为,只有过的很好,他才能放心,才能少一些歉疚。可是,我有些时候总会觉得很难过,有时候总会想,倘若我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倘若他不是父皇的臣子,那该有多好?”声音渐低,微笑道:“可是现在,我却忽然快乐了起来。因为想起了许多快乐的事情,原来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只要……你的心……不要放弃……”她声音越说越低,我心中恐惧,叫道:“常宁!”

她脸上露出笑容,微微喘息,想伸手,却抬不起手臂。我转头一看,只见床榻边挂着一柄宝剑,心中了然,低声道:“是这个么?”

她点了点头。我起身将宝剑拿在手中,递了给她。

她轻轻抚摸着剑身,眼中满是柔情,低声道:“帮我做一件事,好么?”我道:“好。”她微笑道:“这剑是他送给我的,如今,请你帮我交还给他。”

我心中又是怜惜,又是伤心,垂泪道:“好。”

她道:“我很快乐。这一生,我已经够了。”微微叹息,低低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愿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身子渐渐发软,双手垂了下来,不再动弹。

我只觉眼前一片发黑,颤声道:“常宁!”

却再也无人回应。抱住她的身子,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哽咽道:“常宁!”整个人瘫软无力,再也站立不起。心疼痛到发胀,如死灰般绝望无力。

房中蜡烛发出滋滋的响声,似是忧伤的叹息,又似隐隐的哭泣。

第五卷 四十三、伤逝(下)

走出了门,才发现天已微沉。天边斜阳淡淡,苍凉的映照在天地之间。我缓缓穿过回廊,走到大门之处。又来到街道之上。

整个人是麻木的。

心里有一块地方,涨的发疼。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街角之处站着一个人,寂寞忧伤的身影。

我走到他的身旁,与他对视。二人都是脸色惨白,神色凄然。

他低声道:“她怎样了?”

我淡淡道:“她走了。”心中悲伤疼痛无比,忽地怒起,大声道:“就连她临死,你也不敢去见上她一面。张辅,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重重将手中宝剑摔在他身上,道:“这是她要我给你的,你拿去吧!”

他沉默不语,默默拿过宝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神色哀伤平静,眼里却全无光彩,黯淡无波,仿如一滩死水,再也没有了生命的光华。

他道:“她说了什么?”

我眼中忽然盈满了泪,哽咽道:“她说,她很快乐。”噙着泪,无声微笑,道:“她说,但愿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她说“但愿”,她没有说恨。因为她不恨。她从来是一个善良宽容的女子,不懂得恨,只懂得爱,只懂得忍耐和接受。——心里没有恨,是不是就容易快乐些?

忽然,我似乎开始渐渐了解她了。也开始渐渐了解,这一份无望而哀伤的爱情。

他低声道:“这把剑,是我十四岁那年,我父亲给我的。那时候他对我说,儿子,你要用这把宝剑,保卫咱们的家园,保卫咱们的百姓,保卫北平。绝不能辱没我张家名声。我答应了他。”他的声音,从容而平静,淡淡道:“后来,父亲战死在沙场之上。我告诉自己,要继承他的遗愿,要做一个象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生命中最大的梦想和快乐,就是在沙场之上为国奋战。家室妻儿对我来说,是一种延续家族血脉的使命,是对父母的孝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会爱上她,会如此情不自禁。”

他唇边泛起一丝无奈的微笑:“我把剑给了她。因为除了这个,我不能再给她什么,也再给不了她什么。这是我最大的光荣和梦想,这世上,也只有她能懂。”

他是对的。

他们互相了解,彼此信赖。即便从此远隔天涯、各自一方,即便岁月流逝、沧海桑田,也不能磨灭对彼此的爱恋和思念。

原来时间和离别,有些时候,并不是摧毁爱情的武器。它反而让爱情更加持久,让思念更加清晰,让快乐更加永恒。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去安南作战,也是为了她么?”抬头看他,低声道:“为了离她更近些,是么?”

他昂首不语,良久,方道:“她一直在我心里。从来不曾远离。无论是从前、现在,或者将来。”语气那样的平静,我却觉得痛楚,低声道:“她懂。”

他笑了一下:“是的。她懂。”他将手中宝剑抱在胸口,那样的爱怜、那样的满足、却又那样的忧伤,低声道:“只要她懂,就够了。”

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眼看天色慢慢黯淡下来。街旁的树叶儿随风飘动,月色渐起,恬静而平淡。他的侧影,孤单而忧伤。

他低声道:“因为她懂,所以她独自承受了这一切。她怕我为难,便故作欣悦的顺从皇上嫁了旁人;她怕我歉疚,便假装很开心快乐的过着日子;她怕我担心,便再也不肯与我见面。她为我做了这一切一切,她明知道,我对皇上,只有忠诚,却绝不敢违抗。”说到后来,渐似呜咽,又似梦呓,“常宁,倘若她可以自私一些,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能够勇敢一点?”

我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她很快乐,你也不要再难过了吧。”心中不忍,柔声道:“张辅,你要好好活下去。要活的更好,这样,常宁才会安心。”

他凄然一笑,昂起头来,仰望着天边繁星,低声道:“我会。我会活的很长久,我要在我们重逢的时候,告诉她。这个世界是多么美,这些日子里,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我要告诉她,我……是多么的……想她……”喃喃自语,怀抱宝剑,渐渐走远。

我站在原地,楞楞的看着他忧伤而落寞的背影,在街角处,慢慢模糊,直至消失不见。那盺长的背影里,却隐隐透出一股彻骨的绝望,和执着的坚强。

我知道,此生,他再也不能将她忘记。

他们的心,会永远在一起。

张辅,后来成为了大明王朝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军事将领。辅佐四朝君王,鞠躬尽瘁,兢兢业业,虽权倾天下,却始终忠诚正直。正统年间,已经髦髭之年的他,跟随皇帝征战蒙古,最终死在沙场之上。

——他兑现了自己曾立下的承诺。

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虽然,在爱情上,或许他不够勇敢。但他懂得,也被懂得过。

来过,活过,爱过。

这,就够了。

夜色缓缓而落,绿柳如丝,迎风飒飒而飞。我站在那里,默默凝视着黛青色的天空。

今夜,或许又会是个月光盈天的日子。

这样的光华如水,这样清凉的夜,她,却再也不可能看到。

幽静空旷的大街上,忽然传来了滴答答的马蹄声。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声音的来处,朱高炽正骑着马,迤逦而来。身影淡泊悠远,他的面容沉静,紧紧抿起的嘴角,让他看起来,显得孤单而悲伤。

他亦看到了我,下了马来,走到我身旁,低声道:“小七!”

我无限惆怅的微笑起来,低低道:“她死了。”心中凄苦,语气却是淡漠。

他双眉微蹙,叹道:“我已经知道了。”伸手轻轻扶住了我,低声道:“夜深了,快回去罢!”

他依然是这样的温文尔雅,丰神俊朗。这么些年未见,是我对他一直心存歉疚,不敢与他相见。而他,却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仍对我这样的关怀备至,温言以对。

枝叶疏然,清风徐来,我低声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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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四十四、和亲(上)

他微微怔忡,旋即又报以淡然的微笑,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眼望街旁的柳树,低声道:“你不喜欢我,自然不肯嫁我。”摇了摇头,微笑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都该把它忘记了才对。”

青石板铺就的道上,银光粼粼,格外显得凄清。我只觉意识模糊,心中又悲又痛,是被一根细细薄薄的锯片划过,那样割裂的缓疼。低声道:“大哥,谢谢你。”

他默默的凝视着我,我却觉得他的凝视如同一张网,渐渐网住了我。想要逃脱,却无法逃脱。想要呼吸,却难以呼吸。抬起头来,与他目光对望,他的声音柔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关怀之意,轻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缓缓而行,夜色荧荧,虫儿唧唧。他牵着马走在我身旁,二人都是沉默不语。不知从哪里传来清扬的歌声,泫然欲泣,让人想起那无望的爱恋、绝望的离别。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岁月——可以永远停伫。

如果相爱的人永远相爱,如果,永远都不会有生离死别。

澄净的光淡淡斜落在地上,他的容颜,恍惚依稀。依旧是那样的美好,却模糊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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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宁的灵柩运回了北平,她终于可以在那个经历了成长、初恋、离别的地方,安然长眠。

张辅则回到了安南,继续他的征战生涯。他的生命,此生已注定只能在战场上光华灿烂。

也许,心里有了爱的陪伴,即便孤单,也是没那么可怕了吧。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到了永乐六年年底。十二月的江南,天气潮湿而寒冷。这样的日子里,我,终于等来了朱棣对我迟来的处罚。

“永宁郡主欧阳以宁,贞静和顺,著封为德宁公主。和亲瓦剌,赐婚马哈木。不日启程,钦此。”

内监宣完旨,恭敬地将圣旨递给了我,谨声道:“恭喜郡主!请公主接旨吧。”

我带领众人平静地磕了个头,低声道:“谢皇帝陛下圣恩。”伸手缓缓接过了圣旨。

——心中,已说不清是悲是喜。

朱棣遵守了他的承诺,并未将我处死。然而,这样的代价,又是否是我所乐见的呢?

我看着手中的圣旨,苦笑了起来。

并不是没有料到他不会忘记处罚我。只是,未曾料到,他会给予我这样的处罚。

公主,荣宠天下。

然而,一个和亲的公主,却是天底下最为悲惨的女子。

自古以来,没有皇帝亲生女儿担当过和亲这样的责任。史上的和亲公主,汉代时由宗室女或者宫女担当,比如最有名的解忧公主,就是楚王刘戊之女,王昭君是宫女出身。到了唐代,基本上都将其家族与李唐皇室有着密切关系的宗室女封为公主,由其出嫁,身份地位与真正的公主并无差别。史上也只有唐代出了三位和亲的真公主,分别为唐肃宗的女儿宁国公主,唐德宗的女儿咸安公主,唐宪宗的女儿太和公主。至于明朝,自朱元璋开创以来,国力强盛,并不需要用和亲来平定边境。

现在,朱棣作出这样的决定,用意明显至极,就是给不听话的我,一个不大不小的责罚。

而这样的责罚,是要用我一生的幸福来作为代价。

我心中明白,朱棣虽然取得了帝位,然而对曾经压在自己头上的“篡位叛贼”几个字始终深恶痛绝,十分敏感。我的拒婚,正是触到了他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以他多疑且自负的个性,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那么,接受或者拒绝和亲,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嘴角边泛起了一丝自嘲的微笑,看着园子里的树木怔怔地出了神。瓦剌——也就是今天的蒙古,那里,应该是一个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底见牛羊的地方。或许,去那里生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

天色渐晚,月光冷冷淡淡地映照在床边,寒意袭人。我靠在桌旁,拥紧了身上的衣裳,抬头看着清冷的天际。

远处是那样的星星点点,而我的头顶上,却是天黑如墨,阴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希望。我轻轻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是一个湛蓝如碧的镯子,上面隐隐约约的一朵木槿花,正盛然开放。

忍不住淡淡微笑了起来。想起了那个俊朗干净的男子,那个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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