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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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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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汪汪之余,她是很想把这个粗鲁不晓事的二愣子踹下床,结果这个看似弱不
经风的七品文官,意外的孔武有力,再次让她悲叹没把武艺精进的严重后果。

终于折腾够了,三郎拉她坐起,猛然一个熊抱,让她闷哼一声。若不是她自己会
医,都会以为自己肋骨断了几根。

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三郎已经松开她,面着墙躺下,又蜷成一团。

…此时她真想学猫挠板,若有个寸许厚的木板,铁被她挠穿。

三爷您能不能开开金口?小的宁愿您坐而言不要起莫名其妙的行啊!!

但她实在太累了,闭目就昏睡过去。迷迷糊糊的,还有人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她
困得睁不开眼睛,干脆翻身抱住,果然安分下来,让她安心睡去。


第二天,她全身发疼,精神委靡,三郎却没事人似的一早就把自己打理好,像是
啥事也没发生。相对吃饭,依旧漠然斯文,连出门不让送的台词的一模一样。

吉祥和如意瞠目看着她们家姑娘铁青着脸,光用指头,硬生生把门柱刨下一长条
薄片儿,就是木匠用刨刀也没那么整齐均匀。

「出去散散心,不用跟。」她扔了话,就走出去。

修身苑别的没有,树木甚多。让她挠了个痛快才消气。铁爪功学得这么好有屁用
?她又不能拿这招去挠她夫君的脑袋,挠了也不知道他在想啥!还不如把擒拿手
学好些…偏偏她就学得最平常!

气消了她暗自懊悔,又没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暴躁…瞧瞧她娘亲,半生缠绵病榻还
是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铁铮铮的傅氏嫡传。

反观自己…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不成气候…历代傅氏的脸都让她给丢了。

她这厢自愧自省,事实上也很难全怪芷荇。在这么个上到老爹姨娘庶姊妹,下到
一票上梁不正下梁歪奴仆的家庭,来个圣人也发疯。

有时候,爆脾气也是被环境激出来的。

只是她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突然爆发。饶是聪明智慧,她依旧还年少,没想到
「越上心越求全」的真理。


直到除夕,她才模模糊糊的有点知觉。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去了祠堂祭祖守岁,慈禧堂空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摆了供,
她和三郎并肩跪着,从亥时末跪到子时终。外面热闹的鞭炮声,显得慈禧堂格外
寂寥。

三郎以前…都是这样跪?一个人跪?

莫名的,芷荇有点心酸。

「子时过了,是年了。」三郎突然开口,然后将她拉起来。

正在打盹的婆子惊醒,瞪大眼睛。这锥子扎不出声音的三爷不都跪到天亮?怎么
自己站起来了?

「三爷…」她出声阻止,可三爷原本就缺乏生气的脸孔,突然阴了,整个空空荡
荡的慈禧堂,也跟着阴了。

婆子腿一软,使劲儿憋住…差点就出丑了。被吓尿了裤子可会被笑一世人的。

三郎一言不发,紧紧牵着芷荇的手,沉默的往前行。

雪停了,却比下雪时更冷。黯淡的只剩一线的月牙儿苍白无力的映着墙外的欢声
笑语。

但三郎的手心很暖,非常暖。让他牵着走,很安心。

她有点儿知道为什么突然暴躁了。


算了。就算是这么一路让他牵到阴曹地府…也罢。




深院月 之十




初一夜,吉祥如意回来磕头时,三郎漠然的点点头,就出暖阁了。

这两丫头还莫名其妙兼胆颤,没想到真正的惊雷在后面。她们姑娘为啥能用那么
淡定的口吻说了啥也没瞒姑爷。

这不就坐实了她们俩就是那啥嚼舌根的三姑六婆吗?专门人后编派不是的!

两丫头内心泪流满面,压力起码有三座山大。眼前是煞气的姑娘,背后是恐怖的
姑爷,这年头怎么当个丫头都这么难?

「我的性子妳们是知道的,有啥说啥。」芷荇凉凉的抛了话。

那啥…县官不如现管。现管的还是煞气到能刨门柱的姑娘。姑爷对不住您了,有
啥咱们也只能说啥了。

还真没想到,冯家这档事都发生十年了,居然还令人津津乐道记忆犹新。毕竟是
京城望族啊,有点啥就让人嚼舌根,更何况是这么戏剧化的大事儿。


话说从头,当初祠堂就圈在冯家祖传大宅里的。年年族里祭祖守岁,都是族里辈
分高身分足的老爷夫人一起热闹。那天祭祖也跟往常一样,然后就被请到慈禧堂
那进大院开宴守岁。

结果几个爷在祠堂附近的赏雪阁吟诗作对,却看到祠堂亮得不象话,过去瞧瞧。
一看之下,却见三郎正在上锁,发声询问,他却逃了。接着就冒出火苗,祠堂起
火了。

那乱啊,真是别提了。这祠堂是一族的根本啊,列祖列宗的牌位啊!更不要提祠
堂的匾额还是先皇亲笔御赐的。大老爷们不管是老是少,都跟奴仆一起抢水桶灭
火了,可祠堂本来就是木造的,里头香烛油火甚多,勉强救下了御赐匾额,其他
都烧光了,里头还有个尸体…点起花名册查,只少了三郎的丫头。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当下冯大老爷立刻大义灭亲,把三郎绑了来。但他死不
认错,一直到动刑了还是不肯反口。冯大老爷立刻依家规杖一百,堵起嘴来杖到
二十,三郎就昏死过去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峰回路转,冯大老爷的一个冯姨娘冲出来求情,声泪俱下,说老
爷子嗣无多,身为庶母她愿领剩下责罚,只求给夫主嫡儿留下一命。

这冯姨娘是冯家旁系远亲,到底还是冯家人。这仗义倒是让这桩丑闻抹得好看点
儿。真真的受了八十杖,虽然没死,但也打瘫了。也是这姨娘出了头儿,保住了
三郎的命,长房只丢了族长荣衔、破些钱财在京郊重建祠堂,长房有义妇的名声
,还是没让长房太难看。


芷荇听着,沈吟片刻,「那冯太姨娘呢?」

吉祥压低声音说,「这倒是听我哥说的。三爷春初中了探花,秋末就去了。皇上
不知道怎么想的,越过了太太,直接封了冯太姨娘宜人,还让葬祖坟了。那时可
闹着…」

芷荇叹了口气,又问了一些她们觉得不太要紧的事,有的打听到,有的没打听到
,只见姑娘眉头越发深锁。

她们三爷,该不会就是这么个…

「三爷受委屈了。」芷荇淡淡的说,「这事不用再问。」

吉祥和如意面面相觑,芷荇却只吩咐她们下去歇着,就敲着炕桌深思。

她父亲干得上这个刑部员外郎,可以说完全是她娘亲的功劳。若不是她娘亲帮着
破了几个案子,她那爹还是九品芝麻官,跟小吏没两样。是她娘亲灰了心,把她
爹降格到只剩下撒种的地位,不然捞个刑部尚书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部份,她就真的很像娘亲了。

出事那年,二郎中了京畿秀才,三郎整天只爱耍刀弄棍,自然榜上无名。在这一
年之前,二郎和三郎相像得不得了,只有亲近的人才分得出来。

若是没被发现,那就罢了。但事已如此,两个一定要舍一个,自然是保住有功名
的那一个。

在家族利益之前,亲情什么的,也就天边浮云。

大概没想到,那个被舍的那一个,居然性情大变,过关斩将的直上探花,还是皇
帝近臣。保住那一个,勉强挂住了举人的尾巴,至今平庸碌碌。


她出了暖阁,原想转卧室…脚步一顿,过回廊,往书房走。果不其然,一灯如豆
,连个火盆也没有,在寒风侵骨的书房,三郎望着书,视线却透了过去。

生无可恋,又求死不得。

她对这样的感觉有种心酸的熟悉。母亲刚过世的时候,她真想跟着母亲一起去。
反正想起来都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只有说不出口,沁骨的疲累。

「莫欺少年穷。」她的语气有些凄然。反正他们过得也没你好,何必自苦。

意外的,三郎死寂的脸孔居然有了表情,却是更让人心酸的讥讽和无奈,「欺了
又怎么样?」

是啊,又能怎么样?翻案又如何?得了清白,但长房就彻底毁了。

芷荇上前,握住他如寒冰一样的手。三郎黝暗的瞳孔掠过一丝迷惑。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要永远背负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罪孽,压得永远透不
过气。他不可能有什么前程…不管皇上怎么挺他也没用。

他额头上早就烙了奸佞大逆的罪,御史参他的奏折他都会背了。

她信我?还是假装相信?但两者都没有什么差别。若是个聪明的就该远着点。

「…过些时候,皇上就忘了。」他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暗下去,「初嫁从父,再嫁
由己…」

他瞠目看着娇弱温柔的娘子,铁青着脸,在他书案上刨了一道薄木片儿下来,非
常整齐均匀。

非常安静,甚至肃杀。

但芷荇肩一颓,「冯三郎,你坦白说,是不是讨厌我?我不会让你难做…」已经
泫然欲泣。

讨厌?怎么会?若不是…怎么会在她丫头带回来苦涩往事的消息前,想留一点温
暖的记忆?

…就算她厉害到能硬生生的刨黄杨书案,他也只是吃了一惊。

「讨厌什么的…绝对没有。」他挤了半天,也就只能挤出冷漠平板的一句。

「那就是吓到了?」芷荇哭了起来,「我是脾气不好,但我也不会…」

三郎起身吻了她。那唇…真是冷。好像被尸体亲了,害她忘记要哭。

但活人似乎还更可怕点儿。

烛火一晃,眉目如画的三郎看起来更阴森凄凉,但他默默的牵起芷荇的手时,她
却觉得,他的手再怎么没温度,自己的胸口还是很暖。

好多针眼。三郎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刨木片儿那么利落,但为他做女红做到这么
多针眼儿。

这还是第一次,芷荇看到三郎对她微笑。

真是美极了…如果烛火不要晃得那么厉害,狂风大作的话,她也不会往什么怪谈
想去。




深院月 之十一




初二回娘家兼回门,毫不意外的闹腾。

让她真正意外的是,在家里总是阴风惨惨的三郎,在外面就多了几分活气。骑在
马上英挺异常,如描如画的脸孔满是肃穆,看起来很难亲近,但起码不会把人吓
跑。

待在冯家对他真的没什么好。芷荇默默想着。

但是…也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让他离开冯家。父母在不分家,孝这个字压下来如千
斤之重。他已经走上仕途,是皇帝近臣,身在京城,更没有理由别居。

是困局也。

她临出门时已经跟三郎提过娘家大约会有怎样的闹笑话,三郎只是默默点头。倒
没想到他能应对得那么好…想来也是,身为皇帝近臣这么多年,如果一直都是那
样活死人样,几锥子扎不出声音,早就塌台了。

他淡然而颇有分寸的与谄媚如哈巴狗的岳父应对,也闲然的应付姊夫们的明嘲暗
讽,还行有余力的噎回去,让她放心了些,和小继母说了会儿私房话。

嫁出去最不放心的不是和她有血缘的父亲姊妹,反而是这个心肠太软,大她没多
少的小继母。

小继母是有些疲惫,但还不到心力交瘁的地步。可看到幼弟,那些疲惫也消失了
,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

「别尽挂念我,这院子我还是最年轻样貌最好的…」小继母自嘲,「你爹还希罕
着呢。再说我给他生了儿子。要说哭,我总比那些老姨娘哭起来好看些,底气更
足。」

这家子是乱,但乱中有序。这继女是个大度的,进门让她扶持着学着玩心眼理家
,她又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不敢说学全,倒也还有个模样。

「倒是妳…怎么样?」小继母扯着芷荇担忧起来,「姑爷看起来是个冷人…妳可
…可还好?」

冷人?三郎在外温度可高到破表了…跟在家里比起来。

「三爷看着冷,待我是极好的。」芷荇含蓄的说。

小继母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拉着她的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皇上和冯三郎的
暧昧风流人尽皆知,四姑娘能有什么好的?这简直是进门守活寡去了。她想安慰
又不知道从何安慰起,红着眼圈儿,只强忍着。

芷荇也很难解释。她对小继母的尊敬是礼法上,心底反而怜悯居多。这个鸡飞狗
跳的家就够小继母头疼了,何必拿更复杂的夫家给她烦心。

所以她巧妙的转了话题,殷殷嘱咐别把幼弟惯坏了,特别防着她那个胡涂爹,毕
竟幼弟才是小继母唯一的倚靠。

小继母频频拭泪,乖乖的点头。

…有的时候芷荇有种错觉,她才是长辈,小继母是听话的小女孩子。她还有母族
舅舅帮着闹一闹,小继母只是富户庶女,身分差一大截,哪敢出个声气?

「真有什么事,太太不要客气,差人来递话给我。」芷荇郑重叮咛,「再怎么说
,我只有这么个弟弟。将来我还得倚仗他大了给我撑腰,不然我娘家就没人了。


小继母泪如雨下,扯着她呜咽。

原本想劝,芷荇还是任她哭了,也不去跟她讲什么新年里不吉利。还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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