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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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月-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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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哪知道咱们刚来的时候,姑爷一眼就能让人发恶梦…」

「如意!妳又在这儿穷嚼什么舌头?」吉祥进来瞪她,「一院子事呢!」

芷荇微微笑了笑,挥手让她们下去了,一路还听她们俩小声吵嘴。

没想到,她自负聪明伶俐,还没个心憨的小丫头想得直接明白。得欢一日且一日
,顾什么破名声?反正三郎的名声早让皇帝给败坏光了,她泼出去当个妒妇也不
怎么样。

敢有什么花花肠子,赏顿杆面棍先!

她摀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深院月 之十七




晚上三郎回来,面露疲惫,幽森的气息高涨许多。虽说开春了,还是雨雪交杂,
反而更湿冷阴寒。这种气氛下,来没多久的小丫头差点吓瘫了,连门帘都差点打
不起来。

芷荇服侍着三郎在暖阁换了泥泥点点的官服里裳,熟练的给他暖炉抱着,换了鞋
袜,用热水给他擦了脸,才稍稍有些活气。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嫩温柔的小娘子硬板着脸,从门后抽出一根杆面棍,丢
在炕桌上。

「拐我之前,还是细细想清楚了。」芷荇半赌气半强硬的说,「莫拐我,将来抬
几个如花美眷,我都能妥妥贴贴,当好你贤良大度的夫人,保证样样守着礼法按
着规矩。你真把我给拐了…我最恨人骗我。你敢起什么纳小的心思…先吃顿杆面
棍去!我真会泼出去当妒妇,跟你没个完。先想仔细了!」

三郎定定的瞅了她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满天阴霾乌云散尽,捧出明
净月轮来。光彩袭人,夺魂摄魄般让人暂时忘了呼吸。

芷荇愣住之余,心底哀惨一声。这样儿肌雪颜花的夫君真的守得住吗?她真宁愿
三郎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起码出去安心,在家放心啊!

被电得目眩神迷,三郎倾过来吻她的唇和脸,拥着低低的笑。「大丈夫一诺千金
。敢违诺,吃顿刀子都是该的,何况杆面棍?我敢起什么不该然的纳小心思,不
但吃杆面棍,还跪着领夫人赏,这样可以么?」

「…油嘴滑舌的,不跟你讲了。」芷荇脸上飞红,听到如意在外唤门,急急的推
走了。

如意倒是瞪着桌子上的杆面棍,目光不善的打量犹带笑意的三郎,「姑娘,原来
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她眼圈一红,「成亲才多久,杆面棍就得上了?」

吉祥大惊,跺了如意一脚,看她还要说,急得冲口而出,「忒没眼色!妳不会瞧
姑娘和姑爷满面春意?还在这儿乱扯瞎说的…」

芷荇脸红到不能再红,一整个羞恼兼哭笑不得。她开始检讨点这两个丫头陪嫁过
来对不对了…

待吉祥如意把晚膳摆在炕桌上,眼前人走净了。三郎倒在炕上大笑,「好丫头!
将来得仔细给她们俩挑户好人家嫁了!」

「起来吃饭了!」芷荇更恼羞,「也不怕呛着了…」

三郎喘了喘,还是倒在炕上。「…好些年,我没这么笑了。」

芷荇低了头,声音软弱下来,「别戳我心窝子。」

安静了会儿,三郎起身吃饭,只是看到门后的杆面棍,还是不时露出微笑。闷得
芷荇赌气扔到柜顶,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隔日下午,赵公公又来赏赐冯孺人许氏了!

皇帝赏了…一根棒槌。就是洗衣服用的那种棒槌。

上面还刻着几个字:「上打不慈诸长,下打无良夫婿。」冯家上下抖衣而颤,芷
荇却觉得一口血噎着,吐不出来又吞不进去。

何谓「不慈」?怎么算「无良」?这里头有太多官司可以打,根本不可能拿来使
。她只觉得皇帝赏了这个御赐棒槌只是单纯的唯恐天下不乱,兴致勃勃的看热闹


而且…皇上怎么会知道她和三郎的闺房私语?

那天三郎回来,她气气的把御赐棒槌扔在炕桌,别开头拒不伺候。原本疲惫极了
的三郎看到那根棒槌和使小性子的娘子,却觉得所有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停的发
笑,自己进房换了衣服鞋袜,把手在熏笼捂暖了,才去拉她的手。

「你、你怎么可以…什么都,跟那个,那一位说?」芷荇怒了。

「那一位…情绪很不好。」三郎安静了片刻,「我又不是个会逗乐子的人,就说
了杆面棍。那一位倒是高兴了,直说杆面棍不够看,应该使棒槌…我真没想到他
还真的整了这个。」

三郎的语气很平缓淡然,但口吻像是述说一个让人头疼的平辈朋友,而不是高高
在上的皇帝。

「…没说什么,别的吧?」她已经全身都羞红了。

「那一位想见你我都不给见了。哪能还提别的什么?」三郎摩挲着她的指头思索
,抬头专注的看着她,「那一位…是胡闹些。他是…全天下最不适合这个位置的
,却也是全天下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他曾说过跟我很像…我不以为然。但有了妳
以后…我渐渐觉得,嗯,是有那么点。」

当今是为政德帝,是太后三十六岁时嫡出,行十。据说自小顽孽非常,惹怒先皇
,年方八岁就被封为「顺王」,赶去封地南都。这顺王爷在南都也是纨裤一枚,
十二三岁就眠花宿柳,自在快活得非常混账,谁也没把他当回事。

结果先皇年老时夺嫡得腥风血雨,皇子们几乎要死绝废完了。这才把远在南都的
顺王迎回京城,只当了三天太子,久病的先皇就驾崩了。这个花天酒地自在快活
的顺王太子,最有名最荒唐的事迹就是抱着先皇灵柩不放,号啕大哭的不肯登基
,嚷着要回南都去。

每次跟大臣相争,最后总是把冠冕一扔,嚷嚷着,「不干了不干了,皇帝谁爱谁
去,咱要回南都!」

这样荒唐离谱的皇帝,跟坎坷孤苦的三郎什么地方像?


三郎看着娘子一脸不解,张了张嘴,却又为难。凑在芷荇的耳边低语,「那一位
…看似荒唐好色,其实,只是想要一个看得到他,而不是只看到『皇上』的人。


芷荇先是诧异,转思细想,却觉当中有无数凄凉。「…看起来简单,却是最不简
单的。」

就知道娘子聪慧,三郎点了点头,淡淡一笑,声音更低,「他待我青眼有加,却
无其他。只是因为…我看到了『皇上』,也看到了他。那一位觉得和我很像,所
以再三回护…顺便看热闹…」

芷荇摀着他的嘴,也低声,「行了。三郎…皇家事,不该说与我听的。」

「妳信我?」三郎拉下芷荇的手,似笑非笑的问。

芷荇瞪了他一眼,却不自觉露出媚态,「我是你枕边人。」真经过风月,哪能笨
成那样?

「…那一位和我最大的不同是…荇儿眼中只有三郎,从来没看到皇帝近臣。」



那顿晚饭,热了又热,都成了宵夜了,才吃得上。




深院月 之十八




三月春暖桃花开,远山含笑。

天气非常美丽,但主母冯家太太心情非常不美丽,隐隐含着电光闪烁,身边人都
蹑手蹑脚的,唯恐一个不慎,就惹得冯太太大发雷霆之怒。

人人都知道是因为修身苑的三奶奶,但谁也都把嘴闭紧,省得触到太太的逆鳞。

太太怒啊,怎么能不怒?三郎那孽子倒是月月把俸禄交予公中,一毛不缺。禄田
一年下来能有五六十两就很不错了,他们这种人家会把那点子钱放在眼底?一个
院子要吃要喝要发奴仆月钱,五六十两一个月就去净了,管什么用?

但修身苑那个小娼妇就能一声不吭,求也不求一声,安安心心自自在在关起门来
逍遥度日…可见三郎私底下受了皇上多少赏,身家有多丰厚,也不见一丝半点补
贴家用,尽着那个小娼妇乐!

还别说,太太真猜对了一半儿。三郎荷包揣着二两银子,却很难得花用。倒是常
常带了些精美华贵的头面首饰回来,也不当回事,随意给了芷荇。

…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当初抄徐嬷嬷的窝时,会有那么些金银珠宝。

「皇上给的,下头献上来还没造册,妳就随意用吧。」他淡淡的说。

芷荇左看右看,真不好意思把这么精美繁复的凤头钗插在头上。别的姑娘有个娇
养的童年,还有个欢笑的少女时代。喜欢这些首饰头面是应该的,可惜这些时光
她一概没有,想到的只是这根钗能换多少家用,可以用多久。

忍不住还是问了,「皇上要赏也赏些文房四宝,为什么赏你这些个…」

三郎顿了下,忍俊不住,「…无非怕来个二桃杀三士。」

看芷荇还是一脸莫名,他淡淡的点明,只是想到皇上不耐烦的样子,还是有几分
好笑。

当今皇后是先皇在世时,帮顺王订的亲。可皇贵妃却是政德帝登基后,太后作主
封的,还是太后的亲侄孙女。皇后和皇贵妃掐得可凶,不要提一干重臣送进宫的
妃嫔。

像今天,皇上收到这个精致绝伦华丽无比的凤头钗,就大骂了一通。「…这哪是
送礼,这是嫁祸是吧?!就这么孤一个,我该送给皇后,还是给皇贵妃?老要我
一碗水端平…我是能剁成两截一人送一半?其他四妃我又得给啥?姥姥的,不是
东西啊这群混账…」

三郎只能勉强忍住笑意,肃声道,「皇上,您当自称朕。」

「朕你姥姥!」皇上火气更大,「拿去!」扔给了三郎,冲着赵公公发火,「不
准登册!姥姥低,谁都别要,省事!」

皇上这通脾气,他没敢透给娘子…毕竟是皇家事。但她现在是七品诰命,多少还
是得知道一点后官的关系与来龙去脉。

看起来是懂了。芷荇笑了起来,「想来不怎么打眼的,给了赵公公?」

三郎点了点头,「就算不打眼,皇上赏了哪个后妃,依旧是…干脆赏给赵公公。


看芷荇看了几眼,就兴致缺缺的登册入库,他忍不住问,「不喜欢?」

「我是个俗人,看到这物事儿只想到能换几斤米。」芷荇漫应,「不过换米有些
可惜,留着儿聘女嫁,倒省笔开销。」

俗人?她那手以绣为画的扇套,恢弘壮阔,皇上爱得不行,硬抢了去。皇上眼光
可高着呢。只是他说什么都不再给,皇上也没辄。

那可是她手上多少针眼磨出来的,舍个扇套就很不得了了,别得寸进尺。

「家用够不?」他的声音放柔了。

「够。莫担心,咱们禄田没全折了银子,十来个人,米面尽足了,还吃得上新粮
呢。皇上管菜蔬鱼肉,吃饭不用愁。那十来个走盘珠,我跟你说过的。继外祖帮
我折现入股了,他那茶行可风生水起,原本他还要帮我们支付奴仆月钱呢,我不
肯。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继外祖?合同打得明白,年底就有股利可收。

「从徐嬷嬷手底抄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够我们撑到年底了。咱们又没什么开销,
人情往来还是公中的事,与我们不相干。我翻了库房,有些料子就白堆着,放陈
了做什么?拿出来作四季衣裳,手工钱还是有限的…」

倚着炕桌,撑着脸看他的小娘子伶伶俐俐、清清脆脆的报家用,既软又暖,他没
全听进去,却很爱听她这样认真又温柔的声音。

「…三郎?」她被看得不好意思,「尽说些琐碎,你腻烦了?」

「妳说,」他笑得比桃花灿烂,「我爱听。」

芷荇拿起账本子遮着脸。都几个月了,她还是很容易羞。「你、你该打赏吃饭喝
茶水尽管用,别二两银子搁着几天都没动。李大那儿我也给了他笔银子…该花的
钱就花,不用省。」

三郎抽了账本子,看着晕红未褪的芷荇,说,「好。」

结果他真的把那二两银子花了,几天后递给芷荇一个小匣子,里头是一对简单精
巧的珍珠耳坠,和一根玲珑珍珠钗。

珍珠不大,也不是那种浑圆的贵重走盘珠。就是二两银子买得到的,清贫七品官
能买给妻子的头面。

不说库房,光她的陪嫁就有更多更华丽珍奇的首饰。但那些在她眼中,也就是儿
聘女嫁用,或是迫不得已时,能换多少米。

可这对珍珠耳坠和珠钗,她宁愿带到棺材里,连儿女都不给。

「…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她小小声的说,眼眶打转着泪。

三郎亲自帮她戴上耳坠子,插上珍珠钗。果然他的荇儿还是珍珠最衬。他有些后
悔,「真不该将那些走盘珠脱手了。」

芷荇摇头,「我不要皇帝赏的。我只喜欢我夫君买给我的。」

三郎哑然,默默偎着她的脸庞,拥着看窗外一眉月牙儿。淡淡的桃花香,悠悠远
远的传来。

他一直觉得窒息,喘不上气。困在深深的院子里,看着冰冷的月圆或缺,漠然的
觉得一切也不过如此。

四季与他无关,一直都是隆冬。

但现在他闻到桃花的香气了…春天的气息。连月都镀着银亮的暖意。

他能畅快呼吸了。

只因为他身边有个生同衾死同坟的人。

「…我是个很穷的七品官。」他轻喃。或许有天就见弃于圣上,谁知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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