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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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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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盈看着他们,忽然转过头,与小郭低头商量起来。

这时正逢秋老虎,日头蒸晒,地盘污水沟恶浊味上升,非常难受,小郭一身是汗,只见他不住点头。

片刻他走开,叫人把铲泥车驶出地盘。

那帮抗议拆迁的人呆住了。

向映红顿足:“时间已经迫切,工程赶不及做,需巨额罚款,你们搞什么?”

小郭说:“向组长,由我负责,清理现场,把田螺车及棺木搬走。”

“这是暴徒行凶证据!”

“派出所会处理。”

忽然有人抬来几箱矿泉水及汽水,还有小食。

子盈蹲到那帮人面前:“请问,谁愿意出来讲话?”

忽然有一口痰朝她飞来,子盈闪避不及,正中胸前。

子盈叹口气:“不说话,谁会知道你们想怎么样?在这里坐一辈子也不管用,放下成见,诚心谈判是正经。”

忽然有人站起来:“我来说话。”

这种场面,其实同环保人士抗议伐木差不多。

“我们这里的人,都姓盛,祠堂有近两百年历史,我们不能看着它被拆掉。”

“可是,建筑商已付出地价,向有关人士作出合法赔偿。”

“那是官商勾结,并无征询我们意见。”

“你们可是想发展商再补地价?”

“不,宗祠无价。”

“法律是法律。”

那代表露出极痛心的样子来,堂堂大汉,忽然落泪。

子盈轻轻推开祠堂大门。

两扇门足有二十尺高,榫头仍然灵活,一打开,天井落下的一线阳光照在青砖地上,出奇宁静幽美,子盈忍不住走进去。

外头闹得天翻地覆,祠堂里头却这般幽静,始料未及。

子盈虽不姓盛,却也毕恭毕敬。

大汉跟在她身后。

子盈看到一排排神位,密密麻麻写着名字,每一块都代表一个人,祠内横梁大柱,本身就是历史文物,但是在一个有五千年历史的国家,一间小小两百年的祠堂算是什么。

子盈细细察看,对建筑物的设计与陈设有说不出的喜欢。

她问:“祠堂里没有女性?”

“是。”

“为什么?”

那大汉一怔:“规矩如此。”

子盈笑:“你母亲、妻子、女儿,均是女子,没有女子,何来男儿?”

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大汉不想讨论这种问题。但是,这打扮朴素、语气温和的少女,有一种亲切的神情,他愿意多讲几句。

他答:“女儿总要嫁出去,变成人家媳妇,故此,祠堂里不设女子名字。”

“听说有事,可请出祖宗主持公道?”

“不,长辈借祠堂公告大事,以及调解纷争。”

“近两百年,见证不少事:太平军、义和拳,一次及二次大战,八国联军、中日战争……”

大汉像遇到知己:“可不是,连文革时都幸保不失。”

“那时,你们怎样做?”

“不待人动手,我们自己先急急把祠堂拆掉,一块一块收藏起来。”

“呵。”

他非常沮丧:“没想到今日被万恶的金钱推倒。”

子盈忍不住咧开嘴笑。

“你叫一班手足回去,我们慢慢谈。”

“谈什么,要么就拆,要么就不拆!”

“大叔,你讲得对,但是为什么不拆,如何才可以不拆,那过程,你总得知道。”

他想一想:“我叫盛泽安,小姐,你是谁?”

“我是香港华南建筑公司的职员。”

“你可是杜步民的走狗?”

“我还没见过杜先生,我与郭先生都是建筑师。”

“你好说话,那个向映红同我说,10分钟就可以把祠堂铲光了。”

子盈看着他笑:“你送她棺材,她当然赠你铲泥车。”

大汉居然不好意思,搔头。

他忽然颓丧:“你说,祠堂是否气数已尽?”

“这样精致的文物,摧毁真正可惜,请给我们时间做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你不是故意拖延吧。”

“拖下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叫兄弟回去,我自己睡在祠堂里,要铲,把我一起铲走,免得有人摸黑有什么动作。”

子盈点点头。

一抬头,看见小郭站在祠堂门口。

他笑笑:“你一个陌生外姓女,怎么跑到人家宗祠里站着?”

“你都听见了?”

“你有什么好主意?”

子盈抬起头,看到屋檐上两条神气活现的飞龙,每一块瓦当,都叫子盈赞叹。

“回写字楼把图册摊开重新研究。”

两个人已汗流浃背。

向映红则声嘶力竭。

不过,汽水点心一扫而空,纷争暂时平息。

那盛大叔说得出做得到,他躺在祠堂门口听收音机。

他在听弹词节目。

子盈只听得一个女声清脆地在琵琶伴奏下唱:“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随风舞,飞絮飘零泪数行……”

子盈点点头,吊颈也需透口气,苦中作乐,份属应该。

大叔自言自语:“今日人人向钱看,谁还理会这些破瓦烂砖。”

子盈与小郭回办公室。

他向老板汇报情况。

小郭措辞很有趣:“……我们不想用武力解决,免留后患。”

子盈埋头用电脑绘图。

向映红过去看:“咦,这是什么,你想怎样?”

小郭百忙中也过来看。

向组长说:“你想向他们低头?万万不可,刁民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就秉公办理。”

小郭看一看假想图:“嗯,把祠堂当古迹放在大堂内,大堂面积少了三分之一。”

子盈说:“向组长去过大英博物馆没?有一座希腊古庙,就被英人搬至馆内重组,这座祠堂亦可保留成为游览点,玻璃屋顶光线正好配合气氛。”

大家面面相觑。

“反正已经买下来,拆掉可惜,这里开一条通路,优待盛氏后人自由出入。”

郭印南讶异到极点:“这么古怪的设想,真正只有自幼接受西方自由奔放教育模式的人才敢提出。”

子盈笑:“同盛大叔说,以后可不怕日晒雨淋了。”

“我且同杜先生接触。”

向映红看着子盈:“他们用痰吐你,你为什么帮他们?”

子盈笑笑说:“他们并不认识我,我们之间无恩怨,古文物属于全球,应该珍惜。”

向组长不出声。

他们工作到太阳落山。

小郭找人买来食物,摊开,香气扑鼻,子盈像是被人点中了穴道:“这是什么?”

“生煎馒头,油豆腐粉丝汤,肉丝炒面。”

子盈哗一声,探头进碗,大快朵颐。

向映红看得呆了,她有点踌躇,努力向西方学习的她是否应拿程子盈作榜样?

稍后,郭印南接了一个电话:“是,是,”他抬起头,“杜先生与岑先生明早到上海。”

“那么,我们通宵赶工。”

清晨,太阳升起,他们又去吃大饼油条,不能睡,就只好不停吃,否则会倒下来。

子盈带了食物去探视盛大叔。

她蹲下同他说:“杜十娘最终怎样?”

盛大叔边吃早餐边吟:“……在青楼,识得个李公子——”

子盈摇头:“一定死,怎么可以靠人,既然有百宝箱,立刻替自己赎身,继而学做生意,岂非妙哉。”

“小姑娘你真有趣。”

“来,听听我们的计划。”

子盈把他当自己人,将图册摊开,一五一十,解释给他听:“真幸运,祠堂竟刚巧落在大堂位置,如果在电梯槽,则救不回来。”

盛大叔一口食物卡在喉头,吞不下去,忽然又哽咽了。

子盈微笑:“喂,英雄流血不流泪。”

“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是一宗不好消息?”

他放下食物,站起来,双手垂直,唱个喏:“程小姐,你真由上天差来帮我盛氏。”

“不过,祠堂落在大厦之内,就由人家代管,人家的规矩,你们要遵守。”

他吁出一口气:“也只得这样了。”

“老板一会儿来,我去游说他,你等消息。”

“是。”他对这小姑娘十分服帖。

  第三章 (上)

子盈连忙回酒店梳洗。

算一算,已有两日一夜未睡,奇怪,也不觉得累,她看一看床,有点迟疑,知道不能碰,一睡就起不来了。

小郭提着一壶咖啡过来,他更惨,连坐都不敢坐,对子盈说:“杜先生乘私人飞机自上海飞来,我跟他说起保存文物一事,他很赞成。”

他已梳洗过,身上汗迹汗臊消失,又回到文明,斯文有礼,但是,子盈恍然若失。

想到这里,她忽然脸红。

年轻真好,不眠不休,面色依然红粉绯绯。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听了两句,答:“我们马上来。”

他拉起子盈的手就走。

向映红比他俩早到,亲自帮杜先生斟茶。

那杜先生是业主,有最后决策权,他看过计划,哈哈大笑。

“一定是子盈的主意,性尧兄教导有方。”

顺水推舟,与王家多搭一层关系。

向映红露出极端艳羡的神色来。

子盈本人有一丝惆怅:是吗,不是她的设想优良吗,又只是因为舅舅?

算了,只要目的达到,管它呢。

杜先生只能逗留一小时,他签了字,以茶代酒:“预祝计划成功。”

没有人把烧焦田螺车及棺木的事告诉他。

岑宝山陪着他的大业主一阵风似地卷走。

大家这时忽然从心底累出来,瘫在沙发上不愿动弹。

子盈说:“我出去一趟。”

向映红笑问:“你还走得动?”

“去把好消息告诉盛大叔。”

向映红嗤之以鼻:“他们!”

“你好像一直不同情他们。”

“我实事求是,建设城市,发展国家,我国五千年历史,地面上,往下掘,不知多少古物,大半国宝级,一不能改进民生,二不能提高国家声望,依我看,用处不大,倒不如新建设有用。”

郭印南不想她们深入讨论:“子盈,我陪你走一趟。”

他们一到地盘,盛大叔就叫人放起鞭炮来。

一时红纸屑四溅,非常热闹。

大叔双眼红红,他开玩笑似地轻轻对子盈说:“事情解决,我明天做什么好呢。”

子盈顽皮地笑笑:“你可去策划抗议另一宗文物拆卸呀。”

一言惊醒梦中人,他又露出笑脸。

动土机、铲泥车又再开出来。

大家松一口气。

子盈说:“我肚子真的饿。”

“我带你去吃好的。”

他们在街角就坐在圆凳上,小贩盛出一碗咖喱牛肉粉丝,光是那香味,就叫人垂涎三尺。

“上海怎会有咖喱?”

“同香港一样,大都会各族裔众多,印度人叫红头阿三,俄国人叫罗宋瘪三。”

“嗯,嗯。”子盈的嘴没有空。

然后,她回到旅馆,与母亲通过电话,嘭一声倒在床上,睡了整整8小时。

是向映红把她推醒:“子盈,醒醒,带你去观光。”

子盈揉揉眼,慵懒地靠在床上。

向映红看着她:“我是你,就不会这样辛劳工作。”

“我想靠自己。”

向映红嗤一声笑:“靠自己?”

子盈纳罕:“我的确是靠自己。”

“是吗?我还以为你靠家势,父母栽培你往外国受最好的教育,然后,舅舅是赫赫有名的性尧先生,喂,你靠自己?”

她言之有理,子盈并不动气。

“不过,比起一般香港女,你算用功上进的了。”

“咦,港人一向聪明勤力。”

“瞎!”

“你有不同意见?”

“港人这几年被过去的胜利冲昏头脑,疏懒得很,会说英语、会穿名牌、会看日剧,自以为是高级华人,中国、东南亚都要朝他拜,老实说,这些日子,大家也进步了。现在看,不怎么样。”

“哗。”

“港人已不能吃苦,不懂应付危机。”

“不至于如此。”

“子盈,我们不吵架,来,出去走走,我带你看大上海。”

子盈没好气。

“还有,我先跟你说好,郭印南是我的人。”

“什么?”

“我第一眼就喜欢郭印南,你别图染指。”

子盈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除去打牌,也喜欢读一本叫《红楼梦》的古书,里头有个角色,叫王熙凤,大概是照着向映红写的。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一年之内,我一定会成为郭太太。”

子盈别转面孔。

小郭刚好推门进来,子盈又笑。

子盈根本没有时间观光,不过,小郭带着她四处吃得嘴都刁了:面拖黄鱼、醉蟹、黄泥螺、炒青子、蛤蜊炖蛋……

忽然想起:“阿娥的兄弟有一家馆子,叫‘吴越人家’,我们找去看一看。”

他们带着礼物找了上去,没想到布置雅致得像美术指导精心设计的明初电影布景。

他们坐下说:“是吴娥叫我们来。”

自然有人去通报,不消一会,一个胖汉子哈哈笑着跑出来:“子盈,你怎么到今日才来?”

“请坐请坐,贵人踏贱地。”

“怎么还好叫你带礼物来,不敢当。”

“子盈,这是贱内及小犬小女。”

“子盈,你长得像女明星般好看。”

子盈嘻嘻笑,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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