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为人阴狠,虎视眈眈,若是他夺得皇位,天下必定要遭大劫,我怎会留他?”
身边那人只是看了叶瑾半晌,才紧了紧斗篷,道,“这么多年,我却看不清你周旋于朝堂塞外,到底是想要什么了。”
要什么么?
黑瞳里一阵寒凉。
起初他只想证明给父亲,他不是大兴之祸,不是天降逆子,后来又只是想帮着慕子宴做些事,再后来太子溘然长逝,他将慕子宸推上皇位,也只是为了妹妹叶璇,而现在……
叶瑾抬起手,任烈烈的秋风在指缝间穿行而过。
有时候,你抬手去握风,却什么都不能够抓住……
这秋风……
“长平吧,我大概只是想要这天下安宁,想要与阿浓一世长平。”
而那皇位上坐着谁,他其实并不在意。
一世长平……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只怕将来身不由己,并非你能掌控。”顾卿言毫不介意给叶瑾泼冷水,泼泼冷水才能叫他更清醒。
叶瑾却只是朗声而笑,“那我便试试,是否能够掌控。”
顾卿言不再说话,收紧了狐裘的兜帽,整张脸完全融进了一片雪白里。
秋风带来年轻的将军低沉的叹息。
“阿言,你如此畏寒,冬天在东陲,可要如何度过啊……”
☆、第63章 世事无常
秋景浓跟何煦倒了别,便跟着怒气冲冲的叶瑛去铉院寻叶轩去了。
她其实甚是有几分过意不去,何煦此来,先是等了她不知道多久,又遇上叶瑛前来告状吵闹,琴倒是未学上,白白浪费了何煦许多时光。
因此,跟着叶瑛一路走去,秋景浓也没什么心思再去逗他了。
叶瑛斜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年轻女子,忍不住问道,“喂,你是不是在想我兄长啊?”
秋景浓微怔,没点头也没摇头,全然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叶瑛见状便放肆起来,“爹爹对你甚是厌恶,想必你也知道,平日里不见你去正院请安。如今爹爹出征多日,怎么你连我娘亲都不去看看?还要我叫你嫂嫂?哼……”
秋景浓之前还并不觉得怎样,只是被叶瑛一提醒,才觉察出自己确确实/实是过分了些,先前这诸多事情还有叶瑾帮她挡着,可如今……
她不想永远安居于他的羽翼之下……成亲这么久,她可曾有为他分担一丝一毫?
叶瑛见秋景浓沉默不语,只当自己说得在理,秋景浓无从反驳,顿时来了兴致,再接再厉道,“你只日日习琴读书,可曾帮娘亲分担府上杂务?”
想了想,又补刀道,“花瓶……兄长如何就看上你,非你不可了……”
秋景浓侧眸看向叶瑛。
小小少年一身锦衣华服,发髻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神色却已经颇有他兄长叶瑾的模样,不过九岁而已,却比她懂得更多道理。
叶瑛说得如何不对?她便是一只没用的花瓶罢了。
秋景浓停下脚步,俯下身来,直视着叶瑛的漆黑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的对。”
叶瑛没想秋景浓竟然真的认同了他的话,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一蹲下来,一股子熟悉的檀香味涌上鼻尖,叫他晃神。
大约是朝夕相处的缘故,他总是觉得,不止这檀香,眼前这女人不知道哪里,和自家兄长是越来越像了。
“那,那什么……本公子说得本来,本来就对。”叶瑛嘴硬地一挺胸脯,神气道。
“小公子既然这样聪颖,怎么连幅画都保不住?”
叶瑛泪目。
他就说么,这女人怎么会放过自己……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铉院门口,叶轩不喜他人打扰,性格又阴晴不定,门口竟然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秋景浓想了想,推推叶瑛,道,“你先进去,我再随你。”
终究乱了礼法事不好的,何况这人看来便轻佻得很。
叶瑛撇撇嘴,便迈步走进去了。
叶轩就懒洋洋地躺在院中一处藤椅上晒太阳,听门口有动静,睁眼一瞧,正看见叶瑛撇着嘴走进来。
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叶轩脸上露出一个轻佻的笑来,道,“怎么,你又舍不得了?”
叶瑛白了那幸灾乐祸的公子哥儿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本就是你诓我,怎么是我后悔了?”
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叶轩啧啧几声,好笑道,“呦,小公子,我还以为你挺聪明的,怎么,不过一副赝品,你还不依不饶了?”
凭空里插/进一道清灵女声,毫不黏腻,“是不是赝品,还得等二弟拿出来,待我鉴赏一番不是。”
叶轩抬眸朝门口望去,就见紫缎绫罗的女子将将靠在门边,正朝他笑。
叶轩一下子从藤椅上直起身来,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没想到嫂嫂竟然也来了。”
“听说二弟这么大个人了,还和阿瑛过不去,我觉着新鲜,过来瞧个热闹。”秋景浓笑笑,也不进来,只靠在门口,话里带刺。
叶瑛回头瞪了秋景浓一眼,道,“谁允许你叫我阿瑛了!”
那分明是兄长才能叫得!
秋景浓无语。
这孩子……她是来帮他的好么……
秋景浓全然当做没听见叶瑛的话,依然笑呵呵的,冲着叶轩道,“既然二弟说不过一副赝品,也没多大价值,二弟可否将《莫相忆》还给阿瑛?”
叶轩这才接茬,依旧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语气甚是顽劣,“还就还吧,但求嫂嫂一事。”
秋景浓有不太好的预感。
叶轩要求她,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说。”
狐狸眼一眨,“还求嫂嫂为我临摹一幅《莫相忆》。”
哈?
秋景浓断然没想到叶轩竟然提出这么个奇怪的要求,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他是要干嘛。
“谁临摹,不都是赝品一幅?”
叶轩摇头,“自然不同,你是哥哥最爱的女人,你临摹的画,怎会和别人一样?”
秋景浓:……
感情叶瑾的两个兄弟脑子都和平常人不大一样呵。
叶轩这样说,倒叫秋景浓确定了几分,叶轩在叶瑾身上,是有什么心结未解。
秋景浓还没说话,裙子却被人朝下拉了几拉,一低头,竟然是叶瑛,平日里没少给她臭脸色的小脸上竟然是可怜兮兮的神色,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看,一眨也不眨。
这双和叶瑾极为相似的眼睛……
秋景浓觉得脑袋有点疼。
“好,我答应你,你快把画还给阿瑛罢。”
叶轩听见她的回答,狐狸眼里却没什么愉悦的神色,声音有些小,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和谁说话,“呵,他的分量竟也如此……”
“你说谁?”秋景浓不解,虽然她并不觉得叶轩真的会回答她。
叶轩嗤笑,“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秋景浓闻言也不说什么。
叶轩是个性格太古怪的人,她也不打算搞清楚这人究竟是作甚了。
青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冒出来,覆在秋景浓耳畔说了句话,便悄悄退下了。
秋景浓闭了闭眼,平息了这不睦的两兄弟凭空闹出的乱子,便扭头告辞,朝自己院子走了。
一路上步履凌乱。
“你说锦字来了?”
“正是。”青流道。
“可还在?”
“方才破门而入,塞给奴婢一张字条便离去了,看起来是要紧事。”
秋景浓闻言停下脚步。
青流四下里看了看,才从袖中递出纸条。
破门而入……
想必确实是紧急,裳姐姐手下的人哪一个不是和她一般性格恬淡。
那质地精良的纸上只短短写了几个字:“东陲危急,有内鬼”
秋景浓手下一抖。
危急……有内鬼……
叶瑾!
秋景浓猛地转过身去,对着空气叫道,“凌飒!”
一袭黑衣凭空出现。
秋景浓压住心中的不安,道,“我命你现在立刻离京,快马加鞭将此字条交给叶瑾,叫他小心。”
凌飒蹙眉,犹豫着没有接过。
少主出征前,特意叮嘱他,无论秋景浓怎样命令,他都不能离开秋景浓半步……
这……
“怎么,事关重大,我的命令便不是命令么?”秋景浓沉下脸来,事情紧急凌飒还和她废话……
“少主说……”
“凌飒,你若不去,难道叫我命青流去不成?!”秋景浓大怒,指着一边笔直而立的青流。
凌飒“噗通”一声跪下来,接过字条道,“凌飒如何能叫一介弱质女流千里寻主,凌飒这就去。只是恳请少夫人,千万莫要离开长宁半步。”
呵,原来凌飒是叶瑾留下来看着她的么!
秋景浓冷笑,“你且快去。”
这边,沉默半晌的青流突然默默地开了口,道,“青流并非弱质。”
两人闻言皆朝青流看了一眼。
青流也不以为意,缄口不再说话,连眼皮都不再抬一下。
待凌飒离去,秋景浓才一脸好笑地看向青流,“怎么,生气了?”
青流沉着脸别别扭扭道,“小姐你怎么能叫青流去送那字条,青流死生是保护小姐的,那劳什子叶公子青流一点都不稀罕,小姐居然为了叶公子安危就要把青流支开……”
秋景浓按了按眉心,“方才没见你这么多话。”
青流是重新开启了话唠模式。
还有,她嫁入雁国公府这么久,青流还一口一个“叶公子”,就是不肯改口。
也真是……
“小姐是糊涂!若是我走了,小姐便无人可以依仗……”青流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话匣子,居然还不肯罢休了。
“不是还有青沙么。”秋景浓拍拍青流的肩,一边安慰她一边朝锦苑走去。
“可是青沙……”青流张嘴,却又欲言又止般停顿片刻,才继续道,“青沙不会武,怎么保护得了小姐。”
秋景浓笑,“小心青沙听见了,要气死和你理论的。”
“可是小姐!”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今日不过是为了激一激凌飒罢了,以后再也不提了还不行吗,你可别吵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暗处,一双狐狸眼注视着两道背影良久。
要凌飒去办的事,究竟是多重要的?
也不知道那字条上究竟写了什么……
叶轩转身离去,心下却合计着,要不要提醒顾卿言……他随军远行,叶轩终究不放心……
这秋七,确实是有趣。
☆、第64章 北戎事起
九月初的东陲已经是碧水秋寒,草叶渐黄。
紫衣银甲的将军终于还是没能顺利地和驻军的杨扶汇合。
战事吃紧,叶瑾的军队抵达杨扶驻兵处时,后者已经奉旨拔营支援叶域去了。
此番祸起,云国似乎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难对付的多。
几万大军日夜兼程地行进已经疲惫一场,叶瑾便未接连追赶,下令安营休息半日。
“哟,心不在焉想什么呢?”凭空从烈烈秋风里传来一人事不关己又充满好奇的问询。
叶瑾站在高高的崖上,半晌才回过神来。上一次,他从崖上掉下去,头撞到乱石上撞瞎了眼睛,差点成了废人。
那时候阿浓说,最怕他摔伤了脑子,不记得他。
“若是失忆,你可有法子?”
书逝闻言白了他一眼,嗔道,“尽想着些什么?没有这样咒自己的吧?”
叶瑾只是摇摇头,笑道,“若是前次我并非失明而是失忆,你可还会尽力治我?”
这说的什么话?
书逝如画的眉眼当即一冷,脸色沉下来,“你既有恩于潋滟山,我书逝便定当不离不弃,你若失忆,我治便是。”
叶瑾浅笑,银白的铠甲在塞外的阳光下闪烁着夺目流光,“潋滟山世代中立,今次却叫你卷进朝堂,随我奔波在庙堂沙场……”
还没等叶瑾把话说完,就被书逝打断了,“我说你今日是怎么了?婆婆妈妈的不像你。”
不像他?
叶瑾自嘲般地笑笑,一只手按上胸口,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书逝的絮语,“近日来总觉得心下不踏实……”
“心下不踏实?怎么,刚分别就忍不住思念了?想她找怎么不带着她?”书逝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秋景浓,那女人除了搅乱叶瑾的一波春水,勉强救他复明,还做过什么?
真是……可笑……
叶瑾本来并非是如此想法,被书逝这样一说,却也忘了原本的话头,只挑挑眉,道,“我倒是好奇,你怎么就盯着阿浓看不上眼。”
“怎么?”书逝冷笑,“前有般若寺智闲大师谶言,后有潋滟山落星阁观星,这女人终究是你的羁绊,你却……”
“叶瑾,你看看你现在可还是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叶将军?”
那人漆黑的眸子渐渐幽深冰冷,叶瑾嘴角渐渐挑起一个许久未见的残忍微笑,冷声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