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罗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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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罗剎-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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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别岳坐在桌案对面,抱禧帮大家布菜倒酒。

雷魈撇了杯盏,问抱禧:“有没有碗?”

“有。”抱禧回屋拿只大碗来。

雷魈拿了碗,取来酒坛,哗地倾满,狂饮而尽。

抱禧看傻了,孙无极以扇掩面低笑着。暗思量——雷魈莫非是想死凝烟了?才饮得又急又猛?!唉,可怜着了情魔,相思成狂。

慕容别岳提醒。“刀伤刚好,不宜狂饮烈酒。”

雷魈满心愁苦,哪听得进劝,兀自又倒一碗,干了。

慕容别岳微蹙眉,早知这厮不爱惜身体,就不救他了。

抱禧张大嘴巴,看雷魈转眼干掉一坛酒。天啊!太猛了。

干掉整坛酒;雷魈砸了碗,面向慕容别岳,拱手拜谢。

“雷某今次得慕容兄相救,他日用得着兄弟之处,尽管开口,定全力相帮。”语气磅礡,掷地有声。

慕容别岳乃世外隐士,被雷魈豪气的举措弄得不自在,只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孙无极挥扇笑道:“雷兄弟,慕容先生行事低调,与人鲜有过节,哪有什么事要你帮?要报恩,就报在我这。”说完,立刻遭来雷魈与慕容别岳的白眼,他干笑着。又向雷魈道:“好兄弟,这回九死一生,明日回寨,好生调养休息,教内事务,小弟自会打点。”

“我,要去救凝烟。”雷魈擎来第二坛酒,唰地拍开封泥,再饮。相思愁煞人,一醉解千愁。

孙无极拉抱禧坐下。“来来来,吃菜,甭拘礼,一起用。”故意忽略雷魈想救凝烟这事。

雷魈追问他:“孙无极,你可知道凝烟而今被囚在哪?”他人面广眼线多,定有线索。

继续装傻!孙无极帮抱禧挟菜。“来,多吃点,难得拿这么多好酒好菜来……”

铿!歃刀掷落桌面,震倒酒杯。抱禧啊地一声跳下椅子,吓得面青唇白。

慕容别岳瞅着案上宝刀,神色自若,态度从容,反正与他无关,要砍要杀也轮不到他。

唉,苦恼。孙无极觑着宝刀,抱禧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他笑笑地问雷魈。“凝烟扎伤你,你还惦着救她?”

雷魈道:“只管告诉我她在哪。”

“唉!”孙无极觑向慕容别岳诉苦。“你看我这兄弟,我扛他来救命,他不谢我,还凶我,有这道理么?”言下之意,要慕容别岳说句公道话。

慕容别岳听了,挑起一眉,眼色嘲讽,像在笑他活该。“对不住,我只管救人。”他决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雷魈催促。“孙无极,你说不说?”他急着要去救凝烟。

“啧,这可有趣了。”孙无极靠向椅背,看着雷魈,口气懒洋洋道。“不是兄弟不说,就算知道她在哪,又怎样?”

雷魈道:“救她。”

“救她出来,又怎样?”

雷魈凛容。“救了再说。”

孙无极笑意更深了。“凝烟喜欢邵赐方,你知道吗?”孙无极不忘拖人下水,奉送一句。“对了,这是慕容兄告诉我的,他曾是大理谋士。”

该死!慕容别岳狠瞪孙无极,孙无极呵呵笑。

雷魈眼色一暗。“知道。”凝烟没隐瞒她与邵赐方的事。

“哦?”原来他都知道啊,孙无极又说:“那现在她让邵赐方抓去了,不正好?他俩情投意合,你别搅和了。”

雷魈眼色骤冷。“邵赐方背叛她。”

“那是他们的事,你被扎一刀还不够?!”

“你、到底知不知道凝烟下落?”耐性用尽。

“知道,但是……不想告诉你。”

铿地一声,雷魈站起甩飞刀鞘,银芒射出,转眼刀锋迫在孙无极颈间。刀势震落顶上一片梧桐叶,落叶坠向刀尖,一分为二,飘落在地。

天啊!抱禧瞪直了眼,看着抵在孙大爷脖子上的刀,幽冷的银光吓得他动也不敢动。

桌案对面,慕容别岳自顾自地饮酒吃菜,对眼前景况视若无睹。

静默一剎,雷魈肃容,俯瞰孙无极,问:“说不说?”他现在心情很差,很烦恼,担心凝烟,老友还嘻皮笑脸?可恶!

孙无极瞅着颈间冷刀,向慕容别岳说:“喂,还喝酒?没看见兄弟危险?”

慕容别岳懒得理他,只说:“雷魈,这厮净给我惹事,宰了也好,一刀要砍不死,尽管多搠几刀。”

什么?!孙无极叫道:“喂,这是人话吗?”歃刀又迫近几分,他嚷:“雷魈,喂喂喂,注意点,我皮很薄。”

“快说。”雷魈作势要抹他脖子,孙无极连声叫苦。

“为个女人跟兄弟反目?瞧你紧张的,敢情是爱上凝烟公主了?”

爱?雷魈心头一震,擎刀的手,微颤。

孙无极骇嚷:“稳住,稳住!”

雷魈咆他:“快说!她在哪?”

“你要敢跟兄弟承认,说你爱死凝烟,我就帮你。”孙无极存心闹。嘿嘿,非要逼得雄赳赳、气昂昂的黑罗剎说肉麻话,太有趣了。

“我宰了你!”雷魈气恼瞠目,便提刀搠了——

“啊!”

叫声凄厉,真的这么痛吗?

拿刀的雷魈,被刀架住的孙无极,袖手旁观的慕容别岳,大伙齐望向痛叫声来源。

孙无极眼角抽搐。“喂,要被砍的是我,你叫什么?”

雷魈怒咆:“我没动手!”

“师父……”抱禧飙泪,双手摀肚,两腿软成外八站姿。“我……我尿裤子了……”

大家往下看,地上有摊水。

“你们吓着我徒儿了。”慕容别岳淡道,拈了盘中果核,往歃刀一弹,便将刀锋弹开孙无极脖子几吋。

雷魈本就没打算要砍,嚓一声,刀扎入地,气唬唬坐下。

孙无极摸摸脖子,又笑眯眯帮雷魈倒酒。“好兄弟,喝酒、喝酒,火气别这么大。”

慕容别岳把盏饮酒,低道:“抱禧,还不去换衣服?”

“好,好。”抱禧这才回神,冲冲冲,逃回屋里。呜……真糗!

菜冷了,人走了,剩雷魈独饮,他很不爽。

黑豹蹲在雷魈对面的椅子上,前脚趴在桌面,舔着孙无极没喝完的酒。

雷魈生闷气。他可是铁铮铮汉子,孙无极却逼他说什么爱不爱?太不给面子了!这厮料定自己定不会伤他,便嘻皮笑脸逼到他亲口承认很爱很爱凝烟公主,爱到如果孙无极不帮他,他要自己去救。如果救不到凝烟,他也不想活。

好了,他承认了,说完尴尬地恨不得挖洞跳进去。

孙无极满意了,才哈哈大笑起身收扇,说什么——

“救凝烟的事,包在我身上。今晚孙某玩得真开心,去歇了,顺便给抱禧收惊。”

玩?!雷魈气恼。孙无极存心糗他,真是!不过气归气,有孙无极的保证,他放心了。孙无极一向聪明,他既然开口保证会救凝烟,那就一定能平安救出她来。

月明星稀,雷魈看豹儿低头舔酒,想起凝烟微笑的眼睛,柔媚的声音,还有烤茶那夜,她好开心……

想她时,雷魈发现,他身心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原来,爱一个人是这种滋味,让人身不由己似无主孤魂。在豹儿眼中,雷魈是它誓死追随的主子。没看见他,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而今,在雷魈眼底,竟也有了追寻的对象。

曾几何时,他这杀人噬血的魔物,有了命定的主。那人在彼方,他的心就不在这里;那人被囚,他同样不得自由。

而爱情,比歃刀还锋利,犹记得客栈那夜,他们争执,她只一记不屑眼神,便教他心如刀割,比死还惨。

可是多矛盾,爱又千般温柔。任凭他铁石心肠,她只消一笑,他的心就软了。

她拿刀扎,他不怨。她误会他、轻蔑他,他不恨。她再多不是,他都不思报复,满心只想对她好。

尽管是——她不爱他……

想及此,雷魈黯然,又再干一碗烈酒,五脏六腑俱热。

凝烟,不怕,我救妳。

凝烟,妳还有我啊……

无言的温柔,只在心中说给自己听。

※※※

干瘪的花苞,得凝烟以血供养,才五日就膨胀饱满。

夺魂花原是鬼医师父留下的花种,花开时,白色巨花怀抱迷香,毒人于瞬间。

鬼医得邵赐方相助,计划大量繁殖,报效圣主。相信这个月,就能见夺魂花绽放,届时邵赐方替花采粉,大量繁殖,一切大功告成。

花苞养大了,不再需要凝烟授血。现下,邵赐方与鬼医开始另一计划,帮圣主夺还魂丹。

可怜的凝烟,连着几日割肤取血,花苞茁壮了,她却逐日憔悴。

黄昏,凝烟独自在被囚的园林,第几天了?她漫步到池塘边,池底摆荡绿藻。她怔看一会儿,从怀里掏出陶罐,旋掉塞子,往水里倒,一粒粒盐梅坠入自己的倒影里,在她脸容激起涟漪,身后忽传来一阵呼嚷——

“夫人,不可以过去!夫人……”

夫人?凝烟回身,瞧见一名黄裳女子挥开竹林闯入视线里。

女子回头向追来的婢女嚷:“为什么不能来?藏了怪物啊?我偏要瞧!”

“夫人,别再过去,夫人!”婢女跌倒了。

黄裳女子倏地怔住脚步,她看见了路前身着白裳的凝烟。

凝烟站树荫底,目光锐利,瞧得唐婉婉一阵心惊。

“妳……妳是谁?!”唐婉婉问。

“夫人?”凝烟从浓荫走出来,夕光映着她。“妳是邵夫人?!妳就是唐婉婉?”凝烟一步步走向她。

糟了!丫鬟拽住夫人就跑。“快走!快……”

凝烟扣住唐婉婉的手腕,她吓得尖叫。“啊!”

丫鬟惶恐松手就跑,打算找人来。“来人?来人啊!”

唐婉婉试着挣脱。“姑娘,妳可以放开我吗?有事慢慢说嘛……”

凝烟盯着唐婉婉,视线从她的脸往下,在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时,瞠目嚷;“衔梦镯?!”是她送给邵赐方的定情物?

凝烟手劲一紧,唐婉婉痛叫。“妳……妳放开我……好痛……”

她就是输给这人?凝烟怒瞪着唐婉婉。她长相普通,不,她不漂亮!但为什么?为什么邵赐方就为她背叛自己?

“姑娘?”婉婉注意到她异常苍白的脸色,是病了吗?“姑娘?妳先放开我,有事慢慢说啊。”

凝烟咬牙道:“这镯子,是我的!”

“它是我夫君——”

“妳夫君?!”凝烟尖叫。“他是我的……”凝烟气得头昏,松手弓身喘着。

唐婉婉见状,忙过来轻拍她的背,声音又轻又软。“妳没事吧?姑娘?”还搀住她的身子。

凝烟顺过气,抓了手镯,使劲拉扯大叫着:“还我!”她蛮力拔镯,唐婉婉痛叫。

纠缠间,丫鬟找来护卫,他们扑上去拉开凝烟,凝烟揪住镯子不放,护卫斥喝,扯凝烟头发,打她手臂。

“住手、住手!”唐婉婉大叫。“不准伤她,住手!”

凝烟连日失血,身体很虚弱,现下又遭刺激,忽觉昏天暗地,身子一软,倒下了。侍卫架住凝烟,丫鬟检查夫人手腕。

“夫人!妳受伤了啊!”镯子还在,可是因为凝烟硬扯,手腕红肿还流血了。

护卫押凝烟往屋宅拖去,唐婉婉不顾手腕疼痛,喝道:“慢!送去我那边客房。”

护卫们神情为难,唐婉婉口气严厉地斥道:“都聋了?!还不照办!”

※※※

趁夫君与父亲上朝禀事,唐婉婉请来大夫替凝烟诊脉。大夫说她是气血虚,身子弱,唐婉婉即刻嚷下人熬补汤来,又把大夫开的药方给下人去煎药,扰攘间,凝烟转醒,她缄默着瞅着唐婉婉瞧。

送走大夫,唐婉婉又斥退下人,关门,回床沿坐下,急着想知道她的身分。

“姑娘,妳受了什么委屈?叫什么名字?为何被关住了?”

凝烟不吭声。

房门推开,丫鬟捧汤药进来。“夫人,补汤来了。”

唐婉婉接来。“妳下去。”她吹吹药汤,用汤匙舀一口,亲自喂她。凝烟撇开脸,不让她喂。

婉婉叹息,把碗搁在桌上,温柔道:“妳不说话,我怎么帮妳?”

“哼。”凝烟冷笑,荒谬!

“愿意告诉我妳是谁吗?”

凝烟瞥她一眼。“去问邵赐方。”

“他关住妳?还是我父亲?妳的手腕为什么都是伤?”方才大夫诊病,唐婉婉见她左腕布满伤痕。

凝烟瞅着她,她恨这女人,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唐婉婉和她想象中抢走她情郎的女子不同。

她不美,长相普通。看起来也不聪明,圆滚滚的脸,眼色单纯无辜。说话口气很真挚,脸上流露的关心也不像骗人。

她……什么也不知道?邵赐方没跟她说?

“姑娘?”唐婉婉见她表情恍惚,再问了一次。“妳的手?是谁伤的?”

凝烟冷笑还是那句。“去问邵赐方,他不是妳夫君吗?怎么?他什么都不告诉妳?”

唐婉婉脸红。“我夫君说我什么都不懂,他什么事都瞒我呢!他说,很多事让我知道只是白操心,不过——”唐婉婉摸住凝烟受伤的手腕。“他很听我的话,妳受了委屈,跟我说,我帮妳作主。”

听,听她说的!被她握住的地方瞬间似火烧烫。

“是吗?”凝烟恨红了双眼,抽开被握住的手。

唐婉婉的关怀,只是更突显自己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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