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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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雪-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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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来得太迅速,让他反应不过来。

“那雪呢?她现在在哪里?她……她还是嫁人了?”最後一句话声音喑哑。

“这就是最让我难以启齿的部分。”沙如雪的眼光,隐隐泛著涩意。

不!柯纳下意识想避她即将说出来的讯息。

“你在说谎!我知道你就是我的雪!你只是为了我不知道的原因,不肯承认而已!我不相信你打算说的任何事,我只认定你!你就是“雪”!”

“如果我是你的雪,我为什麽不承认呢?”沙如雪温柔地反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如果我有任何难言之隐,早就直接向你表明了,根本不会隐瞒你。”

她说得没错,但……

“我不知道!总之,你一定是“雪”!”他迫切得近乎在恳求了。

“其实你已经感觉到了,不是吗?”

“我什麽都没感觉到!”

“你已经知道……”

“我只知道……”

“我姊姊……”

“你就是……”

“已经过世了!”

“我的雪!”

两人同时说完,同时停住。

她平静,他震慑。她秋眸含泪,他愣如石雕。

世界在这一瞬间破裂了。碎片射进他体内,将他撕扯得支离破碎,又在刹那间把每片血肉缝补起来,让他成为一个外表完整,体内却划满创痕的人。

雪,死了?

死亡二字,在此刻显得如此不真实,和她一样。她就坐在阳光里,平静地扔给他一个炸弹,炸掉他过去六年的重心,还期望他立刻接受?

他只是在作梦而已,她是假的。她非但不是他的雪,甚至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一定是这样。等他梦醒了,他会发觉自己还躺在办公室的沙发里,身旁搁著冷掉的咖啡,而“遇到一个和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的梦境,会渐渐飘散。

仿佛从极这极远之处,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沙哑得近乎嘶鸣。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发现,原来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

沙如雪没有办法立刻开口。她看著窗外,用尽全身力量压抑回流过无数次的泪。

“火灾。”勉强吐出来的两个字,与他一样低哑。

“何时发生的?”

“她失踪了三个月之後,突然出现在台湾杨宅。老人家稍微说了她几句,也就不再追究了。後来家里开始替她准备婚事,可是,在婚礼的前三天,我和她住的那栋小屋半夜突然失火。”

这不是真的!不是!他迷乱的脑里只知道不断地否认。

“她的身体从小就比我健康,动作也比我快。我一直以为她逃出来了,可是……他们都说……没有。”她埋进双手间,强装出来的勇气再也维持不下去。“我想回头去找她,可是火势已经太大了……进不去……她在里面,一个人在里面……”

“我不相信你,这不是真的!”

雪死了?怎麽可能?在他设想的各种情境里,她有可能变心了,有可能忘了他,有可能在某处等待他找到她,各种可能性都浮现过,唯独缺少这一种。

她已经不在这个地球上,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了。

她是不是很害怕呢?有没有唤他的名字,要他去救她?她的心里在想什麽?有没有受到太大的痛苦?

不,他没有办法想这些!他脸色苍白地瘫进座椅里,胸口紧揪的感觉,几乎粉碎他的意志。

沙如雪深呼吸几下,拭去一颗滑出的泪珠。

“谢谢你。”她试著温柔微笑。“谢谢你在我姊姊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时光,带给她如此纯粹的幸福。她……她真的很快乐……我感觉得到……”

柯纳的眼光转向窗外去,捂揉著下巴,指关节都泛白了。

忽然之间,他无法忍受看到一张和雪毫无二致的五官脸孔,却,不属於她。

“不必谢我。”他简单地回答。“她是我的生命。”

“你与我姊姊只相处了三个月,对她的牵念当真这麽深吗?”她的眼眸徐柔如秋水。

“你要如何决定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知深与不深呢?”他回头反问。“以时间,或者以空间来计量?”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倾著头,望著他。

“一般上班族夫妇,每天庸庸碌碌忙於工作,回到家已经晚上七、八点,洗完澡看个电视,十二点要睡了,他们每天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四个小时。而我和雪,我们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密切地生活在一起。

“当你和某个人每分每秒都封闭在独处的空间里,你会变得与她非常非常亲近,能从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呼吸里,知道她在想什麽、需要什麽。

“雪确实是瞒著我许多事,尤其是与她背景有关的部分,然而,除此之外,她对我全然坦诚以对,我也对她毫不设防。

“我知道她每天早上有轻微的起床气、绝对不喝咖啡、心情好时反而不爱说话,而她也知道我最细微的生活小节。比起那每日相聚四个小时的夫妻,我们等於把一天当成别人的六天来用。如果三个月的感情不算长,那麽十八个月,一年半的感情总够长了吧?可是,这些数字上的换算,真的代表任何意义吗?”

沙如雪垂下娇容,沉默不语。

他继续说下去,胸口涨满了一种激烈的情绪,只能籍著不断的说话来抒发。

“我爱雪,只是爱她而已!没有任何原因,不含任何外力因素,我遇到了一个特殊的女人,单纯地爱著她,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

“我不能。”她惘然而叹。“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你不能,这样,你的痛苦起码会少一些。”

“该痛苦的—过去六年都痛苦完了。”他手指收拢成拳,放在茶杯旁,克制自己不要拿起它摔出去,或跳起来大吼大叫。“她葬在哪里?”

“在杨家的墓园里,台湾北部的山区。”

“我想去看看她。”

沙如雪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惊讶过去之後,缓缓点头。

“可以,让我来安排。”

第六章

台湾台北近郊

“环山墓园”里,幽冥与人间共存,山风啸来一丝不属於夏季的幽冷。

一座富丽气派的墓殿背山而坐,处於墓园区的最高点,两侧山臂呈左青龙、右白虎的去向,环抱下走的山势。

墓殿的正厅皆是杨氏列祖列宗的灵寝牌碑,左侧倒是零寥多了,一片大理石墙上分隔成数个碑铭,这些都是生前客宿於杨家的外姓亲友。

一场明曦薄雨,洗净了空明苍翠的山色。

现在已过了扫墓季节,又不是假日期间,即使是大白天里,整片墓园区也显得安静沉穆。

柯纳凝立在最左方的石碑前,手指顺著碑上的文字,一笔一画慢慢滑过。

墓碑上还有其他文字,说明立碑人及墓中人的身分,但是他的视线早已直了,落在正中央那五个大字——

沙宜雪之墓沙宜雪。他的手指一笔一画的写著。沙。宜。雪。

墓碑上方印著一方小照。相中人长发如瀑,眉宇间有著他熟悉的隐隐轻郁。

这是他的雪,此起她当年留给他的大学照,以及沙如雪出示给他看的生活照,都还要像他的雪。

他终於找到她了。

当他在努力找寻她之时,甚至在经济能力许可之後开始雇请私家侦探寻访她之际,雪一直躺在这里,静静躺了六年……

柯纳茫然环视一圈。

这座墓殿阔达百馀坪,外围有石桥流水,亭台小阁,无一不缺,更外层则立著一座巍峨的牌匾,雕上“杨氏墓园”四个大字,一望即知是大富人家的手笔。然而,那又如何呢?雪已经辞世了,她的墓区再如何豪华堂皇,对於躺在棺木里的人,再也没有差别了。

柯纳蹲下来,直视著照片上的美目。雪知道他来看她了吗?

“柯纳,再待下去,就要下雨了。”温柔的语声在他身後轻轻提醒。

他动也不动,恍若耒闻。

“柯纳?”沙如雪浅步接近他。一位随行的中年仆妇和司机站在庭园外候著。

从早上十点在中正国际机场接到他之後,车子一路直趋墓园,直到现在,他已经呆立了两个多小时。

墓中之人,真的让这男人如此伤感怀念吗?

沙如雪望著碑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几乎要产生羡妒之意了。

“千金难买亡人笔,姊姊生前,三番两次的留讯给你,对你也是情深意重,※现在知道你来看她,地下有知也更开心。”她柔声劝说。“忧能伤人,你不要太往心里放去。”

“我想再留一会儿。”他沉声说,头也不回。

无法忍受回头。

无法忍受看见一张与雪一模一样、却不属於她的脸孔。

沙如雪显然是两姊妹之中,较为内向胆怯的那一个。他一放硬了嗓门,她就不敢再催促,乖乖退了开去,带著一脸忐忑不安的表情盯著他的背。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可以了,我们走吧!”

“你的饭店订好了吗?或者需要我交代下去,为你安排?你打算在台湾停留多久呢?”沙如雪忙上前问。

“请直接载我到机场去,我要返回美国了。”

她一怔。“难得来一趟,你不多盘桓几日?”

“有什麽意义呢?”高大的身影终於转过来,神色寂寥。

“君崇或许想见见你,毕竟你们以後多有合作之处。”

“我这趟来台湾,不是为了商务目的。”

沙如雪缓缓点头。“好的,我送你一程。”

沙如雪走在他前面,两个人低默不语,一齐往外行去。

“小姐。”司机和仆妇一起迎上来。

“送葛瑞先生到机场去!”她简单交代。

“是。”司机跑在前头,先去暖车。

沙如雪才刚经过牌匾下,猛然一阵大风吹来。她为了按住裙摆,没注意到脚下有一颗突起的石块。一个绊跌,险些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柯纳手长脚长,下意识地伸手一环,搂住她前扑的娇躯,及时解救她免於吃进一嘴草泥。

从後方看她两只耳壳,就可以知道她现在绝对是窘得面红耳赤。她努力撑起身体,拉正扭摺的衣裙,把全散到胸前的发拨回身後。

“对……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底下……嗯,抱歉。”她笨拙地解释几句。

柯纳只是静望著她。

沙如雪又拂拂头发,带头走开来。

顺著起起伏伏的山路走,身後那双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她背上,害她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

好不容易来到停车场,司机已然发动引擎,拉开後座车门恭候主子和客人上车。

“雪生前的住所在何处?”柯纳站在车门边,突然发言。

她没料到他会忽然说话,吓了一跳。

“在杨家大园里。”

“我能过去看看吗?”

“去杨家?”她又是一愣。

“不方便吗?”此起方才的冷淡,现刻的他显得格外的彬彬有礼。

让他进入杨家的领域,是不太方便,但……她猫豫地望望天色,下午三点多,大部分的人不是外出工作,就是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午睡小憩,带他过去她和姊姊独住的小屋,应该不会引来太大关注。

“好的。”她勉强笑了一下,主动钻进後座里。

他也进来,庞大的身躯立刻将宾士宽敞的後座填得满满的。

仆妇和司机坐在前座,中间有升降玻璃隔开来。车子发动之後,他们两人仿佛独处在一个私密的空间里,现场立刻陷入一片沉默的尴尬。

“你说,雪当年回台湾准备结婚?”他忽然开口,沙如雪又吓了一跳。“我不会咬人,你别这麽紧张好吗?”

柯纳好笑地望著她。

“抱歉,因为你实在很高大……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体格很……”

她窘得脸红耳赤。“唉!大概是受到第一印象的影响吧!我有些怕你。”

“雪从来没有怕过我。”他突然说。

“姊姊向来是比较外放大胆的。”她神色略显黯然。

“雪当年的对象是谁?”他又问。

沙如雪迟疑了一下,“就是我现在的未婚夫,安君崇。”

“哦?”他看著她,眼神莫测高深。

“当年发生火灾,姊姊丧生之後,我太过伤心,原本就不太好的身子立刻垮了下来,君崇觉得自己虽然没能成为我的姊夫,终究和姊姊也算有缘,就常常来医院探访我,久而久之……我们便产生了感情。这一、两年以来,我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好,两人决定在今年结婚。”她轻声解释。

“嗯。”他不置可否,还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沙如雪暗暗苦恼。

她从来不是一个善於聊天的人,要和他独处在车子里,面对他深难见底的目光,还得想办法找个话题来解除尴尬,实在是一种酷刑呵!回家的路途恁地这般长?

“你爱他吗?”他接著问。

“当……当然啊。”她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方才不是说了,她和君崇是日久生情吗?

“不是和你姊姊当年被迫下嫁的原因一样,商业联姻?”他的幽眸闪了闪。

“当然不是,我非常相信君崇对我的感情,如同我也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一样。”她的丽颜蒙上一层柔和的神采。

他闷闷地哼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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