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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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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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和灵州最大的河流清水河连接起来,奏章后边还附了一份详细的工程图副本。阮香奏称,因为工程量巨大,人力物资消耗无数,仅凭两州之力有些难以为继,希望朝廷能减免灵、淄两州最近三年的钱粮赋税,如果可能的话,请朝廷再拨付相当的费用。



一份是关于海防的。因为沿海刚刚遭受过一次巨大的海难,蝎盗猖獗,王师镇压不利,屡遭败绩,只好退而求其次,准备在淄州、灵州沿海重要关口修建海防卫所,并请朝廷设置靖海校尉、扬波校尉等海防军职以及一系列的辅助官职。奏章中详细描述了因沿海海寇作乱人民深受荼毒的情形,闻之令人发指。



奏章读完,大堂上一片静悄悄的,文武都沉默着,琢磨着这道奏章的含义。若是周王朝还是原本的那个强盛帝国的话,这道奏章不过是地方请示中央的极为普通的一道奏章,但是谁都知道,阮香和大将军誓不两立,一得机会就相互拆台的,明争暗斗没有一天停止,如今阮香递上这么两份奏章,看来得好好揣摩一下她背后的目的了。



张静斋等了半天,发现居然没人说话,心中恼怒,冷冷地哼了一声。



堂上众人见大将军发怒,更是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唯恐说错话。其实也难怪他们不敢讲话,如今云州大乱,精兵猛将都被苏平调入云州作战,几个足智多谋的谋士也先后进入云州出谋划策,圣京现在兵力空虚,人才匮乏,剩下来的这些人才干出众的实在不多。而且大家都知道大将军最近正为云州的事情烦心,脾气暴躁易怒,据说最近几个品级不低的官员都被大将军毫不客气地打了板子,他们这班人更是担心说错了话触了大将军的霉头,所以一个个都小心翼翼,有什么想法也不肯说,都在观察别人的神色。



张静斋正待发作,忽然一人出列,对张静斋深施一礼,道:“石川见过大将军。”



张静斋视其人,乃是圣京名士,姓石名川,原居白郡太守之职,因为治理地方有功,被张静斋召回京城担任光禄大夫,其人年近六十,朴实敦厚,是个人人敬重的长者君子,只是有时候过于迂腐执拗些,一向不怎么招人喜欢,可以说并不是个心思灵巧的人物,居然是他站出来说话,实在不可思议。



张静斋脸色稍霁,道:“石先生必有以教我。”



石川道:“对于海卫之事,下官是不懂的,若是说到兴修水利,下官倒是可以说上两句。请大将军相借图本,下官参照则个。”



张静斋听了他的话,眼前一亮,心想这石川是以精擅内政闻名的,要说对于农事、水利、商贾等方面的知识,在场的人里边的确是再也没有比他更有发言权的。阮香关于建海卫的奏章还可以理解,但是那道关于水利的奏章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现在诸侯纷争,正是要紧时候,阮香提出这个水利方案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若是实行无疑等于捆住了她自己的手脚,实在可疑。他是绝对不信阮香会乖乖将自己的弱点展示给他看的。



石川接过图本,刚看头一眼就显出沉迷的样子,这一看居然看了好半天的功夫。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一会儿惊奇,一会儿狂喜,最后则是痛哭流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张静斋稽首再拜,却说不出话来。



堂上文武无不惊诧莫名,张静斋大惊道:“先生何故如此?”



半晌,石川才止住悲声,无视堂上众人的目光,絮絮叨叨道:“下官观看此图,勾起一件心事。下官家境殷富,少时不服父母管教,弱冠之时就立志遍游天下山水,浪荡二十余载,散尽家财,父死母葬,都没能在跟前尽孝道,可谓逆子一个。”



张静斋不知道这老头儿忽然这么大发感慨是为着什么,也想不明白这和阮香修运河有什么关系,看起来老头儿是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这么些人计议大事可没功夫听他这么唠叨,本想直接斥退他,不过看在他年纪这么大了,却不好去为难他的。张静斋自己虽然耽于行伍多年,没受过多少教育,言行鄙陋,但是却最恨属下不知礼仪。最近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被石川这么一哭,虽然没有发作,脸色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时候旁边闪出一人,直指石川骂道:“亏你也是多年为官之人,庙堂之上,岂容你这般不识进退礼节!如此失仪,还不速速退下!”



张静斋一看其人,乃是侍郎隋吉,此人擅长填词作曲,倒也有点歪才,只是生就一副媚骨,人品让人十分不齿,此刻虽则在气势汹汹指责石川,一对老鼠眼却老是偷偷瞄着张静斋的脸色。见是他跳出来,张静斋心中凭添几分烦恼,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不耐烦地道:“隋侍郎退下,让石先生把话说完。”



隋吉一看张静斋的脸色就知道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脚上,出力不讨好,只得灰溜溜站回本位。



石川鄙夷地看了隋吉一眼,对张静斋道:“大将军容禀。下官少年疏狂,行事不经,却因此体味到民间疾苦,增长了不少见识。没能在父母面前尽孝是我最大的憾事。下官毕生的心愿,就是能为百姓多做些事,弥补这个缺憾。说实话,下官这个光禄大夫当得并不安心,下官更希望在地方上做些事情的。这个水利工程,是造福万民的好事,下官若能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么一个工程,死也可以瞑目了。下官观看此图纸,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完善改进,多处关键数据标示不全,想法虽好,未免操之过急,若草率动工,后果堪忧。况且此工程如此浩大,实行起来肯定还会有无数实际困难,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祸国殃民的根源,轻则民怨沸腾,重则倾覆家国。为灵、淄两州百姓计,请大将军准我前往灵州主持这一工程。下官虽然垂垂老矣,经验尚在,即使不能竟全功,至少敢保证不会引起民变。”话虽这般说,他脸上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像张静斋已经批准了一般。



张静斋听了这番话不禁莞尔,这老头子确实是一根筋,这种请求为敌人效力的话也就石川敢在大堂之上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不过他一向自诩有容人之量,自然不会和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计较。



张静斋心里暗暗盘算一番,又问石川道:“依先生之见,这么一个工程需要耗费几何?多久可以完工?其中利弊究竟如何?我是外行人,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石川想了一会儿,忧心忡忡回禀道:“回大将军话,此工程之浩繁,实乃下官生平仅见,而且缺乏详细的资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需得实地考察之后才可以下定论的。不过依图本上显示的工程量来看,若是阮……征东能耐着性子,缓缓行之,加上中央财力的支持,用五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完工,不失为一项德政,但下官就怕阮征东年少气盛,急功近利,恐怕将会演变成一场空前的扰民之政。”



张静斋的眼睛缓缓掠过众人,最后对着石川看了一会儿道:“先生且退,容某细细思量。”便命退堂。



张静斋转至内堂,谋士荀卿、刘炜求见,这两人都是他的心腹谋士,张静斋当即命传入。



荀卿显得有些急躁,刘炜身躯肥胖,从进来就一直在不停地拭汗。



张静斋道:“两位想必是为了阮香的奏章而来,可曾看出这其中有什么奥妙?”



刘炜道:“主公所料不差,属下等特为运河一事而来。石川之言偏颇过甚,但言其弊,未见其利。为大将军计,万不可使阮香修成此河。若让阮香成功修成运河,加上沿河开渠设坝,一则可解富水河历年夏季水患泛滥之灾,二可灌溉沿河田地数万顷,将原来许多荒地劣田变成良田,旱涝无忧,可供养数十万大军用度,养活百万户口,三可通南北商路,北方的丝、麻、棉、盐、金玉、木材、畜产品,南方的漆、葛、稻米、竹、银、铁、铜、犀角、象牙等皆可通过水路往来,成本和风险都将大大降低,获利将以亿万计,此诚帝王之资也。若以此为基业,招募流民,励精图治,必成席卷天下之势。灵、淄两州自此以后连成一体,急切难图矣。”



张静斋默然不语,看了荀卿一眼,征询他的意见。



荀卿道:“刘先生之言甚善,阮香若是成功修成运河,还有军事上的好处。”



他纤长的手指指着灵、淄两州地图道:“主公请看:依阮香奏章所言,这条运河将北起淄州青林县,南至灵州仪凤县,旱路需要开渠四百余里,沿途疏浚小清河、濂沟、蓝水、尾子河等七八条自然河道,修成之后,将大大改变两州河道走势。两州河流本来多是东西向的,南北交通多赖陆路,灵州多山,交通不便,不管是运粮还是运兵都大费周折,境内河流虽然不少,但大多浅窄险峻,小舟易翻,大船不浮,当初我们攻打灵州就始终面临这个问题。听说阮香当初北攻淄州就几乎因为粮尽而罢兵,也就是郝萌太不济事,阮香侥幸,才至于有今天的声势。淄州情况又不同,富水河这条河流当数北方第一条大河了,水量充沛、河面广阔,造就了沿河大片粮田的同时也经常泛滥,年年需要修堤,耗费资财,却始终不能根治其弊,可说利弊参半。而一旦运河建成,富水河水将有部分取道运河南下,通过清水河入海,其丰沛的水量必将大大拓展灵州河道,这样灵州以后就可通行大船,而淄州水患压力必然大大减少,淄州水师主力可纵横两州,再无限制,而且此后两州兵员、粮草调运都十分便利,阮香可以说是完全解除了后顾之忧,以灵州兵之骁勇,淄州水师之利、兵甲之坚,必成大患,主公怕是坐无宁日了。”



张静斋还是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地图看。他的视线顺着地图上几条弯弯曲曲的河道不停地游走着,最终停在了一点。他问荀卿道:“当初咱们在灵州作战时,记得有一处地方叫水洼的,你可还记得?”



荀卿道:“记得,这地图上没有标示,那里离清水河大概二十里,有一段狭长的山谷,据说原本是白江的故道,后来白江改道,这段旧河道就变成旱地了。当初阮香曾在此设伏,被大将军识破,双方混战一场,阮香窜逃,属下记得很清楚。”



张静斋微微一笑,谦逊道:“我们兵多,阮香兵少,那也没什么的。”说起以往的功绩,心里自是舒坦不少。



荀卿思索片刻,失惊道:“主公的意思是阮香的计划还不止于此?她想通过水洼故道直接将运河修到白江,那样的话,淄州水师就可以溯白江而上直抵圣京,我们陆上的关卡都无用了!”



张静斋颔首道:“我所虑者,就在于此。蝎盗不宁,海路不安,我相信阮香说得是实话,我们得到的情报也说明了这一点。这也是阮香放弃走外海,而决定修运河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这些并不难料到,我只是不明白,阮香现在正和赵家父子打得热闹,哪有这个闲工夫修什么运河?诚如石川所言,如此庞大的工程就是一个无底洞,多少钱也不够往里填的,倾全国财力都不敢妄言成功,而且必有民怨,阮香这样做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刘炜道:“主公,属下曾闻阮香新得一人,名叫刘海,颇能水利之事,若是他向阮香提出这个计划,倒是有可能。兴许阮香果然年少气盛,求功心切,利令智昏也说不定。”



没等张静斋开口,荀卿责道:“刘先生何出此言!军国大事,我们岂能这样轻率便下结论!”



刘炜脸一红,诺诺退在一边。



张静斋摇摇头道:“不碍事,刘炜说得有些道理,阮香年轻气盛是不错,年轻人么,就是缺乏些耐性,这两年她也太过顺当了,得意忘形也是难免的。再说她出身贵胄,对民间疾苦少有了解,内政方面又没什么得力的人辅佐,犯错的话也是难免,从上次淄州海难那件事的处理上就可见一斑了,要说坐镇一方,她还太嫩点儿。不过这件事肯定没这么简单,要是苏先生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找到症结所在。”



荀、刘二人听了这话,不禁面面相觑,都作声不得,张静斋见了两人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说重了,哈哈一笑道:“两位和苏先生一样,都是我的股肱之臣。我是个粗人,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两位不必放在心上。张某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尊重士人,在我这里,不管说什么,只要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一律有赏。”



荀、刘两人施礼称谢。



荀卿道:“苏先生目前在云州还脱不开身,况且云州离这里关山重重,消息往来不便,要等他提出对策来,恐怕来不及。我看此事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突破口。”



张静斋眼睛一亮,忙问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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