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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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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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就抓起那个包袱,使劲塞进了自己的怀抱。

杨帆撑着伞,在细雨斜风中缓缓而行,细雨打湿了他的前襟下摆,他也没有注意,他的思绪已完全沉浸到尤浩洋告诉他的有关苗神客的点点滴滴中去了。

武则天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固然是她雄才大略,但是她深居内宫,在攫取权力的过程中,需要在宫外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为她所用,这股强大的力量是她自己一手渐渐组建而成的。这股力量正如阴阳两道,分为文武二途。

武者自然就是梅花内卫,而这文,就是北门学士。

北门学士的核心成员共有六人,当初被武则天所用时,官职都不高,他们分别是著作郎元万顷、左史范履冰、苗神客、刘祎之、右史周思茂、胡楚宾。苗神客就是其中的一员,是武后代替高宗统治大唐时期真正的六隐相之一。

如今,六隐相安在呢?

著作郎元万顷,起初任通事舍人,乾封年间,随大将李积征讨高丽,担任辽东总管记室。曾奉命作檄文声讨高丽,不料此公书呆子气发作,竟在檄文中讽刺高丽人不懂兵法,不知道固守鸭绿江之险要。

结果高丽人见了檄文,马上派兵固守鸭绿江,大唐官军屡攻不得,伤亡惨重,元万顷因此流放岭外。后遇大赦还京,拜著作郎,被武则天选中,成为北门六学士之一,如今位居凤阁侍郎,乃是当朝宰相。

左史范履冰,初为周王府户曹参军,后成北门学士,二十年间,历任鸾台、天官二侍郎。又迁升为春官尚书(礼部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成为大唐宰相,前不久被周兴举告与叛党勾结,今年年初刚刚处斩。

左史刘祎之,官至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亦为大唐宰相,两年前被来俊臣告发他收受归州都督孙万荣的厚礼,又与反贼徐敬业的一个美妾有私情,被武后赐死。

右史周思茂,受武后重用后,累迁麟台少监,崇文馆学士。去年被索元礼弹劾私通叛逆,下狱受刑而死。

右史胡楚宾,去年,亦因与反逆有牵连这样的罪名,死于狱中。

武则天一手扶植的六大心腹,如今除了位居宰相的元万顷,销声匿迹的苗神客,全都因为反叛或者私通反叛而被处死,武则天竟如此识人不明?她亲手扶植的这些人,在她不曾掌握天下间个个忠心,如今武后权倾天下,他们反而一个个起了反心?

杨帆不用猜也知道,这是飞鸟尽,良弓藏。北门六学士早在武后刚刚成为皇后的时候便为其所用,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定掌握着许多武后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机密与秘密,最安全的保秘方式,当然是让他们永远闭嘴。

于是,武后开始清扫称帝前的最后障碍。可是,为何元万顷还高高在上?武后还没来得及下手?苗神客又为何下落不明?武后如果已经下手,没必要隐瞒他的死讯呐,从前几个人的下场来看,是一定要安上一个合理罪名的。

杨帆长长地吁了口气,就像置身于层层迷雾当中,这层层迷雾需要他一层层地去剥开,可是从桃源小村再到这洛阳城中,他每剥开一层迷雾,都似感觉到更浓重的迷雾,让他更加的看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真相大白?

雨,下大了,秋雨连成了线。

风也更急了,雨丝斜斜密密的往人身上扑,杨帆不得不停住脚步,在一家香料铺子的屋檐下避雨。

楼上,谢小蛮正举杯独酌。

这是她开的一家香料铺子,她为自己的阿兄开的。

阿兄今后生活的一切,她都已经打点好了,就差连娘子都提前给阿兄找好,可她却一直找不到阿兄的人。阿兄未必就没有经不起乞讨生涯的辛苦,少年早天的可能,但是小蛮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她坚信阿兄还活着。

这份坚持,与其说是对阿兄的信任,不如说是来自于她心中的恐惧,她害怕自己唯一的亲人就此消失,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与这天、与这地,那她所有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她本来只是公孙兰芷的一个小侍女,她侍候小姐起居,也随小姐习武,她本来的打算只是想练得厉害一些,再不叫阿兄为了保护她被人打得吐血,被人欺负得头破血流。

她很用功,比公孙兰芷还要用功,她很快就表现出了习武的天份,于是在一个炎炎夏日,被偶然来裴大娘府拜访的裴大娘师妹谢大娘看中了,那时,她正满头大汗地在阳光下练剑,汗水湿了头发,粘在她的额头。

谢大娘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练功可能会更苦,但她可以不再做一个小侍女,她还可以拥有很大的权势和财富,这本不是女孩儿家最喜欢追求的东西,但是妞妞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她觉得,这是阿兄最需要的。

于是,她成了梅花内卫的一员。于是,表现越来越出色的她,很快就得到了谢大娘更多的欢心,被她认为义女,并为她取了名字:谢沐雯。后来,当朝天后还为她取了一个小字:阿蛮。

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阿兄,想那与她牵着手,鱼儿一般奔跑在雨中的阿兄。

小蛮坐在檐下看雨,雨丝如线,下得稠密,无聊的她想看清雨滴之间的间隙,却根本看不清,雨水落速太快,比她的剑还快,定睛看得久了,她有一种飞速上升的感觉,好象一直要升到那灰蒙蒙的天空里去。

于是,她便低下头来看地上的涟漪,她看到一泓一泓的水泽,被雨滴打出点点涟漪,好象水面开出的昙花,方开便谢,方谢又开,她没有看到在檐下避雨的人,只听到檐上流下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看着这雨,听着这“噗噗”声,她便想起了蹲在芭蕉树下,与阿兄一人捧着一半泡烂了的馍,就着雨水吃馍的日子……

杨帆持着伞站在屋檐下等着雨小下来,雨水“噗噗”地浇在伞面上,又流到地面上,打起一个个的水泡,水泡一个个泛起,又一个个打碎,不知从何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远处,高耸入云的“天堂”中的巨佛正俯瞰着整座城市。

佛家说一沙一世界,不知这一个水泡是不是也是一个世界。如果它是一个世界,在人的眼中看来,它的生灭只是刹那之间,可是在这个世界里面,是否也是一个极漫长的时光?

在永恒的佛的目光里,人的世界何尝不是一弹指。可它短也好,长也好,在这世界中,生而为人,就是他的世界。在这世界里,他一肩挑着恨,一肩挑着爱,无论恨与爱,都要有个结果,这就是他的使命,盯着那忽起忽灭的水泡,他仿佛又看到了山村的大火,看到了烧焦的尸体,看到了阿姊飞起的人头,看到了那个长着豁牙的丑丫头,看到了那个挟剑怒闯都督府的虬髯大汉……

天空中突然咋起一声惊雷,杨帆吁了口气,扬起头,看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苗神客既不可得,只能从丘神绩处着手了!”

杨帆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暗暗下了决定。

雨渐渐小了,他紧了紧手中的伞,举步走出檐下。

小蛮独坐楼中,看着风中的雨,也看到了雨中的人,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得很平稳、很宁静,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雨再大起来,风撩着他的袍裾,微微掀起复又落下,隐隐的透出一种孤寂,恰如小蛮此刻的心情。

小蛮举手梳理了一下头发,黑亮的眉毛微微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第八十七章黑山老妖

杨帆回到修文坊时,因为下了一天的雨,坊里大街上没有几个人,连开小吃摊的几户人家门前也是冷冷清清,有些人家摊子虽然还没有收,也只是想候着雨停了再做点生意,此时都已回房歇息去了。

可是杨帆到了自家门前的时候,却看到一辆轻车,车子就静静地停在雨水中,两匹骏马静静地站着,草料袋子系在它们的颈上,它们低着头,自顾吃着草料。车夫坐在车辕上,身上穿着一件蓑衣,蓑衣上凝了许多的水珠。

杨帆认得,这是为彩云姑娘赶车的那个车把式,他向这人礼貌地点点头,那人坐在车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杨帆笑笑,他知道这人一向沉默寡言,或许还有些傲气。一个马夫,即便是一个豪门的马夫,其实也没有资格自傲,可偏偏许多有资格骄傲的人待人非常谦和,偏偏是有资格骄傲的人的手下人,喜欢替他骄傲。

杨帆没有在意这人的态度,推开院门走进去,走到廊下,收了伞甩甩水,把伞竖着搁在门边,伸手拉门。一身青衣的彩云姑娘正在房间里坐着,听到声音从榻上起来,快步迎了出来。

“二郎的身子当真见好了,这雨天还要出去?”

彩云笑吟吟地道:“二郎去了哪里?可叫人家好等。”

杨帆笑道:“小弟可不知姐姐要来,一个人在家闲闷,四下里胡乱走走,倒也没有一个确实的去处。倒是姐姐你,这样的大雨天,怎么还过来了,可是又给小弟带来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么?”

彩云抿嘴一笑,道:“这一回呀,倒不用姐姐给你带好吃的了,很快,二郎就要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哪还看得上姐姐送来的那点东西?”

杨帆讶然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小弟既不曾高官得做,又不曾掘了一座金山,哪来的锦衣玉食,海味山珍?”

彩云神秘地一笑,道:‘这些东西,旁人固然是求之不得,可是二郎你却不同,有位贵人正要送一场天大的富贵与你,今日姐姐就是奉命来接你的,二郎只管与姐姐去,只消你在那位贵人面前点一点头,这一辈子就发达了。只是到那时候,二郎富贵荣华,切莫忘了今日这个姐姐,若能提携一二,姐姐便心满意足了。”

说话间,她那双水汪汪的媚眼,便有些幽怨地瞟着杨帆。杨帆被彩云这句话将压抑了许久的好奇心挑起来,以致忽略了彩云眼中的幽怨,他欣然道:“尊主人肯见我了?”

彩云姑娘白了他一眼,叹道:“男人嘛,都是这般忘恩负义的汉子,刚刚听说有好处,便要把姐姐抛到墙外了。走吧,姐姐等了你这么久,怕是家主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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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车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一辆很普通的轻车,类似的车辆在洛阳街头随处可见,然而走进车子,里面却异常的华丽,这种华丽不是体现在表面上的,既没有用绫罗绸缎包裹座垫,也没有用华美的波斯挂毯装饰四壁,或者用金银作为器皿,而是体现在细微之处。

车是油壁轻车,原木清漆,白铜包角,优雅的松竹纹饰,每一个榫卯拼接的部位都严密无隙,走起来平坦舒适,即便是跑长途也绝不会把车里的人颠得骨头散架。车子好,拉车的马驯练有素,车把式的手艺也好,车子走起来几乎没有一点颠簸。

杨帆看得出,这部车子做过一些改装,应该是拿掉了许多华丽的装饰,以便让它显得平平无奇,因为一些地方露出的细微痕迹,显示那里曾经挂着或者放着什么器物,现在却空空如也。

不过也正因如此,车内便显得宽敞许多,本来只应坐一个人的地方坐了他们两个人,也不显得十分拥挤。其实他们两个人本可以坐得更分开一些,但是彩云姑娘硬要跟杨帆挤在一起,他也只好佯做不知。

好在,这位彩云姑娘虽然颇有向他投怀送抱的意思,却又似有什么顾忌,因此只敢借着坐姿挨挨擦擦地撩拨他,杨帆没有什么反应,她也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神色间便微微地有些不悦。

车子垂着密密的帷幄,杨帆本嫌气闷,曾想把它拉起来,却被彩云姑娘阻止了。杨帆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这附近的道路他都是极熟的,他感觉着车子的每一次拐弯和前行,以他估计,车子应该是从修文坊出去,便拐进了前边的尚善坊。

车子又走了一阵,忽然停下了,冷面大叔在外面跟人说了几句什么,又等片刻,车子重新启动,这回拐的更频繁了,杨帆只觉得这车了忽而向左、忽尔向右,不像是行走在坊间的大街上,倒像是已经进了什么府邸。

如果是车子驶入一家府邸,还要东拐西拐的走这么长时间,可见这座府邸如何广大。又过片刻,车子停住了,车门打开,冷面大叔站在车前,脚踏已经放下,他却一言不发。彩云姑娘似乎是熟悉了他的这副模样,也不理会他,只向杨帆嫣然道:“二郎,请下车。

杨帆弯腰出了车厢,踩着脚踏走出去,发现车子正停在一个蝙蝠状的展翼长亭之下,长亭一直延伸出去,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是漆红的圆柱,中间挂着一排宫灯,只看这一条长廊就必是极富贵的人家了。

外面还在下雨,因为车子直接停到了廊下,却无须撑伞,彩云姑娘也下了车,向杨帆道:“二郎,请随我来!”

杨帆也不多问,只管跟着她漫步前行。

一路行去,只见绿意隐映,庭院深深,曲桥回廊,流泉假山,凤阁鸾楼,雕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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