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二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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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二号房-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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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被左刚叫来,拖著一夥捕头同来的邢净,窸窸窣窣地穿过林子,以稀奇到不行的目光,注视著他家那个怕黑怕到已经有恐惧症的头儿。

左刚指指躺在地上呻吟的两人,「把那两个交至总府衙门换成现银,然後再交至有间客栈,叫那个东翁将现银全都送至十四巷。」

邢净怎么也想不通地摇摇头,「是……」他家头儿是不怕黑了,还是前阵子喝错蔺言给的药了?

「我不需要施舍。」在邢净领著人扛走要犯後,蔺言走至他的面前站定。

他早准备好说词了,「我没施舍,我只是在付我所欠的医药费。」

「太多了。」

左刚轻点她的鼻尖,「剩下的就存著吧,我想日後我会用得著的。」倘若每日清早她都踹他或掌他巴掌,他就有理由又去赖著她叫她治了。

难道他以後还想再中毒或是受更重的伤?蔺言愈听他的话眉心就皱得愈紧。

「蔺言。」左刚在她面无表情拂袖就要走时,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衣袖。

「还有事?」

「你知不知道,人生是可以重新来过的?」他慢慢将她拉回他的身边,再一手轻抚著她美好的脸庞,「不管过去发生了何事,只要改走另一条路,其实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感觉到他掌心如昔的温暖,蔺言在他扬高了灯笼想看清她的面容时,忍不住垂下眼眉。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过,也可以像个无忧的孩子憧憬著美丽的远方……这种事,他以为她没有想过吗?这些年来,她不知已在心底祈求过多少回,渴盼上天能让她的人生重新来过,可现实依旧是现实,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挽回一切,当然也不可能将过往一笔勾销。

「若我找不到路呢?」

他笑了笑,说得好简单,「那就像我一样,提著灯,努力的把它给找出来呀。」

「犯下的错呢?那些罪,又该怎么办?」

「这错这罪,是谁定的?」他在她又开始往心底的死胡同里钻时,左刚一手抬起她的下颔,歪著头间:「你说,杀百人与救一人,谁的功劳较高?」

功劳?杀人也有功劳可言?她不以为然地摇首,转身要走时,左刚在她身後叹了口长气,探出一手,稍稍使劲将她按在他的怀里,再低首看著明明就一直很想得到他人的原谅,可是却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她。

若是无人开口对她说这句话,那就由他来对她说吧。

「当你救了一个人之後,哪怕过往再错再坏,你就已经把罪都赎清了。」

眼洼中泪水早就已乾涸的蔺言,背对著他靠在他的胸前,在被身後的身子温暖了整个人後,感伤地将他那句听来似是云淡风清的话,倾尽全力留在心底。因为,或许对别人来说,这话,并不怎么重要,可对她来说,它就像一颗倒流进她心底的眼泪,湿透了她的伤怀,和她的难以自容,并且还给她一个她苦苦追找回的自己。

盼望了那么多年,或许,她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吧。

这一句,终於飘进她的耳底,贴至她的心房,命她把所有罪疚都放下,要她饶过自己,放自己一马,不必再辛辛苦苦地去证明放下屠刀这个选择没有错的一句话。

当你救了一人之後……你就已经把罪都赎清了。

哽咽得难以成言的她,在这刻,彷佛看见以往那个罪仇高筑,步步走来艰辛,却又不时刺痛她的心的台阶,而在这句话赦免了她之後,她不再需要一步一沧桑地朝著似永无止境的长阶往上爬,却又苦苦得不到个解脱。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为了今日的这句话,她等了多久,多苦……

她哽著嗓,「你很蠢,还是个很笨的好人,你知道吗?」

「每个人都这么说。」他很久之前就有自知之明了。

「……谢谢你。」

「谢我什么?」因为夜里的风儿穿过草原,他一时没听清她那几不可闻的耳语。

蔺言压不满怀的错杂心绪,拨开他环著她肩膀的大手,笔直走向前。

「当我没说。」没听到就算了。

「什么什么?」左刚连忙追在她身後,「再说一回嘛,我方才真的没听清楚。」

「回家。」她深吸了口气,回头朝他勾勾指。

「那刚才——」

她不怀好意地瞄向他手中的灯笼。

「再多说一字,我就把灯笼熄掉。」她这辈子从没谢过什么人,因此,好话她才不说第二回。

被她一恫喝,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努力克服恐惧来到这的左刚,左瞧右瞧了四下,登时两手紧紧握著灯笼,浑身抖个不停地紧跟在她的身後,就怕她会把他扔在这片黑暗里。

「给你。」在他手中灯笼里的烛焰都快被他抖熄时,看了就觉得有些受不了的蔺言叹了口气,主动朝他伸出一手。

如获特赦的左刚,飞快地握紧她的小手,完全都没注意到他的力道会把她拧疼。

「别再抖了。」蔺言以另一手拍向他的额头要他镇定,再牵紧这个一到夜里就胆小无用的男人,然後,带著无法克制恐惧的他,一路抖回家。

排开云儿层层叠叠的阻碍,月儿高挂在湛蓝的星海里,夜里徐来的清风,将叶梢吹拂得沙沙作响,当叶影摇曳之际,天顶的云朵已远然流离。

在这夜,极其难得的,打从蔺言住进有间客栈後,夜夜都被迫熄灯的天字二号房,整房灯火通明,而在隔邻,总是只点一盏油灯的地字十号房,今夜却是灯火俱熄,住在客栈里的所有住户,全都认为不是蔺言转性格了,就是左刚终於打败了她的坚持,讨回了他夜里绝不可或缺的光明。

但左刚却不这么想。

置身在自己的天字二号房内,虽然厅房里点了十来盏蜡烛,屋裹屋外也挂了一大堆的灯笼,可他也不知怎地,就是浑身不自在,看著一室的灯火辉煌,他突然发现,他想念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一小盏照亮某张面容的油灯。

坐不住、睡不著,也不知隔壁的蔺言是怎了,左刚忍抑地待在自宅里一个时辰後,便再也待不下去地走出外头,连翻过两面墙,快步走进一屋幽暗的地字十号房里。

走进主屋轻轻推开门扉,在那间夜里蔺言总待在那看书的书房里,敞开的窗扇,将月光洒满一地,静静流曳在坐在窗边仰月而看的蔺言身上。

左刚默然走至她的身边,靠在窗边没挡住外头的光影,只是一迳地瞧著这张不再躲至暗处,总算走出阴影的月下容颜。

「月光有我美吗?」过了很久後,双眼始终没有看著他的蔺言,轻声地问。

「没有。」

「你不怕黑了吗?」她今晚已把他的光明还给他了,他还敢过来?

「照怕不误。」虽然他的恐惧感仍是挥之不去,但很难得能够欣赏月光的他,心跳却出奇的平静。

「那你为何又跳过墙来?」

「夜里见不著你的脸,我睡不著……」都好一段日子了,自她住进来後,他夜夜都是在她身边度过的,而每夜在合眼前,或夜半惊醒睁开眼时,看到的,也都是她的脸,今晚少了她,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入睡。

蔺言轻轻应了一声,不想再多话,也不想赶他,她只是坐著不动,仰起美丽的颈子,继续看向那轮不再让她感到害怕的明月。

看著她虽静然不动,可仍旧显露出来的万姿千态,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使得筛落过窗棂的月色顿时相形失色。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存在,即使是如此,令人不可抗拒的诱惑仍旧排山倒海向他袭来,而她,就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偶尔摄了扬眼睫,挑动了他的心底最深处的震荡之际,又再别过眼,目光流离失所地看著四下。

她不像大红绚烂的花朵,努力盛开弥漫一室的馨香,她只是另一道清冷投入室内的月光,淡淡的莹亮,不去照亮她的四周,也不照亮外头的天际,独自的自私,也让走进她世界里的人,独自的拥有。

在这夜见著与以往不同的蔺言之前,他曾经以为,吸引他靠近她的,是责任,是惊艳、是迷乱困惑、是痴缠著迷,他却没有想过,那其实只是在他下定决心之後,忘了迷途知返,一往深情的沉沦。

「就算是会被打死,我也甘心了……」左刚长叹一声,在她看向他时走至她的面前,弯下身子两手捧超她的脸庞,低首亲吻著那双嫣唇。

温柔的触感,像抚过草原的春阳,暖融融的,再自她的嘴边漾开,印在她的眉心、她的眼、她的颊上,她闭著眼感觉他吹拂在她面上的气息,并没因他的轻薄而有任何举动。

「你不想杀了我吗?」心跳得飞快,他勉强捺下心中的冲动,哑声地问。

「我懒。」

他听了,忍不住又低首偷来几个香吻,在他伸手搂住她时,她突然问。

「你所谓的负责,是如何负责?」

「好好爱你。」他两手揽著她的腰,跪坐在她的面前,想也不想地就应著。

她疑惑地低下头看著他的眼,「爱我?」

「当然。」在他的音调里,没有丝毫的犹豫。

「自何时起?」她试著努力回想,在认识他以来,他是否曾对她说过这种话,或是为她做出以爱为名的事。

左刚点点头,「自我对你说出我会对你负责起。」有事他挡、有伤他挨,打他把话说出口後,他就已决定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会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承担一切。

「什么?」脸上终於有点表情的蔺言,呆愣愣地问。

他反而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一个男人对女人负起责任唯一的法子,不就是要好好爱她吗?」

「谁告诉你的?」到底……是谁带坏这家伙的?是谁灌输他这种不良观念的?

「祖训如此。」左刚清清嗓子,一脸正经地向她宣布。

她忍不住垂下一边的肩头……他家的祖宗,究竟是怎么教育後代的?该不会也像东翁的祖先般,用同样那套亏到不行的教法吧?难道都不怕夜里有缺陷的左刚,在抱错人後必须对不该负责的人负责吗?

她一手抚著额,「我若是其丑无比或是天生就有残疾呢?」

「那就要认。」老早就接受这观念的他,两手搂紧她的腰後,将头搁在她的膝上。

「认?」她听了忙捧起他的脸,当下有种想要用力摇摇他脑袋瓜的冲动。

「对。」他不疾不徐地说明,还朝她伸出一指,「我家祖宗有交代,当我们对女人说出会负责後,日後,眼里就只能有一个女人。」

「那其他的女人呢?」她愈间愈觉得能够接受这种祖训的他,心脏实在是很坚强。

他郑重地点头,「都不是人。」

「……」她彻底呆掉。

「一旦我许下了承诺後,日後,就不许另娶、不可负心,更不能抛弃或变心。」

趁她还没回神时,左刚顺便替她介绍起祖宗规定的其他条款。

蔺言愕然扬高音量,「你这么三从四德?」

「因为我家祖宗有交代——」他才想解释,却被愈听愈头大的她挥手打断。

「行了行了……」

「不行,我怕我要是没说个仔细你会听不懂。」万一她以为他是随随便便就对人负责的人怎么办?他得让她知道他是很专情专一的。

蔺言忍不住打心底深深替他庆幸,那日在山中他抱到的不是个满脸麻花,或是年纪老迈的老太婆,但她才替他的好运道捏了把冷汗时,一记又贴回她唇上的热吻,马上让她回过神来。

「我问你,若我不要你负责呢?」她一把推开他的脸,省得像要把她的脸都亲透透的他,又把唇办给贴在她的脸上。

「我会一直缠到你肯让我负责的。」他顿了顿,再把头靠在她的膝上拚命磨蹭。

蔺言揪著他的发,逼他抬起头,冷声地问。

「若我要休夫呢?」

「不怎么办,那我就只能守活寡啊。」他很哀怨地扁著嘴,对於这点也是莫可奈何。

「若我不愿生子呢?」也不想想她年纪都多大了,他还……

「那我就只好绝後啦……」左刚随口应著,一会想起她说了什么後,他慌张地问:「等等,你说什么,你不肯生?」

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的话题给拐带到不知哪去了的她,一手拍在他的额际上。

「停。」被他带坏了,离题太远。

「那……」尝过几次甜头,食髓知味的他,在又直超身子想要吻向她时,她突然一手拎著他的衣领,站起身,一路拖著他走向自家大门,再一脚将他给踢出门外。

无端端又被踢出来的左刚,满面无辜地拍著她家大门。

「蔺言?」他又是说错哪句话或是哪个字了?

靠在门板上,深深吐了口气後,蔺言一手抚著胸口,生平头一回觉得,里头的心跳,竟会为了他的几句话和那张待她诚心虔意的面容,而跳得那么难以控制。

愈理愈乱的情丝,直在她心底交缠,始终都拆解不开,过了许久後,她抬首望向夜空,喃喃自问。

「他是祢专程派来克我的吗?」

燕鸟即将归巢,近傍晚时分,放著一屋子客人而不做生意,偷偷打开本馆黑色大门一隅,蹲在门边偷看了一会,却始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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