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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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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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妮问:“她的名字叫什么?”

“Jacinle。”我问,“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见过这种英文名字。”

“这是法文,”盼妮说,“一种花的名字,等于英文的Hyacinth——风信子花,你听过吗?”

我跳起来。老婆马上说:“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这个字怎么念?榭珊?”我问。

盼妮埋怨:“爹爹,你那法文老学不好,多丢脸。”她走开了。

我跟老婆说:“宋家似乎很知道我们的底细。”

“——还不是为了那本《长江与我》。”她笑。

“喂,你别打岔好不好7”我生气。

老婆接下去,“他们见你买一束风信子上去,有没有吓一跳?”

“有。”我说。

绝对有。老二频频向老三使眼色。老三用园艺来推托,言辞闪烁。也许他们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他们以为我找到他们的住址,就该也联带打听到女主人的名字。他们永远不会相信一切只是巧合。

瑞芳问:“宋夫人长得如何?”

“我不知道,没见到她面孔。”我说。

盼妮走出来,听见,马上说:“当然是美丽的。”

我问:“你又怎么知道?”

盼妮很有信心:“当然漂亮,而且很高贵;舍己为人是最高贵的,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断了一条腿。”

老婆哼一声,“断腿这么事小?”

盼妮笑说:“妈妈巴不得我折断脖子。”

老婆说:“那颗金丝雀钻是完全无瑕的——”

我说:“老婆,你对钻石的爱心也太大了。”

电话铃响起来,我去接听。

是楼上宋氏打下来的,我有意外的惊喜。

“老二,”我熟络的说,“我们收到宋夫人的信了。”

他说:“真不好意思打扰,是老三这个急性子,他要打听有关‘赛尔斯’族的背景,季兄是专家——”

我笑,“那种浅薄的事,真是……”心中是很得意的。

“季兄不必客气,”他也笑,“我们上门拜访如何?”

“欢迎之至,几时来?”我问。

宋二笑,“我服了,你们两人一般的心急,我们马上下来。”

“好!”我跳起来。

老婆在一旁笑,“找到麻将搭子了?这么开心。”

盼妮兴奋地说:“我好想再见见他们。”

门铃响起来。

我去开门,张开手,“欢迎欢迎。”

盼妮在身后张望,盼眯摇摇晃晃走出来。

他们一行来了三个人。

我伸出手,“这位是大哥?”第六灵感。

“不敢当不敢当!”他与我握手,“我是老大宋约翰。”

老大约莫四十岁左右,一般的浓眉大眼,却有凝重王者之风,我心中更觉诡秘,这样的人若属奴仆身分,主人难道是神仙中人?

老婆端出茶点。

盼眯走到宋二身边,仰起头看着他憨笑。

我说:“盼眯,过来。”我有点心酸。

老二已经抱起她坐在膝上,他摸摸盼眯的黑发,忽然露出怜悯的眼色来,抬头向我一看,他已经发觉了盼眯的缺憾。

我说:“这孩子是低能儿童。”

“哦?”老大把盼眯抱过去凝视她。

老婆忽然紧张起来。“宋先生,你看她怎么样?”

“脑部有障碍吧?”老大问。

老婆眼睛一红,“没错,宋先生怎么知道?”

宋约翰说:“嫂子干万别称我宋先生,奇書qisuu網叫我老大便得了。实不相瞒,咱们家少爷正是脑科医生。不妨约他看症。”

老婆像得了救星似的,“是是,我们一定照做。”

我说:“把盼眯抱进去吧。”

老三来不及的问:“季兄,你搜集有关赛尔斯的资料——”

宋二又看他一眼,他只好住口。

我说:“我这就请各位到书房来,我的资料实在是微不足道——”

老三“霍”地站起来要跟我进书房。

老大微笑摇头,“季兄,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他转头说,“老二,你跟嫂子说说,设法跟少爷联络上了,让季二小姐去看症。”

瑞芳忽然眼睛红起来,“这——”

我也心头一热,长揖到地,“季某三生有幸。”

老三拍拍我肩膀,“来,我们到书房去。”

我与他走人书房。

我问:“你对赛尔斯民族有什么认识?”

“咱们老四对这个有兴趣,”他说,“我在电话中跟他提起,他硬要我来问你:赛尔斯民族有无可能到过北极?”

要是别人间这问题,我一定不屑回答,因由宋三提出,我郑重地答:“北极——或有可能,赛尔斯族的历史非常含糊复杂,公元前约三七五年,赛尔斯族侵略过爱尔兰,留下文物。若果有证据证实他们到过冰岛或北极,理论成立的话,那倒是新发现。”

“赛尔斯族到过中东吧?”

“岂止中东,直落罗马。”

“真厉害。”他说,“老四回来,让老四跟你说。”

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

“你们老四在哪儿?”我好奇问。

“他?他不知在北冰洋啥地方,他跟学校去按置核试。”

这话宋三说得平平无奇,我都听得奇出耳油,宋三的语言仿佛像说他兄弟去了打保龄球那么普通。

“令弟是哪间学校?”我实在忍不住。

“麻省理工,我们四个都是麻省理工。”他说。

“念什么科目?”我肃然起敬。

“清一色原子物理。”他答。

“宋先生呢?”我问,“有什么嗜好没有?”

这时宋二在书房外敲敲门,他缓缓走进来。

宋三答:“我们少爷没有什么嗜好。”

我有点失望,这么多采多姿的管家,这么乏味的主人。

“现在少爷在纳华达州。”老二说。

我转头问:“是否要把盼眯送到纳华达州去?”

“也可以,纳华达州立医院的设备很好,联络好我通知你们。”老二说。

“全交给你了。”我感激地说。

老二笑,“季兄真是爽快人,可以交朋友,我看令媛的毛病并不是太严重。”

我沉默。

他改变话题:“季兄,我们四兄弟都是老粗,写篇日记都深觉困难,季兄文才令人佩服。”

“这算安慰我?”我摊摊手苦笑。

“实在不是客气话。”老二说,“中国人在外国打世界,并非易事,能出名就好。”

“我算出了名?”我哑然失笑。

老三笑,“季兄不必太谦。”

我叹口气,“不知不觉在外国混了大半辈子。”

“季兄平日都与些什么人来往?”老二笑问。

“我?实不相瞒,我们夫妻俩相依为命,并没有什么朋友,中国人在外国,即使有个名声,白皮肤的上流社会不见得接受咱们,回香港去又没工作,可以说从来没有与外人谈得如此的投机过。”我说。

老三问:“那么季兄是美籍的了?”

我笑:“咱们一家是联合国,我太太美籍,她在纽约出生。我是苏州人,却拿香港护照,两个孩子跟她们的外祖父入英国籍。”

老三问:“季兄没有人别国国籍?”

我傻笑,不出声。

“说来无益,我没有为国家做什么,最低限度。我得承认我的国家,我不知道这对国家有什么好处,下意识我不舍得放弃国籍。”

“季兄以什么身分长居美国?”老二似乎很有兴趣。

“我有出版社的聘书。”我说。

老三顿首。

“你们呢?”

老三小心翼翼的说:“我们四兄弟,连带少爷少奶奶,以及家父,都是中国人。”

“哦,令尊又住什么地方呢?”

“他老人家住家里。”老三笑说。

我也不以为忤。他们一家人很神秘,我感到他们对我也已经够友善,不能事事叫人坦白。

我说:“盼妮是我大女儿,明年打算进威尔斯理,她母亲是威尔斯理的毕业生。这孩子也就跟时下的纽约华侨年轻男女一样,没有一点长进,连中文杂志都不肯细阅,别说是书本了,不过对语言方面有点天才,法语与德语都学得不错。小女儿,是我心肝宝贝——”

老婆这时候探头进来说:“喂,你有完没完?”她笑,“尽把家事跟两位宋兄说个没完没了。”

“我平时也不是多话的人——”我仰头笑。

宋氏兄弟告辞后,瑞芳说:“你尽把自己的事告诉别人,等于逼别人做同等的坦白,很不公平。”

我说:“我看他们不是普通人。”

“的确是。”瑞芳说,“‘高贵’这个形容词,加在他们身上是贴切的。”

“老大尤其具威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满脸红光。老二与世无争,和蔼可亲,可以推心置腹,老三年纪到底轻点,骄傲冷峻,但气质不可多得——”我滔滔不绝说下去。

瑞芳问:“你为什么不去摆个看相摊子?正主儿还没见到,得意得那个样子!”她笑,“我只知道他们是热心人,其它一概不理。我正为盼眯看医生的事烦恼,现在可有着落了。”

我说:“你说他们像不像王孙公子?你爹若有儿子,未必有他们一半——”

“我爹算什么?不过是个生意人,”瑞芳笑说,“幸亏没儿子,否则香港又多几个追求女明星的鲍公子,老大的丢脸,爹早说过,他这几个女婿还不错,也心足了。”

我笑。老人家没儿子,半子也是好的。

“做生意的人钱赚多了,就希望家中添些文化气质,所以爹喜欢你。”她说。

“有没有叫他老人家查一查姓宋的背景?”

“掀朋友的私隐,似乎不大好吧?”老婆笑。

“说得有道理。”我点头。

过两天,宋二通知我们,说已与纳华达那边取得联络,盼眯可以随时出发。

我们自然感激莫名,问候老大与老三,宋老二说他们另外有事,已不在纽约。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那岳父也是包了飞机到处跑的人,今天在东半球,明天在西半球。

说到订飞机票,宋老二说:“我们在新港私人机场有一架小型喷射机,到时一齐出发。”

我与瑞芳说:“咱们得去打听打听,中东那边有什么油田是被中国人占据的。”

“你少贫嘴。”瑞芳骂,“人家是恩人。”

我叹口气,“我以为恩公只在《水浒传》中才会出现,没想到我们居然在二十世纪末碰到这么一家人。”

“我很紧张。”瑞芳说,“你猜盼眯——”

我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愁来无益,瑞芳,我们只好看开点。”

“上一次瞧医生,证明盼眯的视力已逐渐转弱,说不定今年底就得配眼镜戴,这孩子真是我心头一块大石。”

我沉默,我何尝不担心,盼眯,难道不是我的女儿。

但是男人天性比女人略为宽阔,于事无补的时候多想无益。

如果能为盼眯动手术,据说成功的比率也只有一半左右,所以我也很犹疑不决,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留着盼妮看家,带盼眯上纳华达州。

小型喷射机非常稳,机上还有侍应生。宋老二很喜欢盼眯,把她抱在怀中,又说故事给她听。这么一个大男人,忽然为一个幼儿温柔起来,我与瑞芳都会心微笑。

宋老二跟我说:“可爱的孩子——”

瑞芳问:“你们四位都还没有成家吗?”

宋老二摇摇头。

过半晌瑞芳又问:“宋医生也没有孩子?”

宋老二脸上略现忧虑之色,一显而隐,他说:“没有。”

盼眯去抓宋老二的领带。

“眯眯。”瑞芳阻止住她。

“这孩子,这么好的一把头发。”他摸着盼眯的头。

瑞芳说:“听说动脑部手术,要剃光头发。”

我笑说:“留长头发,还不容易,瑞芳,你顾虑也太多了。”

宋老二说:“是,嫂子放心。”

飞机在一所私人机场下降,早有车子等我们,是辆黑色的“丹姆拉”。

宋老二抱盼眯坐前面,我们夫妻坐后面。

车子驶了三十分钟,离机场约五十哩,由公路转入一条私家路,这里已是纳华达天然森林地带,有一所所的牧场、房子,清静朴实。

车子在一所新型的建筑前停下。屋子正门悬着“宋氏”。

老二说:“到了。”

他还是抱着盼眯,我们随他进屋。

迎出来的是一个穿唐装短打的老年人,精神奕奕的剪一个平顶头,身材瘦小,看样子有六十余七十岁了。

他迎上来问:“是季少爷吧?”

我忙说:“不敢。”

宋老二说:“这是我爹。”

“人人叫我宋总管。”他笑。

即使是在笑,我们还是觉得这个老人是冷冷的。

他年纪虽大,可是身子笔挺,我心中暗想,这老先生一定是朝朝五点多起身练太极拳的。他带我们到书房坐下。

他说:“休息休息,老二,招呼客人。”

“我懂得。”宋老二说。

我说:“千万别太客气了。”

宋总管转身出去。

老二跟我说:“其实家父才是管家,我们四兄弟什么都不会做,就这么混日子过。”

我看看瑞芳,瑞芳刚好也向我投来眼色。

难得是小盼眯一点也不怕陌生环境,斯斯文文坐在我们身边。

中国女佣人端出了茶点与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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