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闻笙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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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闻笙箫-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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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只有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待在空空的墓园里,成海岩始觉出几分真实。这是他责无旁贷的沉重,所以他从未想完全逃离。这些年来,偶尔他也思考人生这个命题,但一个错误的题目是不可能解答出正确的答案。他可以用最敏锐地目光一眼看破别人的困境,但却没有解答自己的问题的资格。

就好像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一种态度来对待自己的母亲。每年十二月,所有的因素都会把他推向她,这成了一种既想摆脱又舍不得摆脱的折磨。wωw奇Qisuu書网一旦连这最后的羁绊也离他而去,那他的前半生,就真得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带着一半的自己,隐身离去。

察觉出有人走近,他迅速地收起枪放在怀里,从墓碑后面走出来。

他看到徐为和闻笙向他走过来。

他没有理会闻笙,只冷冷地看着徐为:“邵华强让你到这里来?”

徐为坦然:“是。”

成海岩冷笑:“你还真是有胆量。”

徐为不置可否,淡淡地道:“你应该在这里立上一块告示,擅入者死。”

闻笙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却发现根本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成非是真得生了她的气,从她进来,他连一眼都没有给她。

成海岩冷冷地道:“还想干什么,说吧。”

徐为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他摊开右手,手心里扣着一只打火机。静静地看着成海岩,他引燃了那只信封。

成海岩和闻笙看着那只信封烧到一半时,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们都明白了里面是什么。闻笙大惊失色,而成海岩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度骇人。他们几乎同时去抢那个着火的信封。

徐为把信封抛出去,那信封已燃烧殆尽,难以挽救。下一刻,成海岩的手枪顶住徐为的额头。闻笙顾不得手被炙伤,扑倒在草地上抢到了信封的最后一点残骸,一回头,看到成海岩手中的枪。

她呆住,颤声道:“成非,你……”

成海岩显然极度愤怒,但习惯使然,他越愤怒的时候就越是冷静。手指利落地一推,枪就上了膛,他把枪筒从徐为的额头挪到他的心脏位置,盯着徐为,一个字也没说。

徐为轻轻吐了一口气,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平静地道:“我知道你很想一枪杀了我,不过你要杀的不是我,还是不要浪费一颗子弹吧。”

闻笙睁大眼睛看着成海岩,她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扑过去拉下他拿枪的那只手,第二反应却是一动也不能动。她怕她一动,那支枪里会真得飞出一颗子弹,让徐为命丧当场。她无论如何也想到,她会看到成海岩拿枪指着徐为这样一个场景。这种场景,离生活太遥远。

成海岩冷冷地道:“邵华强值得你这样卖命吗?”

徐为淡淡地道:“为朋友两肋插刀,本来就是男人应该做的事。你是独孤求败, 当然不会懂。”

“照片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当然是成先生给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从现在起没有照片,什么都没有。关于金雯雯小姐的一切到此结束,就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成海岩听了他这句话,一个字也没有说。忽然之间,有人说,你的母亲从未存在过,你的过去就此灰飞烟灭,他能说什么?成君威有什么权力这样随心所欲?

他忽然转头看闻笙:“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知道多少?”

闻笙看着他:“我……”

没有等她回答,徐为已经截口道:“她知道的并不多,最起码你最在意的事情,她还不知道。”

成海岩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这句话:“我最在意的事情……”他冷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徐为静静地道:“你不信?别忘了,你们那种母子关系,邵先生是亲眼见过的,他不是瞎子,也不是白痴。”

成海岩盯着他,轻轻吐出几个字:“闻笙,到一边去。”

闻笙听了徐为那句话,正不明所已,冷不防得到他忽然的指示,呆了一下。她看了看成海岩,再看看徐为。原本是放不下成非才跟着徐为到北京来,没想到却变成这样,似乎除了安静地走到一边去,等他们解决问题之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于是她远远地走到另一边去,在走过墓碑时,她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简单的一行字,爱新觉罗·雯芳之墓,1960…1994。闻笙不觉有异,走过几步之后,脑子里却忽然炸开,成非的母亲,竟然生于1960年。也就是说,金雯雯生下成非之时,还不到十六岁。

闻笙回头看了远处的成非一眼,觉得有些眩晕。

徐为说过成非是私生子。在中国的七十年代,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未婚生子,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他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徐为看着成海岩:“你身手一流,对付我这种书生绰绰有余,不用拿枪指着我,我也跑不掉的。”

成海岩没有理他,只是淡淡地道:“给邵华强打电话。”

徐为很配合,称得上从善如流,立刻从怀中取出手机打给邵华强。

通了以后,邵华强第一句话就是:“出事了?”

“你说呢?你们成家二少爷的枪现在顶着我的心口呢,邵大老板。”

邵华强哈哈大笑:“你还活着就好。兄弟承你这个人情,以后也给我一个机会去赴汤蹈火……让我跟成非聊聊。”

徐为把手机递给成海岩。

成海岩接过手机,等邵华强说话。

邵华强的语气是他一贯的威严镇定,也即成非眼中的自以为是:“我不相信你会再杀人。”

“不要随便揣测我的想法,别忘了我最擅长做你们想不到的事。”成海岩淡淡地道。

手机那边静了一会儿,然后邵华强问了他一个问题:“现在你手中的那只枪,不会就是当年那只伯莱塔吧,难道十几年了你每天贴身带着它?”

成海岩不语。

邵华强哼了一声:“对别人狠心的人,果然对自己也狠得下心。”

“解释你的居心。”

邵华强很干脆:“第一是我不想欠你,所以希望你也欠我一次。”

“第二。”

“第二是老爷子托我了结这件事。一个金雯雯折腾了这么久,成非,也够了。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们还要别到什么时候?”

成海岩冷笑:“你什么时候又为成君威卖命了?”

邵华强沉默了一会儿,答道:“父子连心,血脉连根,我不像你,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你们那么执著的爱与恨。”

“如果不能将心比心,根本没有资格对他人指手划脚。邵华强,如果是邵太太被成君威毁了一辈子,如果是你亲手枪杀了你的母亲,你能不能像你说的一样?”

“不存在这种假设。”

“所以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邵华强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了句让成海岩意料到的话:“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成非,你真得那么恨老爷子吗?”

这句话问得突兀无比,成海岩无以为答。

“成非,这些年来老爷子都住在法国,我不信你不知道。如果你真得欲杀之而后快,距离根本不算借口,十年前你就可以买张机票飞过去,凭你的身手,就算老爷子身边有保镖,但你也绝不是没有一点机会。但是你却连试都没有试过,为什么?”

成海岩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我不需要回答你。”

邵华强冷冷地哼一声:“你尽可以自欺欺人。成非,成君威不是好父亲,但是别忘了,你也不是什么好儿子,你们彼此彼此。成君威把你当成稀世珍宝,不惜金山银山花在你身上。可惜,天才,又能怎么样?你一身本事,到现在也无非是炒炒房子卖卖地而已。人生本来就是这样,饮食男女,寻欢作乐,这么简单的事,却被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搞得比迷宫还复杂。如果你是我儿子,我宁可一枪毙了你,也不会让你长成今天这种样子。”

成海岩冷笑:“可惜你不是,否则我连去法国的机票都省了。”

“谁说不是?长兄如父,你再怎么着也改不了那一条血脉。如果不是看这点血缘之情,你以为我有耐心在老爷子和你之间费这种力气?”

这句话激怒了成海岩,他冷冷地道:“记得带着担架来接你的手下爱将。”啪地按掉了电话。

徐为看着他,皱眉:“你……不是真得要杀我吧?”

成海岩淡淡地道:“杀人不用偿命,至少有十几种方法,徐大律师心里最清楚。”

他缓缓地垂下手枪,指向徐为的右腿膝盖处:“我如果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邵华强还以为我吃素。”

闻笙在远处一直惴惴不安地盯着成海岩拿枪的手,看到成海岩的枪口下垂时,她心中忽然闪过一道警戒的光,来不及细想,她下意识地扑过去挡在徐为面前。

成海岩根本没有注意闻笙在一旁的动静,是以,只觉眼前一晃,已多了个人影挡在枪口之前。这个场景无比熟悉,他的头一阵晕眩,轻轻喝了一声:“闪开,闻笙。”

徐为也大感意外,笑笑:“小闻笙,你让我很感动。”

闻笙看着成海岩,急切地道:“你不能这样做。”

“闻笙,我还没有和你算帐,先不用忙着救别人。”

闻笙心里一横,道:“这颗子弹,1991年已经有人替你射过了。”

成海岩沉默,这是一个很有力的理由。

闻笙慢慢地向他走了两步,伸手去握住他的枪口,那冰冷的金属感让她的手颤抖,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暴力的凶器。女人的本性都愿意远离暴力,但男人却永远喜欢用这种最粗暴的方式来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闻笙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和愤怒,她咬紧了嘴唇看他:“如果你一定要用子弹来泄恨,那就打在我身上好了,好让我看清楚你的子弹究竟是怎样射出枪口的。我骗了你,你不是很生气吗?”

成海岩一直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柔、锋利、冷淡、深沉,仿佛流转不定。

他从她手中抽出枪口,转向一侧。他仍然注视着闻笙,但消音手枪疾吐出四声连在一起的穿破气流的“咻咻”声。

闻笙转头去看,看到四颗子弹深深地嵌入高大青松的树干里,排列整齐,像一个十字的四个边缘,距离与距离都测算得无比准确,像有人拿尺子一一量过。

“看清楚了吗?”他温和地问。

闻笙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眼里忽然就涌出一些泪意。事情很明显,开枪这种事对成非而言,根本就像她弹琴一样简单和普通。

他想让她看清什么?是看清他的神枪之技,还是想告诉她成非根本不是她那种小女孩的浪漫所幻想出来的那个人?

他始终不信任她。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小女孩。他既不相信她的爱,也不相信她为爱情所奉献的那种勇气。

闻笙觉得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要到怎样的地步,才能让他相信她?她又能给他什么呢?他像一个困守孤城的末代君王,虽然已是西风残照,|Qī…shu…ωang|却仍然高高在上。站在地上的人,要如何接近他?解救他呢?

闻笙曾经认为,以爱之名,可以自救救人。可是现在,她想,也许她错了,她能做的,最多只是陪他一起等待覆没。

成海岩收起枪放进怀里,过去捡起相册,转身离开。

闻笙只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我是不是不应该来?我以为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他说,可实际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徐为没有回答她,只是拉起她的手:“好了,天黑了,我们也走吧。再不走,要被关在福田里面了。”

成海岩从停车场驶出他的凯迪拉克时,看到邵华强的黑色奔驰就停在他的前面。原来他一直在福田的外面。

成海岩一个急刹,在两辆车擦身而过的一刻停车。

邵华强巍然不动,自顾自地抽他的烟。

成海岩淡淡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告诉徐为?为什么让他代言?”

邵华强吐出一个烟圈,平静地道:“我脾气太坏,又和你犯冲,如果是我们两个面对面,非死即伤。徐为是我的好朋友,算得上生死兄弟,我的事就是他的事。”

“你不怕我极怒攻心杀了他?”

邵华强拿着烟的手微微一动,但他的声音却依然稳定威严:“徐为跟我打赌说你不会,他一向聪明。告诉我,我是输了还是赢了?”

成海岩没有回答,他的车子在邵华强的面前扬长而去。

邵华强看到徐为和闻笙一起从福田里面出来,随着他们俩出来,福田公墓关闭了大门。

徐为赢了。邵华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徐为走过来,为闻笙拉开车门。

闻笙看了一眼邵华强,她对邵华强的陌生感仍在,不知道该不该上车。

徐为微笑,抬手指了指车里:“上车吧。”

她看了徐为一眼,上了车。

徐为也上车,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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