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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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尽曲-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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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强行要吻她时,像是浇灌的热流,由头到脚,四肢百骸,无不在沸腾中,而她的内心更有一把火,让热流源源地不竭止。

这就是男女夜半的闺房情事吗?她十九年生命,清清白白,从未想过一点肌肤之亲。如今,整个人在迟风怀中,他吻到她细白的脖子,手在玉背摩挲,这就是所谓的销魂滋味吗?

是东番的月,蛮荒的夜,男女纵情交会的林间,南海沁暖的风情,使父母的期盼,天妃娘娘和靖姑夫人的庄严都遗忘在无际的黑暗中。

猛地,如霹雳一般,王伯岩手拿大木棒杀劈过来,月光下,真像是鹰枭猛兽。燕姝惊得站不稳,和迟风的缠绵温存也恍惚是梦,不该是她作的……

“你把我妹妹怎麽了?三更半夜诱拐她,是什麽意思?”王伯岩又叫又跳的,拉著燕姝就到他身後,“我好歹敬你是兄弟,你怎能使这种下流伎俩?”

“这哪是下流?我们是定情。”迟风笃定地说。

燕姝真想往地洞里钻,更希望手上有一把刀……有刀又如何呢?自残或抵在迟风的胸口?那身体及心头被他扰起的混乱,令她百口莫辩,无法自明,只能霞焚满面!

这时,火把纷纷燃亮,寂静的夜充满人声的骚动。燕姝发现林中又走出几对男女,都是习俗默允下的幽会。

一些大员社妇女叽叽呱呱地将燕姝拉到一旁,而男人们则和迟风来回对话著,最後还哈哈大笑。

“他们在说什麽?”王伯岩有不祥预感。

“今晚是定情之夜,明晚是一年中月亮最圆时,大员社要举行盛大欢宴,为定情的男男女女行婚礼,包括我和燕姝在内。”迟风缓缓地说,并微笑地看著燕姝。

“我根本没有同意嫁给你!”燕妹惊愕地澄清。

“按大员规矩,亲吻就算。”王伯岩欲插嘴,迟风又说:“你最好别闹事,他们视婚礼为神圣,你若有不敬行为,到时要削人头,我也爱莫能助了。”

“李迟风,婚配是两厢情愿是事,你不能拿海寇巧取豪夺的方式对我,我不承认,也不会屈服的!”燕姝急急的说。

“你也喜欢我的吻,不是吗?”迟风淡淡地说,并要妇女们带她回竹屋,“好好准备吧!我的新娘。”

“造孽呀!我不是说过风狼诡计多端,别和他单独相处吗?你为何不听?”王伯岩对著远去的妹妹大吼,又转头对迟风骂道:“你就非要毁掉燕姝,不达目的不罢休吗?”

“那整船的货,浡泥的香料园和鸡笼的一半金矿,仍然是你的。”迟风一样是平静的表情,“大舅子,火气别太大,这是喜事,你就好好的享受庆典吧!”

燕姝几乎是脚不著地,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屋的。从浦口城郊迟风绑架她起,都是亦侠亦盗,没见他杀人抢劫,只知对她这人质还算厚道,甚至有几分倾慕,戒心就渐无。

今日才见识风狼的狠辣手段,令人措手不及。她原本就不该和他谈,她一个单纯女子,怎斗得过历尽江湖的他?

又是太自不量力,屡次想收服“顺风耳”失败,反成了他的“夫人”。天妃娘娘,燕姝愚昧无能,意志不坚,该怎麽办呢?

☆☆☆

篝火午后就已燃起数堆,铁片口琴不时嘹响,孩子们早在那儿嬉耍跳舞,唱著呜呜的歌曲。

燕姝和大员的新娘们坐在大竹屋内,她身上仍穿著倭女服,只在颈间戴著小金丝笼,玛瑙、珍珠、金锁片……林林总总,垂络沉重。发盘高,绾著簪环和翠羽。

自昨夜“定情”一事,她内心始终无法平复,沉静的能力再也找不回,她不甘这样糊里糊涂的嫁掉。

竹屋内,王伯岩和兄弟们大嚼大喝,满脸喜悦,已无原先的愤怒,到处说“当迟风的大舅子,他认栽了”。

燕姝的双手扭绞著,就在方才,她到溪边,伯岩大哥乘机塞给她一块破布,上面有青染汁写的字……

伺机而动,降俞家军。

草促成书,燕姝懂了。唯有投降,才能解他们的困。大哥会在一夕间改变主意,必定也是为她的幸福著想。

地下已放了许多食物,有鹿肉、猪肉脯,甘薯、薏仁、椰子、甘蔗,和充满怪味的百草膏,当然,还少不了大量的酒。

她看著太阳逐渐西移,染红竹林,鸟如翦影,在云霞里飞翔。忽然,迟风出现在她面前,人蹲著。

他穿著鹿皮的短衫和短裙,露出矫健的腿和膀臂,头发插上羽毛,胸前挂著贝壳齿骨,脸上画著线条,完全是大员勇士的模样,比平日更蛮悍危险。

“今晚的仪式只是暂时,我还会在平户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他若无其事的说:“你绝对不会有委屈的。”

燕姝垂下睫毛,她绝不能露出破绽,要不卑不亢。她说:“汉家婚礼呢?我希望能由浦口故乡风光出嫁,你能做到吗?”迟风的脸色明显的有些难看,“除了大明土地,你要在哪儿行婚礼都可以。”

她低下头,半晌无言。

他拿出一块竹片说:“我今天很高兴,想著就做了一首诗。你知道,我不是做诗的人,不过是抄李白的,再胡诌一下。”

竹片上有四行墨字,果真是仿李白那首洞庭诗,很生涩,且没押韵格律……

无烟遥望沧浪分,水尽南天风与燕,日落平沙秋色远,觅得仙姝云海间。

“怎麽样?这可能是我这一生唯一做的诗。”他以讨好的口吻说:“灵感是来自“风与燕”,我以後要刻个匾在我们的家,而这云海间的仙姝,就是你。”

不!不许掉泪或动心。燕姝镇静地说:“没想到你的字写得那麽好。”

“因为我亲生父亲的字极佳,绝不输给进士秀才。”迟风说:“我四岁时,他就教我练字,一丝不苟。我对他很多记忆都淡忘,但一直记得要写一手好字,至少比较像是李家的儿子。”

她不能再听了,怕会心软。燕姝说:“我此刻仍是不想嫁给你的。”

“我只想问,昨夜你在我怀里,唇在我唇下,心里是不是喜欢我呢?”他问。

燕姝脸颊通红,老羞成怒地说:“你……只要是你李迟风要的东西,你就非要得到,是不是?”

“没错。”他收敛目光说。

“如果得不到呢?”她冷冷的问。

“我就抢就骗,不择手段。”他说。

“如果抢不到、骗不到呢?”她又问。

迟风愣住了,久久才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抢骗不到的东西。”

“你总是如此自私,只顾自己的利益吗?”她咬牙说。

“是的。”他定定的看著她,“我在大海上,茫茫无边,有时连方向都搞不清楚,唯一不迷失的方法,就是以自己为中心,满足自己,这是最强而有力的生存之道。”

好个狂妄骄横的人!但她王燕姝也不是遵守三从四德的人,她也以自己为中心,绝不吃他那一套!

婚礼开始时,很多男人其实己喝得半醉,大员头目和巫士喃喃行仪的声音根本听不真切。最热闹的是新郎背著新娘,狂跳著舞,又一次一次跨过火堆。迟风玩疯了,燕姝难免感染到他的情绪,有几回都忍不住笑出来。

他宽阔的背,一直都很稳固,没让她跌落过。

太阳下山时,灌酒就开始,王伯岩妹夫长、妹夫短的叫著,并猛在迟风竹筒加酒,喝得众人陪著东倒西歪,大家差不多都忘记新娘了。

燕姝一直尽量靠竹林边缘坐。

终於,时候到了,王伯岩走过来说:“走!必须在天黑前到鹿仔港外。”

一阵狂风吹过,兄妹俩刻不容缓,前後跑出大员社的地盘。

山路迂回,燕姝数不清有多少路,但风声啸啸,速度已是极限,心都快跳出来了,而她老觉得狼在身後,利爪已触及她的恐惧,巨大的树及阔叶都似敌人。

海湾已在望,泊著几条大大小小的船。路上陡石多,他们到岸边,因为紧张,都是滑滚来的,燕姝的手上甚至多了好几条刮痕。

王伯岩挑了一条小船,以便於划舟。他取出一块大白布,上头用粗炭写著一个大大的“降”字。

“你端著高高举起,我来划桨!”他说。

天色尚未暗,湾面上泱泱地泛著夕光,海天处隐隐栖著几艘大船,旗帜飞扬,那正是他们的目标。穿过这浩淼的水,她就可以避开迟风,真正安全了。

燕姝举著白布,迎著风,鸥鸟低飞,涣涣桨声在静寂中特别大而惊心,前後、前後、前後……

突然,划破水流的扬声叫唤传来,“燕姝,回来……”

她猛地回头,见鹿仔港的沙岸上布满绰绰人影,当然包括不断唤她的迟风。

“别理他们,继续走!”王伯岩更卯尽全力。

天呀!他并没有醉那麽厉害,但要找燕姝时,一切已太晚。迟风在几条船上踩来踩去的,竟毫无主意了。

燕姝的小舟就快出海湾了,往前追必遭俞家军的袭击,可难道他真要眼睁睁的再一次见她消失吗?

“大哥,要不要用炮来阻止他们?”潘子峰间。

“笨蛋!你用炮或火铳,明军必也反击,不恰好沉了燕姝的船吗?”迟风止不住怒气说。

“王伯岩和王姑娘都太可恶了,枉费大哥一片苦心,沉了他们的船也算惩罚。”有人说。

迟风手一扬,叫道:“不许有任何动作!”

燕姝的臂膀好痛,终於,看到大船上的军士,他们开始放下梯子。那一刻,她忍不住又回头,东番岛已化入灰蒙中,树林呈层层暗影,一轮又圆又大的月,由东方的天空冉冉升起。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满月,迟风说过。是的,全世界没有比海上的月更美了,如贴到眼前,像可以碰到般的神奇。

俞家军聚合了愈来愈多的火把,慢慢有欢呼声,“风里观音”回来了,并带著流浪多年的兄长归队。

溟茫的鹿仔港边,扑通一声,迟风在大夥的意外中潜跳入水。他一直游、一直游,想看得更清楚,确定燕姝平安上船,没有失误。

他沉入一片芦苇底,燕姝踩索梯,有人扶抱她到船板,然後是王伯岩。叛徒!迟风心中泛过一股悲愤,手扫断大把苇杆,一群栖息的野鸭哗哗飞起,在天空形成一道暗影。

俞平波必然也在船上,也许正激动地叫“燕殊”吧?!

哼!浦口城总不远,怎麽也逃不过他李迟风的手掌心。即使燕姝嫁人或入道,仍会是他笼里的金丝燕,永远!

第七章

水尽

沧浪空阔,

残月惊梦,

寂寞无烟依稀影,

莫道荒海无情碧,

千潮万恨谁与盟。

嘉靖四十三年春,岁次甲子,闽东浦口城。

妈祖生辰方过,庙里仍结著红彩,地上散落著碎炮竹。栅门前的小贩比前几天少一大半,尚有几个摊留著,卖些海产吃食,像竹蝗、黄螺、糖芋泥之类的土产。

有一群孩子在广场前喧闹著,男孩们啃著甘蔗,并拿甘蔗玩著官兵抓倭寇的游戏;女孩们则玩观音迎妈祖,叠起小手,每个人轮流坐假轿。

再远些,红黄纸的香铺前,一对姑嫂正纳著鞋底,也一边闲聊著。

“刚才翁小姐回娘家,你有没有看到?人变漂亮了,能嫁进俞府,真是好福气。”大嫂说。“喂!听说当时俞二公子想娶的是我们风里观音,还巴巴的不肯放哩!”小姑说。

“观音哪能娶?她是注定来修道的,谁娶谁倒楣。”大嫂说:“那是破天规的。”

她们又絮絮叨叨的提及去年秋天,燕姝是如何由大军送回。一个女子能在海盗出没地近三个月,并招化兄长归来,这也只有南海女神林默娘做得到。

燕姝的声名更远近皆知,时常有各地的人来祈福,一座专门为她盖的“燕子观”,也迅速落成在妈祖宫之后。

“嘿!又有大户香客来了。”小姑扯扯大嫂的袖子说。

一座藏青色重帘轿摇晃而来,後头另扛著两份礼,看起来沉甸甸,肯定又是哪位富家太太来还愿,直往燕子观的方向走去。

燕子观粉墙红瓦,两层楼高,门外几棵新芽勃翠的大榕树,门内散出茉莉的幽幽花香。

燕姝一身素蓝袍子,曾妈边帮她解下玄色腰带,换上月色绸质绣有云纹花草的,边说:“晚上翁老板是请自家人,俞姑爷和小姐明天就去广东了。”

“说是自家人,还不是常有些不认得的生客。”燕姝无奈地说。

“钦!人家想看皇帝封的观音嘛!”曾妈笑著说。

风吹开窗,河上嬉戏的野鸭声传来,呱呱呱,燕姝心念一动,也顾不得梳头,忙到书柜里搜索。

“燕姑娘,轿子可都等在门口了。”曾妈催促著说。

找到了!江采苹,福建莆田人,自幼牧鸭为生,後召入宫,唐明皇宠爱,封之“梅妃”。後来唐明皇移情杨贵妃,淡忘了梅妃,久久才派人送一斛珍珠,梅妃不受,且写一首诗回覆……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梢,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幼时在京,母亲思念故乡,最常提及闽地的故事,除了陈靖姑和林默娘外,就是江采苹。

燕姝很不喜欢江采苹,尤其是残妆和泪的样子,还天真地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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