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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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胎(上)-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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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什么?丑七怪?」他逗她。
  「我不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她很认真。
  「好,妳下是丑八怪,也不是丑七怪。」他同意。
  她勉强收起泪水,瘪着嘴露出笑容。
  「妳是丑九怪。」哈、哈!
  禧珍瞪大眼睛,小嘴一瘪瘪地,眼看又要掉眼泪。
  「我话还没说完,妳哭什么?」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妳是丑九怪的姐姐,傻丫头小可爱。」
  禧珍破涕为笑。她喜欢这称号。
  傻丫头小可爱?啐,这贝勒爷还真会哄人!春兰讪讪地偷笑。
  「春兰!」
  「吓--有!」春兰猛一抬头,差点给扭了脖子。
  永琰咧开嘴。「好好伺候格格,听见了吗?」
  「春兰明白。」她低首垂眉,毕恭毕敬。
  永琰这才转身跨出门外。
  春兰惊魂未定地猛拍胸脯,瞪着门口,像见了妖怪似地。回过头,她忍不住对小主子抱怨道:「从前没听说过,这三爷的脾气有这么古怪呀!可我怎么见他不但欺负您,背后还像长了对眼睛似地,怪吓人的--」
  「春兰!」
  「啊?」
  做梦也想不到三爷又回转来,春兰忙不迭转身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欢迎笑脸。
  永琰皮笑肉不笑。「一会儿我回来陪小格格用晚膳,记得备好我的碗筷!」
  「是。」春兰脸笑僵了。
  待永琰离开,春兰蹑手蹑脚的跟到门外张望,这回确定、肯定人是真的走了,她才安心回屋子里。
  可这回,打死她都绝对不敢在背后,再道三爷的任何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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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琰离开后,禧珍坐在床上,像呆了一样两眼发直,瞪着被褥整整两个时辰。
  她虽只有八岁,可永琰离开前说的话,却一直萦绕在禧珍的脑海里。
  妳不去也见不着妳额娘。
  这话忽然就像针锥子似地扎着她的心窝,可尽管胸口好痛好疼,她还是用力想翠永琰的话,无法放下。
  她明白额娘是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可他何其残忍,居然连让她做一点梦的可能,都给扼杀了。
  「格格,晚膳传好了,您等贝勒爷吗?还是先用膳呢?您已经整整一日夜没进食了!」春兰站在床前,见小格格痴痴呆呆的模样,她心口莫名地疼起来。
  可禧珍没有半点反应。
  「格格?」春兰呼唤。
  「春兰,妳先吃……」禧珍软软地说。
  「可这饭菜是为您准备。」春兰道。
  禧珍回过神,对着春兰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永琰走进她房里。
  不知为何,对这个八岁孩子,他竟有一股放不下的悬念。
  「贝勒爷,您来了正好,同小格格一块儿用膳吧!」春兰对贝勒爷虽然又敬又畏,可见到贝勒爷她却莫名其妙地觉得放心。
  永琰大剌剌在饭桌前坐下。「过来,吃饭。」他命令禧珍。
  禧珍本想摇头,可他坚定的目光显然正等着反驳她!禧珍只得逼着自己下床。
  「别像个小媳妇儿似地缩在饭桌边,我可不乐意陪个哭丧脸吃饭!」永琰板起脸训话。
  「我不饿,你吃。」
  永琰刚拿起的饭碗又搁下。「妳是铁打的?不饿?那就三天别吃饭!」他筷子往桌上一撤。「春兰!立刻把这一桌饭菜都撇下去!」
  「呀?」春兰呆住了。
  禧珍委屈起来,可她忍着不掉泪。
  「觉得我欺负妳,干嘛不哭了?」永琰冷着脸。「不吃饭,妳额娘知道了,不心疼吗?」
  春兰脖子一缩……
  又提起娘娘,小格格不知道多心痛!这三爷可真是铁石心肠,就跟王爷一样!
  「老哭丧着脸也没用,这府里没人会同情妳!」他话说得重。
  「你同情我。」禧珍小声地呢喃。
  永琰脸色一霁。
  「你同情我,所以陪我说话,陪我吃饭。」她的声音低如蚊蚋。
  听见这话,永琰的脸再也板不起来。「傻瓜。」他再次拿起碗筷,口气已经透露一丝温柔。「阿玛的安排不见得不好,往后妳要是能离开王府,那还真是妳的运气!」
  「贝勒爷,您这话说的这么笃定,听起来有玄机,可不合理啊!」春兰忍不住插嘴。
  「妳的小格格能避开是非之地,从此以后我额娘,还有府里其它侧福晋、小妾,谁都算计不到她;这样妳还不觉得可喜吗?」永琰道。
  春兰一听,这才突然想明白了!「是呀!」她大叫一声,然后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怎么这么笨!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禧珍双眼蒙蒙眬眬的,她像是听懂了永琰的话,又像不明白。
  「傻丫头,尽管放宽心吧,有妳额娘在天上保佑着妳!」他对禧珍道,这时语调是温柔的。
  禧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管愣愣地瞧着他……
  「吃饭吧,饭菜都凉了!」永琰自顾自吃饭。
  他觑眼瞧着,禧珍终于端起饭碗。
  她犹豫了下,然后怯怯地开口:「你说要带我上湖南?」
  「妳不愿意?」
  她摇头。「我怕阿玛不同意。」
  「不会!现在谁送妳到湖南,阿玛都没心思理会。」
  禧珍筷子还没动,又放下饭碗。
  「又怎么了?别别扭扭的。」永琰皱眉头。
  「我……」她咬着下唇。
  「妳什么妳?能不能别像个小媳妇一样?」他扒了口饭。
  「我不知道……」
  「什么?没听见,大声点儿!」他不耐烦起来。这丫头,还真不是普通难搞。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永琰。」
  「呀?」她眨巴着眼。
  「永琰!」他放下饭碗,狐疑地问:「别告诉我,妳还没学识字?!」
  她屏着气点头,在他不耐烦的目光下。
  「老天!」他喃喃诅咒。「把手伸出来!」
  「为什么?」
  他懒得解释,干脆主动捉住她软软嫩嫩的小手。「看清楚了!」
  一点、一横竖、急钩再短挑、一撇到南洋……
  一个「永」字,再一个「琰」字,这夜,就这么在禧珍的手心上烙了印。
  可教人料不到的是,这天夜里皇上忽然降旨,要求安亲王府永琰贝勒着即备马,随议政王大臣赴边汛驻防,听候派遣。
  烽火将起、漠北战事已不可避免。
  两人连见一面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当夜永琰领命后已乘快马先行至京外,待队伍齐备后赶赴北边!他对禧珍的承诺,成了永远也无法实现的遗憾!
  三日后,送禧珍和春兰往湖南的只有王府管家。
  这年,永琰十八岁,他的额娘正盘算着待他回京后,给他物色福晋人选。
  第三章
  而失去亲娘的禧珍……
  离开北京城这年,她其实还不满八足岁。
  湖南是额娘的故乡。
  然而禧珍选择在杭州居住,是因为她喜欢杭州的山与水。十三岁那年来到杭州城西游湖,她便被这一汪灵逸秀水、远山含黛的景致所吸引,就此携着两婢两僮还有春兰,在这三面青山一面城的西湖畔边,就此长住。
  「小姐,吃饭了!」远远的,春兰在那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扯着嗓门用力朝她家小姐挥手。
  禧珍离开王府不到半年,安亲王便去世,当时王府没有派遣任何人前来报丧,直到每年南下一次为禧珍送米、送布、送白银的总管,见到禧珍时轻描淡写地提起王爷过世一事。
  自此之后,禧珍就不让春兰再唤她格格。
  她明白,既然阿玛已经去世,她将可能永远无法回到王府。既然如此又何须再喊她格格?这虚有其名的称谓,听着只让她心口儿觉得酸。
  「知道了!」小碗吆喝回去,然后回头对主子道:「小姐,春兰喊吃饭了呢!」
  禧珍从田里站起来,对跟随自己下田的婢仆道:「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盘子,快到前院洗手,准备吃饭了!」
  「小姐,那您呢?」小碗问主子。
  「我把种子全播到苗床后,便回去吃饭。」禧珍回答。
  「这怎么成!」小碗可不依:「再怎么说,也没有让您一个人下田的道理呀!」
  「是呀!」小杯子道:「我们全都留下!小碗和小碟给土地切板子做水沟让您播种,我和小盘子就负责放肥、锄地覆土!」
  禧珍张大眼睛问他们:「你们明明知道春兰食量大,却都不肯吃饭,一会儿春兰要是把饭菜全都吃光,大伙儿岂不全都饿肚子了?我让你们回去,是要你们先占着桌子,别让春兰把我的份儿也给吃光了,你们怎么就全不明白呢?」她挺认真地对众人说。
  大伙儿一听,不由得你瞧我、我瞧你,然后小碗先噗哧一声笑出来!
  接着四个人全都抱着肚子笑起来。
  「小姐说得也是呢!」小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么咱们谁也别吵了,小姐,不如咱们全都回去占桌子,好好吃顿饱饭,等吃饱后有力气再回来,把半个园子的苗床都播下种子!」
  禧珍左右瞧瞧家人,忽然听见自己的肚子已经咕噜噜的叫起来。「我好像真该吃饭了喔!」她傻笑。「那么,咱们就先全都回家吃饭去呗!」
  「好咧!」小杯子、小盘子齐声吆喝。
  主仆五个人于是收拾农具,便随着主子回到湘竹搭建的家中。
  禧珍十三岁那年来到杭州后,便跟婢仆数人,在屋前屋后方圆数里开辟菜圃,并且亲自下田耕作,收成后由小杯子、小盘子挑到闹市贩售。
  王府总管每年虽仍然送来白米、布与白银,可禧珍与家人们讨论后决议,每到过年前夕便将王府送的银子和白米全数发放赈济。六人生活所需仅靠大伙儿自食其力所得,克勤克俭,就像个平民一般,过着自给自足的踏实日子。
  「就快夏至了!咱们那另外半个园子里的毛豆和萝卜就要收成了!」吃饭的时候小碗兴奋的说。
  「是啊,到时候可以做凉拌菜、渍酱菜,馋死人了!」小碟说。
  「好呀!妳就知道吃!」小杯子说。
  小碗忽然用手肘撞小盘子一下。「噢!」小盘子突然放下碗筷结巴道:「小、小姐,那个日子也近了,他那个……那个总管他今年是不是--」
  「小姐,咱们今年收成不坏,看起来今年冬天肯定能多积些粮菜,让咱们好过冬了!」春兰打断小盘子的话,挤眉弄眼地瞪了小盘子几眼。
  原本还一脸笑嘻嘻的禧珍,忽然放下饭碗,盯着饭桌。
  众人鸦雀无声。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半晌后禧珍抬起头。
  「小姐……」春兰紧张起来。
  「总管来了也好,不来也罢,总之咱们过自己的日子,踏踏实实的,他来不来都没有半点妨碍。」禧珍小脸上难得收起笑容,表情严肃。
  自大前年初夏后,总管已经连续两年不来了。
  倘若他们不曾开始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每年指望着总管送米、送布、送银子,这两年断炊,他们全都会饿死。
  「话是没错……」小碟说着,心酸起来。「可福晋她好狠的心,不让小姐您回府就算了,近年还断了讯,明摆着压根不顾您的死活!瞧瞧,一个大满清皇朝的格格呢!现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小碟!」春兰喝住她。
  春兰知道就算再难受也不能说出这话,她恨不能用针线把小碟的嘴给缝起来。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禧珍回复笑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咱们有吃的、有穿的、还有屋子住!衣食无缺、自由自在的,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实在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强颜欢笑。
  「这有什么好?」小碗忍不住伸手抹眼泪。「咱们大伙儿全都知道,您这是在苦中作乐!」
  她是这四人中最懂事的,可现在就连她也忍不住,为主子难过起来。
  春兰闷声下说话,低低垂着头:心底也难过。
  不知是哪个人先开始,大伙突然一个接一个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怎么了?你们全都怎么了?」禧珍哭笑不得。「我很好,真的很好!半点委屈也没受,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可您明明是个格格嘛!干什么要咱们叫您小姐?咱们是奴才,干什么样的粗活都应该,可哪有格格也跟着下田干活的?您让咱们奴才看着,心头怎么不难过?」小碟哇哇哭将起来,越说越伤心。
  禧珍瞪着眼,无奈地左看看、右瞧瞧。
  好半晌过去,她叹了口气。「好了,哭够了吗?可不可以别再哭了?」见大家仍然哭个不止,禧珍只好从饭桌前站起来。「还哭不够吗?那就等什么时候你们哭够了,咱们再继续吃饭吧!」她走回房里。
  「小姐!」春兰也叫不住她。
  掩上房门,禧珍慢慢举起右手,摊平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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