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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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难逃-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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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精致的物品,应当属于太平岁月所有,却在兵荒马乱之中,出现在一个生命朝不保夕的女婴身上,岂非是怪事一桩!

由此看来,这些数字之中,包含著莫大的玄机,是可以肯定之事,难怪七叔要“皓首穷数”了!

我把油布向白素凑了一凑,两人一起看去,只见通篇大约十之六七,是“1234”的通称阿拉伯数字。其余十之三四,是各国文字。

七叔在我们看的时候,顺口道:“数字数一共是八千三百四十一个,其他是文字数,各国文字均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所有的数字,全连在一起,当中并无分隔,如果那是密码的话,首先得断定它是两个数字一组,还是三个、四个、五个,或是更多。

七叔叹了一声:“我假设那是密码,但是至今为止,我竟仍然无法确定它是几个字一组;而且,八千多个数字,并没有循环,全无规律  天下奇数之中,只有圆周率可以与之比拟。”

七叔提到了“圆周率”,那使我有同感。数学家通过电脑的运算,已把“圆周率”算到了几十万位的数字,就是没有循环,没有规律的。

这油布上的数字,自然不是圆周率,圆周率一开始是:3。14159 ……这一堆的数字,一开始是 1894 ……

我和白素怔怔地看著,七叔道:“你们信不信?我已可以把这八千多个数字,全部背诵出来了!”

我和白素,并不感到奇怪  七叔本来就有过人的才智,何况经过了那么多年,要记下八千多个数字,自然不是难事。

这时,在一旁的红绫,伸过头来,注视著那幅油布。我留意她已经注视了好一阵子了,就轻碰了一下白素,白素点了点头。

七叔既然说过,这些年来,他曾留意我的记述,那么,自然已知道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一切,知道她脑部活动能力之强,已远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如今,看她的情形,分明是在寻找这一堆数字的秘奥。只见她不但全神贯注,紧锁双眉,而且,不多久,在她的鼻子之上,竟然奇有细小的汗珠书沁出来,可知她是如何殚智竭力。

白素在一旁,看了有点心痛,想要说甚么,但是却被我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去打扰红绫的思索。

过了好一会,七叔已喝了十七八杯酒,才看到红绫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也显得有点哑:“在我的记亿库中,找不到这堆数字的意义来。”

七叔苦笑:“难为你了,孩子!”

红绫虽然不致于满头大汗,可是也胀红了脸,足以证明她脑细胞曾经剧烈地运作过。

白素道:“我看,要解开这堆数字之谜,不是人脑所能解决的了!”

七叔皱著眉,没有表示甚么。

我知道,七叔这一代人,观念上有点“顽固”,不是很肯承认电脑优秀于人脑这一残酷的事实,所以他仍不愿意倚仗电脑去解决问题。

我打了一个圆场:“电脑也未必可以解决问题,我倒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

七叔瞪了我一眼:“去找写下那些数字的人,他自然知道这些数字的意义,是不是?”

我道:“正是此意!”

七叔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第二年,我在面对这些数字,一筹莫展之际,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就开始了寻找!”

我想说“那应该并不难找”,可是一看七叔的脸色,这句话缩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我想说“应该并不难找”,也不是口气大,而是那女子属于何方神圣,应无疑问,而那一方面,顶尖的出色人物,在经历了历史残酷的人洗礼之后,死的死,逃的逃,变节的变节,元气大伤之后,仍然留下来的顶尖人物,只不过二三十个而已。

那女子的行事气度,已是如此了不起,那么她的丈夫,当然一定是顶尖人物。就是这二三十人中去找,一定可以有结果的。

我心中想著,并没有将我所想的说出来,可是七叔斜著眼看著我,喝一口酒,说一句话。他道:“目标人数不多,是不是?逐个去找,一定可以发现,是不是?一发现,就可以解开那堆数字之谜,是不是?”

他问一声“是不是”,我就点一次头,因为我心中确实如此想,自无必要隐

七叔长叹一声,双手握拳,先是无目的地挥动,然后,竟以拳一起,重重击在面前的几上。

他这一击的力道极大,不但发出砰然巨响,而且震得几上的东西,一起弹跳了起来,我、白素和红绫,连忙七手八脚,把东西扶住。

七叔的脸上,现出了无比伤痛的神情,双手仍然紧握著拳,身子竟至于剧烈地发起料来。

我心知他忽然之间,激动如斯,一定是心中有极其伤痛的事触发了。我从来也不知道,连七叔这样的人物,也会为此失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只有把恰好抓在手中的一瓶酒,向他递了过去。

七叔接酒在手,一仰脖子,向口中直灌了大半瓶,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然后,他抹了抹口,再吁一口气,神态已回复了平静,他道:“当年,我正是和你所想的一样,我不但想,而且开始做,可是谁知道,在跨出了第一步之后,接著,便不能不跨出第二步。有了第二步,就有第三步,然后一步一步跨出去,多少次想回头,可是哪里回得了头?生活变成了可怕的梦魇  那绝不是我所追求的生活,但是却不得不一步一步向前走,那么也走得格外痛苦,格外心惊胆战,竟注定了我的一生,一大半在这种情形之下过去,这不知道算是甚么命数?”

他一口气说下来,语调沉痛无比,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绽,看来很是可怕。

可是他所说的话,我能理解的,不及十之二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有同感,再看红绫时,更是一片茫然。

七叔的那番沉痛的话,真的叫人很难理解。听起来,像是他为了找那女子和女婴的来历,去解开那堆数字之谜,一步又一步,陷入了一个他绝不想置身其中的环境之中,难以自拔。

而这一大堆人生经历,又使他痛苦莫名,使人觉得一生之中,大半光阴,在那样的情形下度过,简直是虚耗了生命,枉过了一生!

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这样的感觉,伤痛程度之高,无以复加,可以说是生命之中最哀伤的事情了。

我还不知道其间的细节,所以也不知道七叔何以至此,自然也没有甚么话可以说。

七叔把紧握著的拳,缓缓松开,然后再握紧,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双手的指节骨,发出了爆豆也似,一阵声响,听来很是骇人。

他又道:“我也不是一念之差,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的,也怪不了谁……”

他说到这里,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调陡然变得很是感动:“其实,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必将因她而改变!”

七叔忽然冒出这样的几句话来,我的心中不禁“啊”地一声,同时,也大是感慨。

人的一生,在很多情形之中,会因一件偶然发生的事情,而彻底改变。这种偶然发生的事,毫无道理可言,它就是百分之百偶然发生,没有丝毫必然发生的因素。

可是,就是这样的偶然发生,却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也有的人说:看来是偶然发生的事,其实并不是真正偶然,而是有隐藏著的必然性。也有人说,根本没有甚么偶然和必然,一切全是命里注定的,注定是这样,就必然会发生,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掉。

后者的说法,有一个更彻底的比喻说: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写妥了的剧本,在他一出生,这剧本就已成了定稿,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发生甚么事,起承转合,曲折离奇,平淡度过,或是颠沛流离,潦倒终生,飞黄腾达,成为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还是穷困末路,横尸街头,一切人生中能发生的变化,都已经是定稿  只是,当事人自己也好,旁人也好,都无法看到下一场下一景是怎么样,必须随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才能逐页揭开来,才能逐场逐景经历。

所以,在生命之中,根本没有“偶然”这回事,一切早已在定数之中!

照这一派的说法,七叔在船上,忽然遇上了那女子,也就不单是“偶遇”,而是定数,那么,以后接下来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使他的生命,走上了那样的途径,也就是必然的事了!

我心中这样想,但是看到七叔那种激愤莫名的神情,所以并没有把话说出来  我估计说了,他也不会接受。

谁知道七叔自己长叹:“开始,我不信命,现在,我依然不信命,但是,却不由你不信!不过是一个美貌女子,何以会一见之后,便魂牵梦萦?”

我和白素,都默不作声,因为七叔的自言自语,触及了人生之中最不可解的一个谜:男女之间的关系。

为甚么有的男女,对面如同陌路?为甚么又有的男女,千里相思断肠?问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这个问题,问了千百年,没有答案,再过几个千百年,一样没有答案。

七叔显然对那女子一见钟情,陷入情网,不能自拔!像七叔这样的江湖豪侠,都自负把男女之情,看得很淡,可是一旦情网罩将上来,身不由己,他的情感,却比谁都来得激烈。

七叔托了女婴之后,仍然锲而不舍地去追寻,表面上看来,是想弄明白那女婴的身分和找那一堆数字的秘密,但这时,他终于透露了他的心声  更主要的,是他在追寻他那份虚无缥缈,别说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不会有结果的爱情!

这种寻找的行为,注定了是悲剧,七叔一开始的时候,就必然知道,但他还是毅然投入了整个生命,这种行动,也可以说是他的悲剧性格所促成的!

我一点也没有嘲笑七叔的意思,甚至也不同情  因为我知道,时光倒退几十年,他一定会把再发生的事,重复进行一次。

刚才听他的感叹,像是很后悔有了当初的决定,但那只不过是感叹多年来的努力没有结果,绝非意味著他会放弃这样的努力!

他还是要继续他的寻找!

我和白素,默然良久,都不知说甚么才好,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道:“那么多年没有音讯,一定……一定是当日,她未能逃过水厄。”

七叔像是一个神智迷糊的人一样,喃喃自语:“看她入水之际,水花不溅,比鱼还灵活,应该可以顺利脱险,何以竟会一去便无踪影?”

他的语调,听来无比苍凉,想来同样的话,不论是秋风秋雨,或是寒风呼号,在山巅,在水涯,他已经不知问过自己多少遍了!(奇*书*网。整*理*提*供)

我欠了欠身子,有些话,不吐不快,我始终认为,要找那女子比较难,但是要把她丈夫找出来,却不是难事  那女婴的父亲,必然是极高阶层的领导人,总共不出二三十个,有何难事?

所以我忍不住道:“七叔,是不是你寻找查访的方式,不是很正确?”

我并不知道七叔用了甚么方法,但既然几十年来没有结果,可知必有错漏之处,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七叔望著我:“你以为我用的是甚么方法?”

我摇头:“不知道……”

他不等我再说下去,就一字一顿:“我参加了他们的队伍!”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七叔再重复了一遍:“我参加了他们!”

这一次,我明白了:他参加了他们的队伍!

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在经过了大失败之后,这队伍对于内部的整肃,敏感之至,人与人之间,几乎已没有信任可言,自己人互相怀疑起对方是叛徒来,所使用的手段之残酷,比敌人加在他们身上的还要可怕。不知有多少自己人,就在这种“莫须有”的情形下送了命。

(最近,有一部堪称巨著的小说,就生动地描述了这种情形  一个可爱的,满腔热忱,投向信仰队伍的女性,历尽艰辛,逃出了敌人的追捕,到了自己人的队伍之中,结果,被怀疑是叛徒,遭到了活埋  那是令人不由自主战栗的可怖。)

(虽然是小说中的情节,但千真万确,是发生在许多人身上的事实。)

所以,七叔“参加了他们”的过程如何,也有点令人难以想像。

七叔用很是平淡的口气,说了经过,我和白素,听得连连吸气,但七叔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他道:“我改名换姓,也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使别人再也认不出我来。”

他说到这里,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抚摸著  我留意他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很久了,他的脸容曾经改变过?我不是很看得出来,我和他久别重逢,第一眼,确然认不出是他,只是根据种种现象,肯定了是他。

和我少年时的印象相比较,他自然大不相同了,但是不同在何处,我却说不上来。

七叔扬了扬眉:“我的变容过程,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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