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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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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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他讨饶的话说出口,又有两个侍卫叫喊着冲了上去。他们跟在黄去疾身边久了,手上沾满了大宋抵抗着的血,不敢讨饶。既然杜浒许诺胜过他手中的刀就放大伙生路。两个侍卫想全力一博。

杜浒动了,身子轻轻的向右侧滑了半步。只半步距离,已经让两个新附军侍卫的刀光失去了目标。然后,他猛地一拧身,刀光如匹练,斜着扫过一片虚影。半个头颅顺着刀光飞了出去,血如泼水般溅了一地。然后那刀光又仙鹤回旋般轻灵的一转,嘶鸣着,飞向另一个死士的胸口。没等那死士移动身体,刀刃已经砍破了铠甲,划到了胸膛上。

“你”,受了伤的死士半跪在地上,血从破碎的甲叶下喷涌而出,瞬间在地面形成一个洼。

剩下的心腹死士面面相觑,汗水顺着刀柄流下来,沿着刀尖一滴滴落入泥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受雇于黄去疾,保护黄大人平安是他们的职责。但眼前这个黑甲将军分明是个魔鬼,他们自问,敌不过对方手上那把刀,刀光也没有那么狠。

杜浒摆摆刀,做了个邀战的手势。眼前的人,他看不起,一个也没打算放过。文丞相不愿意承担嗜杀的恶名,他杜浒不在乎。如果能回复万里山河,他不在生前评价和身后名声。

北元可杀人,屠城。为什么宋军就必须做仁义之师?放那些刽子手和无耻之辈离开,让他们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也罢,本都督今天认输”,黄去疾见逃生无望,索性不再后退,解下腰间佩剑扔到了地上,“文丞相当年如有今日这般手段,黄某也不会对他生二心。黄某此刻束手就擒,望杜将军念在当年情分,别难为我的几个侍卫”。

几个死士见主将抛下了武器,跟着也放下了手中的刀。杜浒看了看垂头丧气的黄去疾,看了看筛糠般打着哆嗦的黄天化,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二位,包括黄去疾身边的心腹死士,当年都曾经是抗元故人,只可惜,他们太会审时度势,早早地站到了蒙古人旗下。

“从一开头,你就看错了文大人,现在,你错得更厉害”。一片弓弦声从山径上响起,摇摇头,杜浒对倒下去的黄去疾说道。

入城,收拢残兵,维持治安,扑灭余火,清点户口,当把善后的工作安排完,已经是第二天黎明。

文天祥揉着红肿的眼睛,强打精神阅读各将领整理出来的战报。这些战报都是按照他在百丈岭炼将时的统一要求写的,内容简洁明了。一击拿下邵武、光泽两城,这份战绩足可令破虏军骄傲,但是,文天祥的心却沉颠颠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不开心,并不是因为邵武战役打得不顺,而是这场胜利来得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感到嘴里发苦。林琦带兵击逃,张唐诈取光泽,杜浒负责在追击敌军残部,这都是战前会议上计划好了的。但每个步骤获胜的时间,却都比他安排的提前了不止一点。如不是各个将领应变及时,说不准黄去疾的部队已经逃到了建宁府。

料准了黄去疾没胆量出城迎敌,但是为了防止黄去疾据城死守,文天祥还特意让负责斥候工作的陈子敬派人联络了活跃在福建一带的江湖巨盗陈吊眼和畲族首领许夫人,请他们二人带兵来协助。谁知道,黄去疾非但不战,连守都没守上两个时辰,两军还没正式接触,邵武已经成为一座弃城。

新附军的这种软弱的表现无法让文天祥高兴,在他心目中,新附军没战斗力,黄去疾软弱,但不至于软到这种地步。毕竟,黄去疾的麾下,原来也是他文天祥在南剑州开府时的一支重要支撑力量,当年的自己,还曾梦想着凭借这支力量北伐,光复大宋。

现在文天祥才明白,自己当年错得有多厉害。四千破虏军势如破竹般击溃两万新附军,无限风光背后,文天祥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就是在抽自己的耳光。新附军这种战斗力和士气,无怪他们在北元大军面前,十不敌一。

可这种士气不振,每战必溃的大军,在行朝手里还有二十几万。朝廷再次飘荡到海上的消息已经被俘虏的新附军将领口中得到。在张士杰这种刚愎自用的将领带领下,文天祥不知道二十万连新附军战斗力都不如的行朝宋军,还能支撑几天。

该吸引一下大元的注意力了,不为别的,只为朝廷还能多支撑几日,给各地坚持抵抗的力量留一点坚持下去的希望。文天祥将目光再次投向地图,广州方向,刘深、蒙古岱、索多、蒲寿庚,这四路大军无论哪一路被吸引回来,张士杰都有再次将战舰停靠在陆地上的机会。而为了给朝廷制造一次机会,刚刚诞生的破虏军不得不独自承受一波又一波四面八方接踵而至的冲击。

难,邵武军地势虽然险要,不过是一个方圆百余里的弹丸之地。若一味死守,总有被敌军攻破的那一天。而出击,又能去哪个方向呢,东南西北俱是敌军,每走一步都要防止有人抄了自己的后路。

为了那行将就木的朝廷,牺牲手中这批带着民族希望的新血。值得这么做么?文天祥一遍遍问着自己。

读过的书和以往的习惯,让他很容易下定出击的决心。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隐隐的呼唤,告诉他,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不值得。海上漂泊的残宋,只是一个朝廷,而他需要守卫的,却是一个国家。

第一卷 斜阳 选择 (五)
选择(五)

选择(五)

选择(五)

“禀丞相,有几个被抓的敌将要见你,说不问你几句话,他们死不瞑目。”中军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文天祥对局势的思索,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冲进来报告,脸色比打了败仗还着急。

“噢,这样”,文天祥抬起头,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出了临时充做中军殿的邵武军府衙。邵武一战,破虏军得到了急需的矿藏和补给,同时,也得到了大批俘虏。上万名,远远超过破虏军的总数。

冬末的阳光有些刺眼,清冷的北风下,万余俘虏,黑压压地挤在校场上,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一张张肮脏的面孔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恐和绝望。

黄去疾的脑袋就挂在不远处的高杆上,被石灰水洗过的脸上,痛苦的表情不知道是否是在懊悔当年的错误。

带头闹事的几个军官已经被绑住了,刽子手死死按着他们的肩膀。破虏军第二标统领杜浒站在队伍前,看样子打算砍了这几个军官示众。数个破虏军将领擦拳摩掌,随时准备带人冲进俘虏群中大开杀戒。

“杜将军,暂且刀下留人”,刘子俊远远地看见文天祥赶来,低低的喊了一嗓子,制止了杜浒的进一步行动。

“知道,等大人训斥完他们,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杜浒答应一声,冷冷的将身子闪到一边。当年北元派了文天祥的旧部吴浚前来劝降,被杀前也是满口喊冤,结果文天祥以君臣大义责问,吴浚只好含泪受死。

杜浒手狠,所以文天祥才会派他去给黄去疾最后一击。为的就是不给黄去疾留活路,免得见了面后,自己一时心软,动了故旧之情。艰难的形势逼迫得文天祥,不得不一天天变得更加冰冷。

但校场上的战俘和黄去疾不同,他们大多是些福建本地的乡兵。被主帅带着投降蒙古人时,多少有些被逼无奈的成分在。况且在文天祥得来的记忆中,那支八路军可以轻易的将伪军转化为自己的战士,在战争中不断发展壮大。

“丞相,怎么处置这些人,您得尽快拿个主意。他们人数比咱们破虏军还多,放了,难免会聚啸山林,祸害地方。留着,恐怕此辈在战场上徒累人矣”!兵部侍郎邹洬上前一步,低声建议。他不主张杀降,但也不主张吸纳这些人进破虏军。这代表了大多数破虏军将领的意见,在他们心中,对替蒙古人张目的新附军,一百二十个瞧不起。

“放这些窝囊废走吧,留着白吃饭,打起仗来,逃得比冲锋还快,况且杀俘,不祥”,文天祥的老师陈龙复悲悯的说。他是当世大儒,胸怀间比别人多几分悲悯。只是这种廉价的怜悯听在俘虏耳朵里,比抽人耳光还令人难受。

听到敌手如此轻贱自己,被按在地上的千夫长张元挣扎着站起来,大声喊道:“你我各为其主,今天输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何必临死之前还污辱我等,那不是英雄所为”?

他的话音刚落,登时一起一片愤怒的叱责。第一标副统领张唐冲到张元面前,一把揪住了其脖领子骂道“认贼做父的家奴,谁是你的主,你奶奶的,你祖上是蒙古人,还是宋人”?

“我跟着皇上降了大元,大元自然是我的主。皇上降了,太后降了,留丞相也降了,我一个响马,没吃过朝廷的禄米,自然跟着降,这有什么错”!毕竟当过土匪,千夫长张元毫不畏惧,直着脖子为自己的行为辩论。

听了他的话,几个被按在地上的军官和校场上的一些士兵同时鼓噪起来,大约是觉得自己没有了活路,反而豁了出去,在死前也装一回豪杰。

“皇上降得,太后降得,我等自然也降得……”。

“宋朝气数尽了,凭什么让我们为他送死”?

“对,各为其主罢了,谁也别装英雄…。”。

吵闹声伴着啼哭声,让人听了心情烦躁。负责看守俘虏的破虏军战士抽出战刀围了上来,只待文天祥一声令下,就要冲进去杀一儆百。

“文大人,末将李兴有礼”,俘虏堆中突然传出了声熟悉的问候。一个血染铁甲的低级将领站了起来,对着文天祥抱拳施礼。

“是带领三百豪杰夜战鞑子,在敌阵中两度进出的李将军么”?文天祥故作惊讶地问,瘦削的脸上,带着几分讥讽。李兴当年曾经是起兵勤王,参与临安保卫战的江湖豪杰之一。从陈子敬传回来的情报中,文天祥早知道李兴在黄去疾麾下效力。城破后一直留意他的去向,没想到他就躲在俘虏堆中。

闻听故人提起自己当年抗击北元的战绩,李兴羞得老脸通红,分开人群,走到了众被俘军官前面,大声说道:“我等败在大人之手,生死自然是大人一句话。但这些士卒,却是受了我等带领,罪不致死。”

“这个我知晓”,文天祥点点头,无论当年在抗蒙战场上还是今天,李兴的表现都让他非常感兴趣。

此人倒有些胆气。张唐没想到俘虏堆中还能有李兴这般人物,饶有兴趣的点点头,眼睛上下打量,就像评估一份货物一般,估测起对方的价值。

“那李某赴死之前,想问大人一句明白话。”李兴再一次抱拳答谢,主动走到刽子手刀下。杀将留兵,是两军交战的惯例,他自知今天难逃一死,索性图个痛快。“太后降了,朝廷降了,各地将领望风请降者不计其数。那些高官、名儒,还有孔家子孙,早就受了大元的册封。他们降得,为什么我等草民就降不得。李某出身江湖,没吃过赵家的饭,大人一代人杰,千万别拿君臣大义来糊弄李某这将死之人”!

嘈杂声一下子被李兴的问话压了下去,万余双目光看向文天祥,包括破虏军将领,都期待着一个答案。

他们很多人战,却不知道为何而战。混乱的时局让人迷惑,渺茫的前途让人绝望。如果不是文天祥一力在支撑,很多人,早就会散去,放任这个江山改朝换代了。

“这?”文天祥迟疑了一下,觉得双颊发烫。他亦是理学名流,平素以忠孝教导百姓那几个理学名家,正在朝堂上给忽必烈的臣子讲君臣大义。现在李兴问得不无道理,自古以来,君臣大义这方面,每个朝廷对草民的要求甚高,对官员和名流的要求又太低。

每当想到这些,文天祥都觉得是一种羞辱,不光是对理学,而且是对华夏文明的羞辱。文忠的记忆,没给他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的所学,也不能接受文忠世界大统的思维。一次次记忆与现实的辩论中,他始终坚持的是,自己首先是一个宋人,然后再谈学术流派。

“大宋天命在不在我不知道,但我华夏国运却永远在”,文天祥猛然挺直了消瘦的身躯,对着万余双眼睛大声说道,一霎那,几句话从心底吼了出来,在校场上空回荡,“我知道,朝廷降了,儒林降了,还有无数吃了朝廷俸禄的大官降了,你们有无数理由投降。但文某斗胆问大家一句,你们还是男人么。看着自己的家园被人烧了,女人被抢了,孩子被人杀了,却在一旁帮凶手摇旗呐喊,你们活得不窝囊么”?

没有人料到,当朝丞相的嘴里,会冒出这样的大实话来。想想被蒙古铁骑践踏过后的家园,想想死在鞑子手中的父老乡亲,很多破虏军战士难过的低下头去。广场上,俘虏们发出的嘈杂声一下子被打断,所有人愣愣的,不知如何回应文天祥的问话。

“不为朝廷,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而战,可以么?”

没人这样问过他们。带队的官长说,蒙古人天下无敌,大宋国运尽了,所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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