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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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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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亲兵搀扶着一个血里捞出来的蒙古兵走到了页特密实跟前。报信的士兵已经性命垂危,见到页特密实,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手一张,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死了。

“黄家村有埋伏”,几个字让页特密实彻底绝望。

“丞相,咱们这样处处设疑兵,页特密实会上当么”?参谋曾宸站在文天祥身边,担忧地问。

“向东北再次深入邵武,他麾下的将士没这个胆子。西北进百丈岭,骑兵过不去。正东边的泰宁溪刚涨过水,不可跋涉,扎浮桥或绑木筏都需要时间。只要张唐和邹洬能把南面的道路堵住,等陈吊眼和许夫人的人马赶到,页特密实就是瓮中之鳖”!文天祥自信地判断,口气不容置疑。

曾宸不由自主地挺直了疲惫的身躯。

一日一夜未眠,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限。但参谋们此时却在文天祥身上,感受到了那强大无匹的自信。这种自信,是三军之帅掌控全军的关键。

虽然此战己方犯了无数错误,但关键时刻,页特密实犯得错误更多。

他不该在建宁停留。因为在他来之前,建宁城已经奉命,撤得空无一人。

元军做战,向来就粮于百姓。没有百姓,即意味着没有粮食可抢。

如果此刻页特密实向南强行撤军,新附军已经没有了和他共同进退的胆量。凭借剩余的不到两千蒙古军,未必能冲破张唐和邹洬利用地形组织的截击。

如果页特密实躲在城中固守,一万多新附军溃兵,就是一万多张嘴。光凭屠宰马匹,守军根本支撑不了十日。

十日之内,蒙古人的援军插了翅膀,也从广南东路赶不到邵武。况且沿途中,邵武军的斥候在暗中监视着,随时准备格杀给达春送信的驿使。

焦急的不止是页特密实一个人。

近在咫尺的战事,让建武军统军万户武忠同样焦急万分。

敌军就在他眼皮底下,十天前,一伙不知数目的破虏军翻越大武夷山,出其不意地攻入了新城。几个月来,建武各地守军和破虏军一直相安无事,根本没防备。因此,破虏军夜入新城,几乎是兵不血刃。

而新城距离他的老巢,建昌(武),只有六十里,中间隔着一个湖,两道山梁。

接到迟来的战报,武忠气得暴跳如雷。找来师爷苏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不是跟那个姓何的臭道士说好了吗?信誓旦旦地保证文疯子的军队不再骚扰建武,怎么才几个月,破虏军又来了。老子的粮草呢,军械呢,喂狗了吗?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师爷苏灿一声不吭,头几乎垂到了地面上。几个幕僚贴着墙根,偷偷地溜了出去,有些话,大伙能听不见,听不见最好,事后省却很多麻烦,并且能闷声大发财。

建武军偷偷卖粮草和器械给破虏军,这是大家都默认了的事。这样做好处很多,第一,破虏军不会再进入建武,找大伙麻烦。第二,文天祥一直支付的是金块,硬通货。武忠为人厚道,大伙的口袋里谁都没少装。第三,邵武那些稀奇古怪的特产,给建武带来的活力。商人们都知道去邵武办货,走建昌(又称建武)、光泽这条路最太平。

可惜最近,建武军和破虏军出了些小“误会”!

“大人,当时咱可说的互不侵犯啊”。等到武忠骂够了,骂累了,幕僚苏灿突然来了一句,

“呃”武忠被噎得几乎喘不上气来,高高举起巴掌欲打,看看师爷那任打任骂的样子,将巴掌又放了下去。

“那么,依你之见,是本将军违约在先了”?

“大人英明”,苏灿一开口,又是常用的一句口头谗。

帅案边,武忠的脸气成了紫茄子色。以皇命难违为理由,本想跟在页特密实身后拣个便宜,落井下石。谁知石头没丢下去,把破虏军先引来了。眼下,按原计划去攻光泽,肯定不现实,弄不好光泽没攻下,反而让新城的破虏军取了建武。提兵去夺新城吧,又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马,一旦文天祥打着邵武守不住,就窜入建武的主意,自己手下这帮弟兄,未必挡得了破虏军情急拼命。

想想黄去疾,两万人马,被人几千人马灭了。自己手下人马还没黄去疾多,拿什么去挡文天祥的路。

跌坐回椅子里,武忠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师爷苏灿陪着主人叹了一声,仿佛一呼之间,排出了满腔的郁闷。

武忠的圆眼对上了师爷的三角眼。“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大人,咱们能怎么办,地方不安宁,肯定要先维护地方啊,剿灭文天祥窜于建武的残部啊。这时候去邵武,去了也落在别人后边。几日前文大人已经把礼物给咱们送来了,咱们不如就收着”?

“礼物?我怎么不知道”武忠的一双肉眼泡瞪得溜圆。

“是啊,礼物。大人啊,你怎么就算不清楚这个帐呢。他页特密实兵发邵武,关咱们什么事。打赢了,那页特密实和王积翁,会把功劳分给您么,一旦建武有失,别人都有战功,唯独您守土不利,何苦来哉”!

苏灿循循善诱。口袋里,刚收到的金条还没捂暖和,那可是邵武金矿出的十足真金啊,盖着图鉴的。比起蒙古人发的纸钞好用多了。打下邵武,灭了文天祥,这钱谁还会定期给自己送来。再说了,自己名下那几家商号,还指望贩卖邵武的新奇玩意儿赚钱呢。那些织布的,防棉花的,鼓风的机器,那个卖到两浙不是翻一倍的利润。买家说了,不冲别的,就冲文天祥敢与蒙古人玩命儿这骨子硬气劲头,多贵都买。帮着页特密实把邵武端了,除了断自己财路,有什么好?

“你是说咱按兵不动?”武忠疑惑地问,不知道自己的师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个师爷,现在越来越神叨叨的,你说他傻吧,他料的事,每每十中八九。你说他聪明吧,关键时刻,他总是出毛病。特别是自然听说文天祥组建了邵武军后,十个主意,又九个让人分不清楚他在帮谁。

“大人英明”,苏灿满脸堆笑,大拇指高高举起。“如果文天祥守不住邵武,自然也在新城呆不久。等邵武局势明朗了,咱们再去打新城,这平叛的最后一击之功,就是咱们的,谁也抢不去”。

“可要是页特密实输了呢?”武忠随口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心里好生后悔。页特密实带着三千蒙古军,数万新附军。加上福州的王积翁,南剑州的李英,总兵力将近七万,怎么看,也看不出输的样子。

“要是页特密实输了,那咱们更是功劳显赫。”师爷苏灿仿佛没意识到主帅的口误,顺着武忠的口风说道,“大人您想,他几路大军,七万雄兵,都被文天祥各个击破了。到时候,咱们给些好处,让文大人把新城的破虏军向回一撤,咱们就上报说经历血战,收复了新城。几支大军皆败,就咱们一路有斩获,功劳簿上,还不是您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胡说,文天祥凭什么跟页特密实斗?”

“大人,话不能这么说。那邵武什么地方,山高林密,战马根本转不开身子。文天祥那人打仗又不按常理,说不定页特密实稍一疏忽,就被他算计了。你想想啊,黄去疾两万多人,不是一天不到,就没了么?”

“那是新附军,不是蒙古……”。

“我说大人,蒙古人就不是人了。不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苏灿不高兴地反驳。猛然发觉自己说话语气不对,低下头,压低声音嘟囔道:“咱们不敢打,谁打,偷偷喝个彩还不行?”

“那你的意思,文天祥还能赢了不成?”武忠被师爷的话气乐,带着嘲弄的语气反问道。

“不好说,反正,这建武内外,没有盼望文天祥输的”。

“这”,武忠坐在椅子里,不住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手下这帮弟兄,不少人利用地理位置优势,明里暗里的出钱组织商队,跑到邵武运货,将那些稀罕物件运出来,加一倍的价钱,再卖到别处。这些事情,他平时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里的亲戚也没少从商队中捞好处。如果贸然出兵跟王积翁呼应,老巢有危险不说,弟兄们也未必乐意。

“大人,别犹豫了。这趟混水,咱不能去趟。王积翁那厮,内斗内行,外战外行。他能打下建阳关,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那统率号称兴宋军的畲汉联军,天天想着给他丈夫和弟弟报仇的许夫人,就围着福州转圈。王积翁凭着福州城高池厚才保得太平,一旦他出了福州,许夫人肯定要咬上来。倒时候他能不能活着回去都难说。咱们何必跟那将死之人搅在一起,依属下之见,咱们就按兵不动,等着看最后结果。无论谁赢,咱们都不吃亏!”

第二卷 余晖 破贼 (三)
破贼(三)

破贼(三)

围城中,除了断粮,最痛苦的莫过于外界消息隔绝。当处于四面楚歌,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援军在哪里的时候,精神上的压力对将士们造成的打击,往往大于敌人的进攻。

五天过去,城中的气氛几乎让人疯狂。页特密实每天派出人马四下突围求援,每支人马都被截杀在半路上。王积翁、钱荣之、武忠、李英,四路人马没有半点消息。

可城外打着宋字旗号的人马却越聚越多。

许夫人的兴宋军、陈吊眼麾下义贼,还有闻讯赶来助拳的各路豪杰,团团将建宁城围住。四天以前在城南,还留着一线突围的希望。现在,最后的希望也消失了。正南面,破虏军离城已经不足二里。站在城墙上,可清楚看见士兵、义贼、百姓们忙碌的身影,和做饭时升起的袅袅炊烟。

页特密实唯一可庆幸的是,蜈蚣岭前那落地就炸的铁弹丸,没再落到城内一发。烈火与硝烟的血夜,已经将蒙古武士杀落了胆。自渡江以来从没打过败仗的他们,一旦发现自己并非不可战胜,士气下降得非常快。如果不看他们的铠甲,光从脸上的表情和呆滞的目光上看,很难再分清楚他们和新附军的区别在哪里。

页特密实当然不知道,炮营将士已经没有足够的炮弹再演一次蜈蚣岭血夜。其他各营,也没有实力再组织一次那样的反击。

实际上,破虏军和自己的敌手一样,都到了强弩之末。唯一不同的是,城中的蒙古军是在被征服的土地上作战,一旦暴露出软弱,就面临着墙倒众人推的境地。而破虏军是在捍卫自己的家园,血与火的洗礼给他造成了伤害,同时也铸就了他的威名。

而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威名就是号召力。除了陈吊眼和许夫人两路援军,附近很多小规模结寨自保的地方武装也陆续赶来了。有些人一到达建宁城外,立刻向文天祥提出请求,要求把自己的全部人马并入到破虏军中。有些人则礼貌地保持了独立,一边与破虏军并肩战斗,一边从破虏军身上学习正规军队的作战模式。

无论后来者抱着什么目的,从页特密实决定依托建宁据守待援那一刻起,胜利的天平,已经垂在了破虏军这边。

蒙古人擅长攻城,却不擅长守。建宁城乃弹丸之地,亦不可守。仓惶败退的时候,元军将辎重都丢在了路上。没有足够的弓箭,蒙古人所擅长的射技就发挥不出威力。而失去了补给后,再好的战马也不可能以像膘肥体壮时一样速度纵横驰骋。

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一向攻城拔寨的蒙古武士终于尝到了被困孤城的滋味。

度日如年的等死的感觉比战死更难受。

随身携带的干粮很快就消耗完了,蒙古人可以杀马充饥,新附军却只能分些人家吃剩下的汤水过日子。饥饿逼着人开始寻找出路,每当黑夜来临,就有新附军士冒着被射杀的风险逃出城来,逃向破虏军阵地。只要活着跑到目的地,就得救了,文大人有令,不杀俘虏,破虏军会拿来热乎乎米粥给你喝,并且还会配上一碟子农家小菜。

此时,饭菜的香味对守军的杀伤力不亚于弓箭。而这时候的一口肉汤,往往就意味着你要付出一条命来交换。

第五日黄昏,一队蒙古军再次冲出了城门,身后,跟着数千刚分到了几口肉汤的新附军,呐喊着,冲向正南方的土丘。

两军之间的空地转瞬冲过。战马越冲越近,山坡上的士兵已经可以看到蒙古人刀尖上的寒光。

西门彪长身而起,拉动手中角弓,势如满月。松手,一支鸣镝带着风,落入蒙古骑兵当中。

“弓箭手,两百步,准备”,陈吊眼冷静地举起令旗,手一挥,“射”。

几百支弓箭向斜上方射了出去,两百步外,下了一阵箭雨。数个蒙古武士中箭落马,幸存者压低马头,蹬里藏身,继续冲击。

“一百八十步,射”,陈吊眼的喊声,伴着弓弦的弹动,冷静而低沉。

“一百六十步,射”

“一百四十步,射,后退”,陈吊眼看了看旁边的破虏军,指挥义贼中间的弓箭手,发完最后一轮箭,退了下去。

破虏军副统制邹洬立刻接替了他的指挥位置。

“破虏军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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