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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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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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朝蜕化的速度,比我们预想得快得多。整个朝廷中,站满了贪官。这样的朝廷,不会挺立过百年。所以,只要我们能挺过元军的头几波报复,用不了多久,大元内部的消耗,就足以把他自己打垮”,福建大都督府,文天祥侃侃而谈。

从大都城辗转送来的情报,在诸将手中传看着。每个看过的人都一脸不屑。北元朝廷效率高,蒙古人心眼直,比宋人廉洁,这些是大伙从传言中得到的印象。而谢坊得记述得那些事实,告诉大伙,实际上,这个北元朝廷已经不再像刚刚打败金国,席卷北方时那样富有活力。大宋朝廷有原来具有的那些弊端和恶习,他们一个不落的沾染了。大宋朝廷没有的那些弊端和恶习,他们创造性的发明了。

无论从民族大义和道义上,大元的确不应该在这片土地上存在。

第三卷 薄暮 弄潮 (四)
弄潮 四

六月的夜晚,天空中没有一丝云,也没有风。血腥的味道和夜晚的暑气混在一起,蒸笼一样裹住潮州城,令人透不过气来。

知州马发站在垛口边,遥望着远处那些连绵的远山,沉默不语。在他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几百个士兵,每个人身上都染满了血。一些是城外敌人的,一些他们自己的。

“娘!”一个熟睡的士兵低低叫了声,眼角淌下了几滴泪。大概是梦到了死于蒙古人屠刀下的家人,疲惫不堪的面孔中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马发回过头,解开身后的脏得不成样子的披风,轻轻地盖在了士兵的肩膀上,希望他能睡得安稳些。已经守卫潮州二十多天了,大伙谁都不知道有没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所以,彼此之间的等级早已被抹去,剩下的,只是在血与火之中形成的战斗情谊。

这所城市已经没有力量坚持到明天日落,这是大伙早已预料到的结局。实际上,从上次索都进攻潮州被击败,匆匆离去后。潮州守军就知道,下一波的攻击,将更加凶猛。

没有人会侥幸地希望援军在下一刻出现,也没有人幻想着杀人魔王索都这次和上次一样,半途中匆匆撤军,甚至连是否能活下去都没人去想。他们是一群绝望的人,坚守的理由,只是为了男人的尊严。

宁可战死,也不做狗的尊严。

“大人,喝口水吧!”老儒马文礼颤颤微微地爬上城来,将一个带着体温的铜壶递到了马发的嘴巴边上。

“多谢夫子,孩子们呢,都上船了吗?”马发接过铜壶,却没有喝,低声问道。

“最后几个蒙童已经上了船了,今天后夜的时候方将军带他们冲出去,顺着韩水而下,先到南彭(南彭群岛,在潮州附近海上的小型岛屿群)在去避难。等风声小时,再送他们到福州去,交给文大人看顾!”马文礼低声介绍道。

“嗯,把所有余粮拿出来,给孩子们带足了,让随行的士兵尽管吃饱。我华夏绵延到今日,就是靠这些读书的种子。大宋的将来,还是得靠他们!”马发带满血迹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一瞬间,指点江山的文士风采又回到了身上,仿佛城外数万大军已经不存在了般。

“知州大人尽管放心,方将军是个知道轻重的人!”马文礼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将一切安排好,“大人,喝些水吧。明天还有恶战呢!”

“嗯!”马发答应着,把铜壶举到了嘴边,正欲喝,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老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夫子,你先喝,我再去城垛边上看看!”马发轻轻地将铜壶交回了马文礼手中,转过身,慢慢地向下一个垛口走去。

老儒马文礼愣了愣,端着铜壶又追了过去,“大人,大人,趁热喝些吧,你一日未吃东西了!”

马发回头,从夫子手中接过水壶,轻轻地递到一个年青士兵的嘴边。士兵布满血丝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感动。接过水,在被热血烧裂的唇角抿了抿,又交回了马发手里。

“大人,大人”,马文礼想制止,但已经来不及,知州马发向前走了几步,将水壶又交给了下一位弟兄。

另一个年青人接过水壶,莫名其妙地看着马发和焦急万分的马文礼,不知这壶水中到底有什么古怪。就在这时,第一个喝水的青年头一歪,软软地跌倒在地上。

“你这黑了心的老贼!”正欲喝水的士兵将水壶远远掷了出去,一跃而起,将刀架在马文礼的脖颈上。附近的几个士兵也跳起来,团团将老儒马文礼围在中间,只待马发一声令下,立刻将这有勾结外敌试图投毒的老儒砍成碎片。

“放开夫子,他没有恶意!”马发摇摇头,以不能拒绝的口吻命令。

愤怒的士兵们向后退了几步,依旧将马文礼围在中间,他们不明白,知州大人为什么对这吃里扒外的老不要脸如此客气。

“小五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壶里是蒙汗药!”马发弯下腰,将刚才喝水的年青士兵拦腰抱起,放到一个避风的城角,“你们看,小五睡得多香。老夫子只是想让我睡着,然后把我偷出城去。夫子,你太不会撒谎了,从上了城,手就一直在抖!”

“大人!”老夫子马文礼不知该说什么好,颤抖着,花白的胡子上全是泪。

“夫子,方将军就在城下等着吧,把他叫上来,跟弟兄们告个别吧。走出去,把咱潮州男儿死守孤城的事让全天下人知道。让他们知道,咱大宋男人,不都是伸长脖子等死的窝囊废!”知州马发笑着走过来,拉住老儒干枯的手,“夫子,你也走吧。国家危难之际,有人需要为他死,更多的人却应该活下来,保存国家的血脉!”

“大人,末将在啊!”城脚下,揭阳人方胜早已泣不成声。他和老儒马文礼商量好了,熬了一壶放了蒙汗药的茶给马发,打算把马发放到运送儿童的小船上偷出成去,他自己代替马发守城,却没想到,关键时刻被马发识破,所有计谋功亏一篑。

“捷夫,相交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么”,马发笑着走下城头,拍打着方胜的肩膀说道,“我是大宋的知州,潮州在这,我的职责就在这。你把我运出去,蒙古人没杀我,我的良心也放不过我。你走吧,带着夫子,还有那些孩子。趁夜冲出去,城中愿意走的百姓,今晚也跟着冲,能走多少算多少。我和将士们用鞑子的血,给你们送行!”

“大人!”几个闻讯后聚拢过来,欲劝马发离开的将领全被马发的话噎住了,规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众人回转身,悄悄地去整理铠甲,兵器,在黑暗中等待,等待着决战时刻的来临。

几艘小船沿着水关,瞧瞧地划入韩水,慢慢向元军的水寨划去。

近了,近了,突然,守军发现了水面上的异常,大声呼喝起来。战鼓声,报警的号角声,响成一片。

带队的宋将一声轻喝,小船骤然加速,迎着黑夜中的箭雨向前冲去。几个划桨手被流箭射中,晃了晃,栽进了河水。立刻有人扑上来,接替了他的位置。鼓角声中,小船向扑火的飞蛾一样,扎向元军水寨。

“举火!”宋将低沉的声音盖住所有鼓角。

烈焰在放了油的船头骤然腾空,浓烟中,桨手们用力划着,划着,划向越来越近的元军。

“弃船,出击”。领队的宋将咬着钢刀,带头跳进了河水。船上的弟兄跟在他身后跳了下去。失去控制的火船闯入元军水寨,裹起越来越多的浓烟。睡梦中被惊醒的元军乱成一团,在甲板上拥挤着,躲闪着,眼睁睁看着牛头马面在火焰中露出笑脸。

一个粗通水战的汉军百夫长提起汲桶,刚刚把吸水一端插入河中,还没等拉组织人拉动活塞。水下,突然掀起一道黑色的浪。

浪头顺着汲桶越过船舷,打在百夫长的脸上。没等他张口叫骂,一把利刃插在了他胸口。赤着上身的大宋士卒把刀,扑近满船乱军中。

喊杀声从水寨中响起,没人预料到,承受了二十余日围攻后,守军依然出来夜袭。措手不及的北元将士慌乱地抵挡着,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怎样才是最有效的抵抗。处处的烈火,处处的厮杀声,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烈火,照亮了水面。

几艘大船,几十艘木筏子,载着城中的儿童,和大批百姓,从元军水寨前冲了过去。船上静悄悄的,数千人,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盯着被烈焰映红的江面,还有火海里奋战的身影。

那些身影,就像涅磐中的凤凰,用生命,跳出了一生中最美丽的舞蹈。顺着这舞动的节奏,无数大元士兵掉进水里,掉进火中,失魂丧胆。

火海被慢慢抛在了身后,渐渐消失于黑暗中。眼前的水面越来越宽,侧面吹来的风也有了丝丝凉意。

跟在船队后头的竹筏渐渐散去,百姓们弃筏登岸,开始再一次流离。正东方,慢慢有阳光从云层后透出来,将天际烧得像昨夜的烈火。

快到入海口了,只要从澄海寨的守军面前冲过去,几船的学童就可以安全离开。都统方胜用血红的眼睛回望西边的江面,那个方向,已经没有了潮州的影子。

天亮的时候,就是索都再次攻城的时候。马将军,潮州的兄弟们,就要走向人生最后一程。

血从方胜嘴角流下来。他恨,恨鞑子的残忍,更恨大宋行朝,被潮州支援了那么久,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一兵一卒前来救援。

海上,至少还有十五万大军啊,而城外的索都,不过是五万兵马。

“将军,前方出现战船”!有士兵冲到方胜身边,大声汇报。

“什么!”方胜大吃一惊,三步两步从船尾跑上船头。极尽目力向远方看去,逆着水流,看到十艘大舰高扯着帆,快速向自己驶过来。

“旗舰所有士兵上甲板,准备肉搏。第二舰和第三舰准备突围,不与来敌纠缠!”方胜利落地下达的准备迎敌命令。心中涌起几分悲凉。

自己这方,只有三只中型江船。而对方,却是三艘样子古怪的福船,和十艘尖头、斜底的广南铁栗木打造的战舰。不用靠近,单凭船只,已经分出了胜负。

“都统,弟兄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入水!”一名都头走上前汇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看见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叼着短刀,手持锤子和凿子,站在船弦边。

“告诉弟兄们,别与人拼命。一会开战,尽量将落水的孩子接上岸”,方胜摇摇头,低声吩咐道。铁栗木是广南特产,遇水后,硬得像铁疙瘩,区区十几个人,根本没机会把对方的船底凿开。

“一会儿,能救多少孩子就救多少。然后带着他们离开,让他们别忘了自己是宋人!”方胜大声喊道,低头抓起身边的大弓。纵使命运要让他们这伙人灭亡,在接受命运那一刻,他也要让元军付出血的代价。

对面的船,越迫越近了。突然间,方胜放下了弓,整个客舟被欢呼声充满。所有人看清楚了,对面的船帆上,浓墨重彩,涂着的一个 “宋”字。

第三卷 薄暮 弄潮 (五)
 弄潮 五

在百余名宋人的齐力推动下,绞盘缓缓旋转,投石机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将用于配重的装满泥沙的柳筐慢慢升起。

马哈马沙用带满戒指的手量了量,指了指杠杆的上的标尺,几个大食人呼喝着,命令士兵将更多的柳条筐挂在配重端,同时,将驱赶着宋人,将一枚标有重量的圆形石蛋,抬进炮兜里。

“放!”马哈马沙一挥手,站在高台上的操炮手扳动机关,放松配重。装载了数千斤泥沙的柳条筐借着重力“忽”地落下,将杠杆另一端的石头弹丸远远抛了出去。

带着呼啸的风声,石蛋掠过潮州城墙。几所临近城墙的房子瞬间变成了瓦砾堆,大地震颤着,发出隆隆的回响。

“减掉一百斤沙筐”马哈马沙大声命令。临近他的另一台投石机快速开始运作,在皮鞭与钢刀的威逼下,被抓来的大宋青壮不情愿地爬上调节台,肩扛手抬,将标记着重量的柳条筐卸下来,放到一边。

城里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劳碌的奴隶们绝望地想,前几日,他们还能凭借站在城墙上的优势,发射火箭和“万人敌”(一种可抛射的火药包,用于防守)来破坏蒙古人的投石机,而今天,他们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任由巨大的石弹丸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在回回人马哈马沙的修正下,一点点靠近城墙。

“放!”又一颗石弹随着马哈马沙的命令飞出,呼啸着砸中了城墙角的敌楼。青砖搭造的敌楼立刻像豆腐一样被切了下去,烟尘冲起,遮住初升的朝阳。

这样的配重刚刚好,马哈马沙用手比了比,示意所有投石车参照刚才的那一次射击调整配重。二十几巨投石机吱吱呀呀响了起来,伴随着蒙古人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将石弹抛向半空。

地面上出现巨大的阴影,风雷之声从天空划过,巨石弹丸砸在潮州城那已经残破的城墙上,一块,两块,三块。城墙摇晃着,颤抖着,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轰然裂开了一条三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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