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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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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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需要决定的,就是等朝廷自己改变,还是破虏军向前再推一把的问题。有些事情,别人不方便去做,自己这个大宋丞相却可以做。

如今之势,有战法,没守法,对于北元如此,对于朝廷的那些小动作,也是如此。

对于大部分文人来说,能凝聚他们的是朝廷这个大义的名分。而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能让凝聚他们的却是胜利,接连不断的胜利。

威名和声望,朝廷给不了。

天下英雄的支持,是破虏军自己打出来的。

“丞相,莫非您想打泉州!” 邹洬脑中,灵光突然一闪。

泉州的蒲家,与朝廷有血海深仇。当年皇家三千多口被蒲寿庚处死,拿下泉州,则为皇家报了血海深仇,功劳比奉献一些武器大得多。

拿下泉州,就可封天下悠悠之口,朝廷虽然没得到武器,也不好传出对破虏军不利的圣旨。

“我想,我们还是先把去朝廷的路打通了吧。否则,那么多武器,咱也运不过去,你们说,是不是?”文天祥带着笑容,向众人问道。

“那,那是自然!”有人欣然答应,有人的回答却显得有些言不由衷。以大战在即为理由,拖延军械供应,是个好办法,但是,这样做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路途!陈龙复心里突然闪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路途,的确,可以在路途上做手脚,先答应了朝廷,然后再由杜浒扮成海盗,半路“截杀”军火,捎带着让钦差大人也消失掉。

可是,那首先需要破虏军内部,只有一个声音存在。

“如果我们海上路上同时下手,在索都和刘深前来救援之前,的确可以把泉州拿下来!” 邹洬的话,此刻传在陈龙复耳朵里,分外清晰。

邹洬知道文天祥准备做什么。此刻文天祥不愿意在提朝廷的事情,他也不再提。纵使这个危机早晚有爆发的一天,但在爆发之前,邹洬宁愿把它埋得更深。

邹洬与文天祥是好朋友,老搭档。文天祥做的事,他永远会支持。只是,如果共同对抗朝廷……?邹洬以平时少见的激动,规划着攻打泉州的方略。

天边飘过来一层云,遮住了夏末的骄阳。屋子里的光骤然暗淡,同时黯淡的,还有文天祥的眼睛。

文天祥的内心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太了解邹洬了。自己现在的做法,可以说服陈龙复和箫明哲,可以吸引张唐和杜浒,可以号令林琦。却始终过不了邹凤叔这一关。二人都不想与好朋友之间的友谊出现裂痕,虽然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举动就像一个打碎了茶杯的小孩子,拼命想找个地方将茶杯隐藏起来。却不知不觉间发现,那些碎片,已经刺进内心深处。

经历过一次生死,经历过一次疯狂。残宋,在文天祥心中的分量越来越淡。但那些友谊呢,那些曾经与你情同手足的人,他们看你的目光呢?

甚至当他们义无反顾地阻挡在你的路上时,你该如何选择?是踏着他们的血走向成功的终点,还是举步不前。

如果文忠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一个杀字。文天祥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两道青色的血管,从干瘦的手背上冒了出来。

风从树梢间快速的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空气中带上了海面吹来的味道,淡淡的,有些腥。呼吸在嘴巴里,带着三分苦。

“陈举那边呢,不知靠不靠得住!” 邹洬的嚷嚷声,将文天祥的心思,拉回到战局部署上。

有火炮为助力,加上方家的水师,拿下泉州,将蒲寿庚的那几万水师从港口中赶走,不是太困难的事。福建境内,除了索都麾下的蒙古武士,没有一支武装力量,能和破虏军正面对敌。

但破虏军背后的达春却不会任由大伙肆意腾挪。福建这边一动,达春那边可能会加快对陈吊眼的攻击力度。试图从侧后进攻邵武,逼得破虏军不得不回师护巢。

曾寰在布质地图上,挪动了几个橙黄色的三角旗。陈吊眼用的是半游击战术,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路。他的队伍行踪一直变化不定,没有一个稳固的落脚点。所以,标记着陈部的旗子,也要随时根据情报来调整。

“陈吊眼最近在达春手下吃了几个败仗,主力已经撤入了汀州北部,在莲城,清流一带修整。不过他麾下的西门彪率军杀进了赣州,到处放火,搅得达春的老窝乱其八糟。军心不稳,达春用兵虽然技高一筹,但一时也无法扩大战果!”

文天祥轻轻叹了口气,为了陈吊眼麾下的光复军,也为了和邹洬之间曾经的友谊。达春用兵,一直有神出鬼没之名。看来在士兵素质和指挥能力上,陈吊眼的光复军还对付不了达春,无法护住破虏军的后背。

而在此刻,那个曾经护住自己后背的好友,却选择了离去。

“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陈大当家擅长打顺风仗。大伙站上风的时候,把鞑子杀个落花流水,也不稀奇。一旦进攻受挫,败下来,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住脚!”陶老么坦率地补充了一句。他原来和陈吊眼同属绿林人物,对义贼的做战能力和做战方式都很了解。

如果破虏军想赶在北元合围之前,率先发动攻击。邵武那边后路的力量,不得不加强。大伙很快得出了一致结论。

大伙的发言很热烈,很积极。只是看向文天祥的目光,多少带上了一些躲闪。

“我去,领两个标人马帮助陈吊眼,把达春挡在邵武之外!” 邹洬站起来,主动请缨。作为军中第二号人物,他已经很久没单独领兵。此刻,除了称雄疆场的渴望,内心深处,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让他想出去走一走。

文天祥的脸,不经意之间抽动了一下,心中涌上一股无名的痛。邹洬要走,非但一个人离开,还要卷着破虏军所有家当走。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雨就要来了,风吹得窗外的树木来回摇动,在议事厅内,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文天祥看看邹洬,发现好朋友也刚好向自己看来。两道目光相遇,依然如当年一样明澈。

当年文天祥被陈宜中等人排挤,去剑南开辟外围战场。邹洬主动相随。文天祥挥师入赣,邹洬募兵数万相从。赣州会战失败,邹洬冒死相援,所部士卒被文天祥麾下的溃兵冲散,邹洬不发一句怨言,率军断后,九死一生。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丞相大人如何决断。

几道闪电划过长空,大雨,随着雷声倾盆而落。

文天祥紧握的拳头,慢慢抒展。他是文天祥,不是文忠。手中的刀虽然锋利,却无法向伙伴挥起。

“凤叔,如果我交给你三个标人马,你在陈举撤入邵武境内后,坚守邵武两个月么?”

猛然听到文天祥叫自己的字,邹洬不由愣了愣。自从在邵武划分完军中职务后,正式场合,文天祥已经很少再这么称呼自己。

邹洬抬起眼睛,看了看老朋友疲倦的面孔,心中一阵发软。很快,理智又战胜了感动。用一种奇怪的语调,邹洬大声答道:“末将誓不辱命!”

“凤叔莫急,箫将军的第二标、林将军的第三标和黎将军的第七标,统一由你节制。你如果能和陈吊眼配合好,拖住达春。到时候,我们拿下的,就不止是泉州一地”文天祥笑着回过头,客客气气地与邹洬商议。

“丞相!” 邹洬的声音刹那间变得有些凄凉,“第三标都是骑兵,山地不宜展开,丞相还是带在身边吧。打通去广南的通道,不可用兵太少!”

“凤叔,你带着吧。你那边压力也不小,有一支骑兵在,至少可以要挟浙东的新附军,让他们不敢倾巢而来。邵武是咱们的根基所在,咱们的军械监和科技司都在那,还有那些读书的孩子,你一定要保护好。”文天祥轻轻拍了拍邹洬的肩膀,像叮咛刚刚离家远行的兄弟一样嘱咐。

这一刻,他的目光中已经不再有失落。无论内心多难过,他都必须按自己既定的路走下去。破虏军几万弟兄,福建数十万百姓和天下豪杰都看着这里。

怎么做,从哪一步开始,主动权,必须抓在自己手里。有人要相逼,自己就反逼回去。虽然不擅长权谋,但为了跟在自己身后这帮热血男儿,也要横下心来,学一学这权谋之术。

自己背后就这几万大军,而那些外戚与清流,什么都没有。有何可惧!

文天祥的手,在地图上移动着,根据诸将的建议,不断修改着做战计划。

此战,泉州,已经不是他的首要目标。他的目光,看到更远,更长。

酒徒注:所有建议,加精华鼓励。关于下一步发展,请大家继续出谋划策。

第三卷 薄暮 迷局 (二 中)
雨后的天空,挂着一道淡淡的虹影。水洗过后的红砖碧瓦显得分外整洁,看在眼里,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

没有过不去的风雨。

绿叶下,文天祥慢慢走向大都督府的后堂,那里,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关于进攻泉、漳一线,打通与朝廷的通道,经过一下午的议论,战略目标已经大致完整。剩下的细节工作要由参谋部门来规划,破虏军不止借鉴了文忠记忆中军队如何决策,而且借鉴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军事体系。

情报收集处理、战略战术策划、临阵指挥和内部监督,在这种全新的框架下,破虏军的运作效率很高。具体指挥做战的将领的任务也轻松了许多。

这是对文忠的记忆消化吸收的结果。作为大宋状元,文天祥感兴趣的不仅仅是文忠记忆中那些武器制造知识和军队训练知识。有时候,他更欣赏文忠没成为一个军人前,在国立中央大学学到的那些东西。那些关于权力分散与制衡,关于如何通过制度来保证效率并修正错误的辩论与思考。虽然文忠后来所学的一些阶级理论,和先前的制衡理论之间冲突很大。但凭借自己的执政经验,文天祥更喜欢相对宽容的制衡理论,而不是绝对的斗争。(酒徒注:早期的中央大学是一所真正的综合性大学,理工科不仅仅是以培养工匠为目标。所以学生在里边能接触到很多哲学体系。)

身后的砖甬上,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节奏上判断,文天祥认为是刘子俊。这家伙是个精细人,主管谍报和内务,议事时一直没说话,此时追上来,估计是要说一些不能公开的话题。他缓缓回头,刚好迎上对方急切的目光。

“丞相,您真的决定让邹将军去守邵武?”刘子俊紧赶几步,追上文天祥,低声问道。下午的种种迹象表明,在朝廷和破虏军之间,邹洬选择了前者。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关键之地,破虏军随时面临着老巢被端的风险。

文天祥的脚步缓了下来,看向刘子俊的目光,意味格外深长。心里,虽然还在隐隐做痛,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越过了这一关。

他知道刘子俊问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但他更相信,邹洬不会真的背离破虏军。

这片土地,这支军队,是大伙一块打下来的。可能彼此认为走向国家复兴的道路不同,但目标却是一致。即使邹洬选择了离开,他亦不会责怪对方的背叛。多年来并肩做战的友谊是血凝成的,不会因为选择的道路不同而改变。这个世界上,除了仇杀,权谋,还有一些美好的东西,虽不多见,但值得珍惜。

以文忠后来在军队中的思考方式,邹洬走的是投降路线。这次选择,是一场尖锐的斗争。但文天祥不能接受这个观点。

破虏军的血要洒在战场上,而不是洒在自己人的刀下。

在文忠那个时空,一个信奉“天下为公”党派,和一个“天下为共”党派,为了国家富强这个最终目标,从兄弟变成仇敌。自相残杀到最后,只是便宜虎视眈眈的外寇。这个悲剧,文天祥不想在破虏军中上演。

先化解朝廷方面的非难,再着力化解内部的分歧。这是他唯一的抉择。无论这条路多难,多危险,都必须走下去。

如果一个民族,所有内部争端都靠消灭持不同意见者的肉体的方式解决。这个民族,没有外敌的情况下,也会多灾多难。

当年司马光和王介埔之争,如果仅仅停留在治国方略的争执,而不是走向赤裸裸的党争,大宋也不会被女真从中原赶到江南。

如果没有辛亥后那长达二十几年的内战,就不会有后来日本人的入侵。既然老天给了他两份不同的记忆,那就要从每一份记忆中吸取教训,找一条民族的出路。而不是明知道悲剧如何发生,还要坚持重复那些错误的手段。

他本是一个豁达之人,解开了一个心结,眼前一切自然又是天高云淡。

“凤叔有勇有谋,还有林将军辅佐,把达春挡在邵武之外,并非难事!”看着刘子俊的眼睛,文天祥轻声答道。话说完,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般,肩膀直了直,脚步也跟着轻健。

刘子俊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但也不好再多劝,犹豫着,脚步停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怀疑过邹洬的人格和治军能力。但他怀疑,如果朝廷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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