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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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天-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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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这是我付你的房租,请笑纳。”

张祖佑很平静:“多谢,蜗居浅窄,留不住你,你早日找地方搬吧。”

从心坐下来,不出声。

〃叫人看见公寓里有潦倒汉与小孩同住,大不方便。”

从心仍然不响。

张祖佑故意问:“咦,你还在这里?”

从心轻轻说:“是,周从心仍在你面前,燕阳早就走了。”

张祖佑这才蓦然想起,啊,原来这聪敏女发觉他是在与燕阳说话。

他眼睛看不见,心情悲怆,一时混淆,以为是燕阳要奔向名利之路。

〃对不起,我冒名顶替,令你勾起不愉快记忆。”

〃从心,危险。〃张袓佑说。

〃我知道。〃从心说。

〃燕阳是你的前车。”

从心抬起头,〃贪慕虚荣的贫女只得一条路,终于会车毁人亡,可是这样?〃她微微笑。

她走近窗户,往下看,入夜,对面马路时有形可疑人物兜售各种毒品,还有流莺疲倦地向途人媚笑。

这时,自窗外流入的空气却不失新鲜。

燕阳与张祖佑之间的关系有点暧昧,就像从心与他一样,两个沦落的人,在同一屋檐下挣扎,日久,互相信任依赖,他只得她,她也只有他。

他不舍得燕阳走,他更不想温婉的从心离开他。

很像古时的落难书生,遭遇奇突,有织女自天上来,救过他一次,走了,然后,再生活在黑暗中,正当绝望,忽然,又来了一名天使。

从心过去握住他的手,〃我很感激你收留我。”

张祖佑伸出手,轻轻触摸她的额角,呵,有点倾斜,无父母缘,但是,眉毛浓密细长,鼻梁高挺,轮廓与燕阳真的相似。他叹口气。

〃又得向子彤解释你为何离去。”

〃他会明白。”

〃是,不得不明白之际,也只得明白。”

〃迟早,我都得搬出去。”

〃你打算一路沿用燕阳身分?”

〃还有什么办法?〃的确没有更好的途径。

幸亏这时子彤放学回来,小公寓内暂时恢复热闹。

周从心要是现在就退缩及改变心意的话,也还来得及,近郊菜园一直聘请工人,还有,制衣厂缝工待遇也不差,快餐店、超级市场,都需要人手,养活自己,不是难事。

这不是一个势利的社会,动辄看不起人,是先会被人看不起的,白领、蓝领、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功能、位置。人格有高低、职业不分贵贱。

从心知道是她本身有野心。

她汇钱给信义婆:“我已经习惯当地生活,第一次看到下鹅毛大雪,原来同图片中一模一样,可爱地白皑皑一片,不过走路可要小心。”

忽然放下笔,落泪饮泣。

张祖佑听见她对未来的恐惧,却没有能力安慰保护她,他比她还要难过。

他没有条件留住她。

第二天,李智泉又来接从心。

〃这是一个百货公司单张里的睡衣广告,你放心,绝不暴露。”

到了现场,开始工作,负责人大声吼叫:“泰拉勒冰斯基在什么地方,泰拉到了没有?”

有人回答:“泰拉的姊妹说她不能来,她醉得不醒人事。”

负责人一边诅咒一边问:“燕子,你来,双倍酬劳。”

一边把半透明的内衣递过去。

李智泉刚走开,从心发觉她也不需要谁来替她说话,不痛苦,何来收获。

她一言不发接过内衣,立刻换上。

从心不敢照镜子,吸一口气,走回灯光下。

“哗,漂亮极了,叫泰拉继续昏睡。”

李智泉来接她,看到从心无邪地微笑,示范最性感的内方,不禁呆住。

真没想到她的身段也这么好,他踌躇片刻,不,她会是他的猛将,他不能碰她。

拍摄完毕,从心穿回大衬衫。

李智泉低声问:“不觉委屈?”

“模特儿工作就是这样。”

李智泉有点佩服。

从心说:“我须去华姐彩排。”

“一时三刻发生这许多事,你应付得很好。”

真的。

百忙中还教子彤中文,有时一边刷牙一边教笔画。

一大早起来如常到凤凰茶室,下班赶回公寓替张祖佑打点一下,上英文班,往电视台排练,集体接受访问、拍照,做模特儿工作,她居然气定神闲。

老板娘千叮万嘱:“得到冠军后记得戴着钻冠到凤凰来拍张广告照,唉,店叫凤凰,可不就出了凤凰。”

选美这玩意儿也不易应付,有一个环节叫天才表演。

从心懊恼说:“我什么都不会。”

“唱歌总行吧。”

从心低头,“我只会唱《揭起你的盖头来》。”

李英赐笑,“你就唱中华民歌好了。”

“人家不是芭蕾舞就是钢琴。”

“洋的不一定比中的好。”

从心说:“英语国家在强势,世人没有不崇洋的。”

李英赐点头,“说得好。”

李智泉解围:“大家都拿着护照,都已经是外国人。”

一班参选的女孩子都成为好友,只有从心例外,她与她们格格不入。

年龄相仿,但心境相差太远,保持距离比较好,她总是微笑,维持缄默。

决赛夜换上织锦旗袍,她忽然怯场,想卸妆逃回小公寓。

李英赐跑进跑出打点一切,看见周从心躲在一角,便过去拉着她说:“放心,在台上,你看不到观众,吸一口气,当他们不存在。”

这倒是秘诀。

从心踏上舞台。

一切都是这样不真实,像做梦一样,她来到今日这个位置。

她走近司仪身边,台下传来惊艳的叹息声,从心双手忽然不再颤抖。

强光下从心看不见观众,因此豁了出去。

从心顺利应付全部环节。

李智泉在台边看着她。

这女孩可能天生该吃这口饭,随意哼一首民谣小调,也有无限缠绵之意,洋人观众尤其着迷。

——“揭开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你的脸儿圆又圆……”

宣布名次的时候,从心站在后排右角,第三名、第二名都出去了,唤到燕阳二字,她一时会不过意来。

当时所有的人看着她,她却傻笑,足有三两秒时间没有反应,她qi书+奇书…齐书身边的女孩子急了,推她一下,她才知道冠军是她。

呵,第一名!

从心的脚像踏在云里,不真实,地板仿佛软绵,每一步都踩出一个凹痕,上面写着周从心三个字。

她突觉晕眩,连忙定一定神,咧齿笑,颊上肌肉有点酸软,顾不得了,她睁大双眼,在水银灯下似宝石般发出晶光。

观众热烈鼓掌,一位中年太太由衷地说:“这一届华姐最秀丽,去香港竞赛,毫不逊色。”

“对,漂亮而端庄,又够活泼,真正难得。”

“是土生儿吧,身段那么好,像洋妞似的。”

“可替华裔争光。”

各人脸上都有兴奋之色。

在永华公寓,张祖佑看着小小电视机荧幕,他双眼不好,只见一片模糊闪光,可是听得到旁白,“燕阳”两个字一出,他心咯地一跳。

连忙关掉电视。

他坐在黑暗中不发一言,呵,终于跑出来了。

他故意叫子彤早睡,不让他看到选美特辑。

他对这女孩子一无所知,连她面貌也认不清楚,她无故来到他的家,自称是燕阳,住下来,带来阳光希望,此刻,肯定要走了。

张祖佑:男人要豁达一点,祝她前途似锦,万事如意,千万不要再说任何讽刺的话。

他垂着头,开一罐啤酒,独自喝起来。

这半年,冰箱里装满食物饮品,子彤曾经欢呼:“爸爸,我们真富有”,都由这女子买回补给。

日用品像生纸及牙膏肥皂也由她抬回来,出钱出力,子彤也不用穿脏衣服,她甚至替孩子洗球鞋,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选美皇后会拥有勤做家务的美德。

张祖佑忽然心平气和,得到过已经够好,她陪伴他们父子这段日子,信是缘分,世上没有一辈子的事,他应感到满足。

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正想去休息,忽然听到门一响。

他扬声:“回来了?”

从心嚅嚅地问:“你还没睡?”

“恭喜你,拿了第一名。”

从心走过来,脱下高跟鞋,“这双鞋真难穿,险些?跤,叫了第三第二名,我还以为已经落选,可白费工夫了,谁知又喊到燕阳。”

“我相信你今天一定最漂亮。”

“我运气好而已。”“去,去休息,明天是你的新纪元。”

从心实在累了,笑一笑,脱下长旗袍,洗干净化妆,倒在梳化上。

她更衣从不避他,因为他看不见,况且,公寓那么小,避无可避。张祖佑听见蟋蟀声响,百感交集。

那夜,睡得正浓,从心梦见燕阳。

她朝她轻轻走过来,“从心,好睡。”

从心睁开眼,看见她微微笑。

“燕姐,你来看我了。”无限欢欣。

她脸上有患病时的紫血色,可是从心不怕,明知阴阳相隔,却有说不出的亲切,“燕姐,真想念你。”

燕阳黯然,“我想你似一阵风,你想我要在梦中。”

从心急不及待,“燕姐,我得了头奖。”

“这种第一名算什么,将来,叫你开眼界的事还多着呢。”从心惊问:“还有?”

“当然,这不过是第一步。”

“我怕有人识穿我不是燕阳。”

“你确是燕阳。”

“燕姐——”

“你不说,谁知道,去,去到尽,为我争口气。”

这时,闹钟响了,从心跳起来。

她立刻替子彤做早餐送他出门。

“今日默书,记住别草率,错多过两个字已经拿不到中级……”十足慈母,或是大姐姐。

张祖佑听见,不禁吁出一口气。

电话铃响,从心去听,声音降低。

“睡得还好,是,极兴奋,试镜?我马上来,不过,先要到凤凰去拍照,我答应过老板娘替她宣传。”

张祖佑想,很快,她会发觉答允过的事不一定都能实践。

出门之前,从心仍在厨房忙个不休。

张祖佑问:“你做什么?”

她回答:“煮一个西洋参鸡汤,回来有得吃。”

“你不必再忙这些了。”

“我觉得很好。”她抹干双手换衣服。

张祖佑咳嗽一声,从心抬起头来。

“去试镜?”“是,做电影临记,换取经验。”

“嗯,是个花花世界。”从心笑了,“酬劳很好。”

她赶出门去。

在电梯口,碰到一个穿西服的洋人,正在研究门牌。

“这位小姐,问一声,我找张祖佑先生。”

从心不由得疑惑,“我正是他家人,你是哪里找他?”

“青鸟出版社。”

从心听过这个机构。

令从心奇怪的是张一直同出版社有联络。

她带客人往内走。

她先敲门,然后说:“张先生,有人找你。”

张立刻问:“是格连活?”

“祖,这大厦不好找。”

从心见他们那么熟络,为他们斟出咖啡,才去工作。

自那刻开始,一整天没闲下来。

在凤凰拍妥宣传照,李智泉陪她到片场试镜,她需讲几句对白,紧张的她有点口吃。

从心已在牙齿上抹了油,免得笑起来粘住嘴唇,但仍觉得笑得不自然。

像选美一样,每人拿一个号码,代替名字,方便登记。

李智泉轻轻说:“很快,会用灯泡或霓虹光管镶起你的名字。”从心嫣然一笑。

李智泉就是喜欢看她的笑脸。

从片场出来,从心说:“智泉,我请你吃饭。”

李智泉微笑,“你家还是我家?”

“我们去吃快餐。”

“不如上我家来。”

从心迟疑。

“不怕,你应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我相信你。”

李智泉住湖边中上级公寓,景观甚佳,全白装修,他住得潇洒,很少杂物,与永华大厦的住客大不相同。

原来,从心发觉,环境愈是富裕,身外物愈是精简。

他斟杯矿泉水给她。

半晌,李智泉说:“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谢谢你关照。”

“到了香港,发展顺利,别忘记我。”

“智泉你真客气。”

“我的眼睛雪亮,观众目光亦不差,你会成功。”

从心笑出来,“我还未决定做什么呢。”

李智泉立刻说:“演员、模特儿、歌星。”

“我哪里会唱歌。”

“谁会?没关系。”

“我知道了,你是叫我出卖色相。”

“声色艺,这色字排第二,地位不低呢。”

“智泉,同你说话真有趣。”

“燕阳,关于你的身世——”

从心顿时静下来。

艳阳天……四



“我知道你出身有点复杂,不要紧,观众并不要求一个艺人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但是,切勿欺骗他们,别吹牛,别说谎,别夸耀,他们一定接受你。”

“谢谢忠告。”

他吁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会得罪你。”

“不,智泉,这比塞钱进我口袋更好。”

李智泉感喟:“明白这道理的人不多。”

从心微笑。

“对,”李智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的手比较粗,出发之前,到美容院浸一浸蜡。”他真细心。

从心看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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