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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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夜未眠-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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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

    转过身,发难一般地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乐铖白毫无表情地开口:“这件事我会告诉外公。”

    那天,乐铖白并没有真正坐下吃这顿所谓的见面饭。

    周中信望着独子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也只能赶快叮嘱一旁的管家:“快跟着他,给他把外套送去,别冻感冒了。”

    大约是顾忌着许家母女的颜面,周中信并没有马上走人,而是重新坐下。干咳了一声,抱歉的表情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唉,不怕你们笑话。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捧在掌心,含在嘴里还怕化了。他这皱一皱眉头,我心里就慌得很。”

    许简珍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许合子一直低着头,一个人沉默地切着一块牛排。她已经忘了怎么用刀和叉,姿势有些别扭,又出着神,几次险些切到盘子,发出十分尴尬的微响。最后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许简珍:“妈。”顿了顿,“我去一趟洗手间。”

    这种留出二人空间的做法显得十分明智,许合子还未走远,就听到了那头传来隐约的笑声。

    洗手间中的感应水流冲得池壁哗哗作响,许合子低着头,没察觉有人靠近身后。抬起头,被镜中的那人吓了一跳。

    “乐……乐铖白。”

    “装什么结巴。”他皱着眉看她。

    “你怎么还没走?”

    “忘记拿东西,回来一趟。”

    她“哦”了一声,转身就想走,被他长臂一挡,截住去路。

    “就那么想和我们家扯上关系吗?”乐铖白喃喃着,笑容毫不友善,没等许合子开口,他又说:“你也觉得难堪吧,不是吗?”

    “之前一句话不说地坐在旁边,连头也不敢抬起,是因为太清楚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诋毁吧。”

    出身风尘的许简珍,事业有成的周中信……似乎是被这样奇怪的设定给困扰,他甚至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无限地压低声音:“既然这样,就让你那个像廉价货一样的妈,在勾引我爸之前……先照照镜子吧。”

    走廊上两人分道扬镳,许合子洗完手回到座位,周中信与许简珍显然已相谈甚欢。

    “怎么去了这么久?”许简珍问她。

    “哦,刚刚走岔了路。”许合子像以往一样,选择了最简单的答案,然后继续保持着令自己可以稍显轻松的沉默。

    和周中信这样的男人组建第二个家庭,注定是一场持久战,而许简珍似乎并不担心。

    关系公开后,即使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许简珍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每天一通电话,三天一顿饭,不温不火地处着。

    偶尔许简珍会躺在床上,一边做着面膜一边和他打电话:“怎么,又怕你那个岳父?也是,谁叫当年是他扶持着上来的……可是话说回来,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总不许你另娶,这算怎么回事?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要是累了,病了,和谁诉苦呢?”

    “我看——倒是可以做一做孩子的工作。你不是说,老爷子最听外孙的话么。”

    “我这边倒没什么,合子一向是最懂事的孩子。你也和她见过,一定心中有数。”

    从许简珍和周中信隔三岔五的谈话中,许合子渐渐地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老男人的爱情就像老房子失火,没得救;比如许简珍原来也有如此温软细语的一面;比如周中信虽然是乐铖白的父亲,乐铖白却一直跟着母亲姓;比如乐铖白的外公并不是一般人。

    春节一过化赛班就提前聚合,其实也不过是比开学提早了一个多星期。

    从丹东刚探完亲回来的于北北,在电话里喊许合子快来拿东港梭子蟹。于北北带回来的是闺宁蟹,没有产过卵的小母蟹,个头小,蟹肉却非常足,一斤不过三两个。许合子想了想,说:“谢谢你,北北。可是我们家没有放的地方。”

    “搁在一个小盆装冰箱里就行了呀。”于北北很热心。

    许合子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

    三四十平的小房间,除了客厅和一张床,再也摆不下别的。走廊尽头的厨房是公用的,上厕所有时得排队。这样的生活,对于中产家庭出生,因为怕黑,整夜地点着床头灯,卧室里有洗手间的于北北来说,实在难以想象。

    开春的风冷得像刀子刮在脸上,许合子每出一次门,总是恨不能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裹得严实。绒帽耷拉,兔子耳套紧紧地捂住两只冻得发红的耳朵,那件兔绒外套这时候终于派上了真正的用场。远远望去,许合子就像一只名副其实的兔子。

    她骑自行车去学校。

    远远地,有一辆加长深黑宾利从她身边开过。

    开车的司机似乎已经认识了许合子,甚至下意识地放慢速度,问了一声在后座撑着下巴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出神的乐铖白。

    “少爷。”

    “嗯?”

    “要不要停下搭许小姐一程?”司机好心地提议,“她好像很怕冷呢。”

    乐铖白的眼神渐渐聚焦,最后终于牢牢地盯住了那个始终奋力地踩着脚踏车的背影。

    似乎是想到了这只总是在他面前装无辜的兔子却在他最预料不及的事上来了狠狠一击这件事,乐铖白眼神渐渐暗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无比冷淡地开口:“我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下车时雪下得正大。乐铖白下车,车门外早有人在一旁替他撑伞挡雪。

    十四岁的少年,因为个子高,看上去倒有了几分长身玉立的风度。黑色的长风衣,只露出校服的一角,乐铖白似乎并不愿这样有人亦步亦趋地给自己撑伞,从那人手中接过伞,漫不经心地撑着,深一步浅一步地向雪里走去。

    相比起来,刚在车棚里气喘吁吁地锁好车,一边看着表一边往教学楼跑的许合子,看上去就像一只无比傻气的土兔子。

    准点赶到,却没想化赛老师因为大雪堵在了路上,一时间众人无所事事。一个化赛班总共十几个人,乐铖白进入培训地点后,慢悠悠地取下颈上的围巾,照例是好看的笑容,疏漠却不失客套的态度:“新年好。”

    他和每一个人不慌不忙地打着招呼,一个又一个,似乎谁也没有漏掉。

    许合子坐在最靠窗的角落。

    乐铖白只走到过道中,和挨着许合子坐的那人打完招呼,就顺其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后。这遗漏看似无心,浑然天成,甚至无人察觉。

    偷眼瞥去,许合子只是低着头,拿出一张草稿纸换算着什么公式,似乎丝毫不曾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乐铖白原本仍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乐铖白不知道的是,其实许合子并非没有注意,事实上,她甚至有那么一点难过。她从不知道,当那个虽然满身骄傲又阴晴不定的“乐厂公”,终于变回了有钱人家的少爷应有的冷淡疏漠时,自己会那么的……不适应。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乐铖白还是那个一向有一群狐朋狗友前呼后拥的天之骄子,许合子也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前桌。

    天天见面的人,却对彼此甚至不看一眼。要到很久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乐铖白才会在一次失口中对许合子无意提起:“那时你还真是能怄气啊。我不就是少说了一句‘新年好’,你竟然为这个整整半年没搭理我!”

    而那时的许合子,完全没有想到,乐铖白的冷漠原来完全是出于对自己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的观望。

    人在年少时,总是会花上很多很多的时间去猜心,猜别人的,也猜自己的。猜着猜着,有一天,忽然发现倦了。明知那人的心里并没有自己,明知无论猜得怎样透,那也不过是一颗无法被左右的心……为何这般吃力。

    松懈的那一刻,被叫做成长。

    成熟男女的爱情,大多是舒服的,因为但求相守。只有一颗年轻的心,才会勇于折腾,去奢求那叫做“相知”的东西。

    而这个道理,无论是那时的许合子,还是乐铖白,都并不知道。

    日渐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唯一剩下的交际似乎只有学校新开的网球课。

    因为请来的老师曾经在国家队待过,大多数人都抱着观望的态度去申请了这门课。最后系统抽签,淘汰了一半人,留下另一半。

    许合子和于北北都算是被抽中的,没想到的是,乐铖白和蒋竺真也双双选中了这门课。

    网球一向被称作贵族运动,一副好的网球拍子更是千金难求。许合子选这门课的初衷十分简单,其他的课都要再重新添置运动装备,只有网球拍她是一早就有的。

    当于北北看到她的网球拍子时,瞪得眼睛都要发直了:“许合子,这么旧的拍子你还用它?”

    “是我的体育老师送给我的。”

    于北北掂了掂拍子,忽然注意到黑胶柄上的一行小字:“咦,许合子,你之前念的那所中学叫安利啊,怎么没听说过?”

    许合子是在学期的一半临时插班进入四中的,算起来不过比乐铖白早了半年。安利中学是一所工厂子弟学校,因为城市规划的缘故,临时迁厂,政府为了安抚民众,直接把那些因为学校解散而没有着落的学生们通过选区摇号的方式,分配进入各个不同的中学。

    而许合子就是那几百人中少数被安排进入四中的幸运儿。

    “是工厂中学吧?”一向不爱和人说话的蒋竺真忽然插口。

    于北北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那所学校是我爸特意吩咐人办的。”换上一身运动装的蒋竺真,看上去就像从奶茶广告中刚走出来。

    “要不要这么嚣张啊?”于北北盯着她走远的身影忍不住小声嘀咕。

    许合子却是有些意外,关于同桌蒋竺真的传闻,多多少少也曾在旁人嘴里听到过一些。蒋家的产业遍布了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角落,从酒店到私人会所,除了对外贸易,也曾一度涉入轻工业。现在看来,传闻是真的,而相比于那些动辄炫耀的女孩子,一向不与人深谈的蒋竺真无疑是低调的。

    网球课上随机抽配搭档,于北北和许合子一组,乐铖白和蒋竺真抽到了一组,更加令人想不到的是,练习对打时这两个组被分到了同一个球场。

    蒋竺真的网球功底十分好,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和乐铖白打了几十个来回。相比之下,一旁一直不停从东跑到西捡球的许合子十分狼狈。

    于北北是天生的网球盲,报这门课纯粹是因为听说打网球可以很快地减肥,谁知球拍一上手,才发现自己根本挥得毫无章法,连力道也控制不住。被打得满场乱飞的网球,有几次擦着蒋竺真的脸边而过。最后蒋竺真放下拍,走到了对方面前:“于北北。”

    “怎么了?”

    于北北等着她发作,谁知蒋竺真只是一把握住她的手。

    “喂喂,你干嘛?”

    “握拍的时候要一手抓住拍柄的位置,注意观察拍面的受力点……”戴着网球帽的蒋竺真神情淡漠地抓住对方的手,两人身体贴合,一丝不苟地教着她挥拍的姿势。

    这空当,许合子正满场地捡着打飞的球。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雪白的网球鞋,宽松的网球衫,少年握住球拍的有力的小臂……乐铖白压低了帽檐,停步在她身前。

    许合子捡球时没察觉,一下站起身,“砰”一声和他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正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的乐铖白,被这简单的三个字截住了后面的话,只能生生地压下。

    远处正教着于北北的蒋竺真转过头,对那一蹲一站的两人淡淡望了一眼,努力敛去脸上的一切神色。

    重新回到球场正中的许合子从蒋竺真手中接过球:“北北,我们继续吧。”

    两节课下来,许合子几乎没怎么接过球,只是忙着跑来跑去给于北北捡球。

    最后连于北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合子,我打得很糟吧?”

    “岂止糟,简直该回炉重造。”看着许合子流汗的脸颊,乐铖白心想。

    谁知那人却只是喘着气,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不……不会啊。”

    “嗯,睁眼说瞎话的水平也越来越高了。”乐铖白继续想。

    几天后无意中路过网球场的乐铖白,在夕阳下的球场里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漫天的霞光中,许合子一个人对着网球场四面的挡网,不停地练习着挥球和接球。那瘦瘦的身影在黄昏中一跳一跃,牵动着场外人的心。

    背着球袋走进场的少年,显然吓了独自练习的人一跳。

    “你……你怎么在这里?”

    “学校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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