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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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夜未眠-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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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北北的母亲泣不成声:“她在电话里说,给我们和你带了礼物。她一直只有你这个好朋友。”

    许合子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是的,于北北只有她一个朋友。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多话,即使与人意见不同,也只是微微一笑。于北北天性直爽,看不惯的人,看不惯的事,统统都要在第一时间说出,简直不吐不快。她们就像磁石的两个极端,因为莫名其妙的缘分,聚集在了一起。

    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怎么会就这样忽然地从世界上消失呢?那个总是拍着她的额头,替她打抱不平,又忍不住每每小声嘀咕‘许合子,你怎么净被别人欺负’的于北北,那个总是叫她挺直腰杆做人的于北北,到哪里去了呢?

    从今往后的十年、二十年,直到她渐渐老去,都不会在世上的任何一条街道,一个角落遇到她。

    正拿着一杯水从二楼走下的乐铖白起先还没注意到她。

    “许合子,你怎么坐在地上?”他拍着她的肩,她却不回头。

    “奇怪,你捂着嘴做什么?”他终于一把扳过她的肩,紧握的手却忽然松开,渐渐地下垂。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情慌张得像个孩子:“出了什么事?”他从没有用这样惊乱的声音对她说过话,就像哄一个小孩子似的。

    许合子望着他,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绝望的泪水:“于北北死了,飞机失事。”

    随后乐铖白做主陪她先回了那个城市。飞机上两人一直沉默着。

    许合子望着一望无际的云海,看着脚底那些蝼蚁般的城市建筑,忽然觉得有些困倦。不由自主地,她把头靠向了身旁人。

    那人一直坐得笔挺,浑身似乎一僵,渐渐地却伸出手,抚摸着她遮颊的长发:“睡吧。”

    于北北的葬礼很安静。

    她的父母都是这个城市最典型的中产阶级。因为信仰的缘故,葬礼简单而朴素。乐铖白与许合子穿着肃穆的黑衣长裤,她的长发上簪着一朵白花,坐在仪式的最后一排角落。

    于北北去世得太早,还没有男朋友,没有品尝过恋爱的滋味,没有遇到那个生命中最疼她的人。于家妈妈念着悼词,几次泣不成声。

    轮到许合子去献花时,她的怀中抱着一大束白色雏菊。

    “北北,你最喜欢全智贤。你说,看她的电影《雏菊》时,你哭得很伤心,因为死亡把一切都终结了。”

    “北北。”许合子的声音很安静,有些哽咽,“死亡不会终结一切。”

    “我会记得你,永远,永远。”

    “我们一起走过的小路,一起看过的电影,你对我说的话,给我寄的明信片,它们都是你曾经存在过的印记。”

    “我会记得你。”她终于掉下了眼泪。

    一直站在许合子身后的乐铖白,忽然一把揽过她。他的个子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所以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揽在了怀里。

    “于北北没有死。”他的声音很安静,顿了顿,他说:“我也会帮你记住她。我们一起记住她。”

    于北北死后,许合子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寂寞了许多。

    没有了一个时常闹着她的朋友,乐铖白似乎也不再捉弄她。许合子有时想,命运就像一条汹涌的大河,有时把她托得高高的,让她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有时一个浪花打来,却又让她重新回到寂寞。

    这一年的石榴结果似乎比往年更晚一些。

    一直到了十月初,才陆陆续续看到街头有卖石榴的小摊。看到石榴的许合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决定回一趟从前和许简珍住了十几年的老套房。

    她把行踪隐瞒得一丝不漏,却不知道乐铖白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一路跟着。

    这天下午,她骑着自行车,一个人穿过大街小巷。还没学利索的乐铖白搬出了自己的自行车,一路磕磕巴巴地跟着。等到了巷子口,停车的许合子才发现了他。

    “你怎么跟来了?”

    “许合子,你把这座城市买下了吗?”抬杠时他的态度仍然嚣张。

    许合子叹了一口气,低着头立好自行车:“算了。”

    她带他去看自己和许简珍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乐铖白站在老旧的楼底四处打量着,仿佛看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世界。

    他眼底的吃惊甚至不加掩饰:“许合子,你从前就住在这破地方?”

    “走廊的尽头就是公共厕所,抽水马桶的按钮总是坏,每一户人家都不愿买手纸,因为总是被偷,只好各人出各人的份。”她安安静静地向他说着过去的世界。

    “煮饭也很麻烦,因为总是断电,连厨房也是公用的。”

    “可是,还是没办法离开呢,因为这是十几年来这座城市唯一没涨过房租的地方。”那么多的艰辛,她娓娓道来时,却仿佛在讲述一个光阴深浅缓流的故事。

    对面的小院早已经搬走了人。许合子走上前,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就是这里。”

    乐铖白跟着她走进空荡荡的小院。

    那株石榴树居然还在——当许合子仰头望着灿烂的红果时,忍不住在心底一声惊叹。

    “要吃石榴吗?”

    “什么?”

    “也许是最后一次吃这里的石榴了,听说明年就要动工了。到时候,所有的房子都会被推平。小院,石桌,还有石榴树,都不在了。”

    她爬上石桌,伸出手摘下几只石榴,一只给他,一只给自己,还有一只却一直静静地放在桌上,”我答应过于北北,要带她一起来摘石榴。我和她说,这棵树上的石榴,酸酸甜甜的,在外面吃不到这样的味道。”

    乐铖白慢慢地剥开这只石榴,摘下一颗放进嘴里,果然如她所说,酸酸甜甜,是外面吃不到的味道。

    十月初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乐铖白穿着一件精心熨烫的白色衬衣,套着灰色的毛线背心,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他的个子又比去年她初次见他时高了不少,漂亮的容貌也渐渐变得清俊。

    那石榴汁接二连三地滴到了衬衣上,许合子索性替他一颗颗地剥好。

    “没有动手剥过石榴吗?”

    乐铖白只觉受到了羞辱:“许合子,你怎么总是小瞧人?”

    “没有动手剥过石榴的人生,应该不会太辛苦。”许合子忽然笑了笑,“因为天生的宠爱,总是舍不得孩子吃一点苦的父母……好像只在别人身上听到过。”

    乐铖白怔住,而她只是露出小孩子似的惘然若失的微笑。

    “小时候,总是不被允许吃石榴。因为石榴汁一旦沾上衣服,就很难再洗掉。吃石榴的记忆,好像是十岁以后的事了。”

    “其实我有一个很懒惰的母亲,她总是和不同的男人周旋,讨好或者利用他们,一旦榨干了他们的钱,就丢弃不管。她从没对谁真正动过心,对自己的女儿也一直漠不关心。她省吃俭用地买名牌包包和鞋,也只是为了装出一副更好的卖相。”

    “可是……就算这样,她也是我最爱的母亲。”

    “那些记忆,好的,坏的,都像石榴汁一样,一旦沾上,再也洗不掉。”

    “把那些不愿发生的往事当作不小心沾染上的石榴汁——”她终于转过脸,和他对视着,有一点歪着头,像是打量着他垂下的目光,“乐铖白,我们握手言和吧。”

    “就像我没办法阻止我的母亲去和一个个男人厮混,你也没办法阻止周叔叔和她结婚一样,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乐铖白闻言转过头,挪开视线,只是一直静静地瞧着那石桌上的石榴,良久,才艰涩出声:“许合子,你不是我的妹妹。”

    “我也没法……把你当成妹妹。”

    “除了这个,我们握手言和。”

    并没有听出那话中隐约的含义,她只是浅浅一笑:“好。”

    那交握的掌心如此温暖,令许合子觉得仿佛天长地久也不过一瞬。

第十四章 白头到老只是传说

    毫无预兆地,寒流来袭,海城开始下雪。

    起先是细小的雪子,渐渐地变作漫天雪花。大雪一连下了几天,一场接着一场。天气预报里表情稍显不可思议的主持人,提醒着出行车辆记得防雪。

    老城区的卤味店早早地收了摊,老人们三五成群地披着大袄坐在檐下谈论着这场已二十多年未见的雪。

    一向畏寒的许合子只是觉得冷,缩在被窝里喷嚏打个不停。护士长带人来换吊瓶时,看了一眼鼻尖发红的她,颇有同情:“才落了水,可别冻感冒了。”

    许合子“哦”了一声。

    护士长想了想,又说:“哎,听说,那天救你那人醒了。”

    她低头捂着暖瓶的手一下子松开,掀被就要去看那人,这才想起还不知道他的病房在哪。护士看得不由一笑:“放心,他这救命之恩,你有的是日子还。”

    傍晚时暮色沉沉,才晴了半日的天空又露出欲雪之意。趁着这丁小冰还没下班,贺宵又不在的空当,许合子一个人穿着单薄的病服跑下床。

    走廊上空荡荡的,医院又大又空阔,无端令人觉得怅惘。她坐电梯一直上了高楼的特护静养病房,总共只有一排公寓式房间。

    没走几步,就到了那人的病房门口。门是虚掩着的,连护士的推车也还停在一旁。

    她敲了敲门,可是无人应声。

    一步步地慢慢走进,会客厅窗明几净,这样冷的天气,却在上首摆着一瓶娇贵洁美的兰花。花瓶是粉彩蝠桃橄榄瓶,雍正年间的老物了,起先被人从苏富比拍卖行的一堆蒙尘宝物中发觉,一度拍得高价。许合子隐约记得,乐铖白把其中一只改做了地灯的灯座,还留了一只不知送谁。

    今日瓷瓶的主人携一束兰花归还。

    病房卧室的门也是半开着,里头的窗户大约未拉上垂地帘帐,暮色中的雪光倾泻一地,悠悠地映出许合子纤长的身影。

    那人正沉沉睡着,额角有伤,脑袋上的头发都剃光了,用绷带缠着。

    她看了一眼他微微发青的头发,坐到床边,手指忍不住地沿着光头摸了一圈。这天生的好相貌,真是到什么地步也不吃亏。

    他仍在梦中,似乎做着的是一个极为冗长而悲怆的梦,苍白的唇角紧紧抿起,永远也熨不平的皱起的眉尖让人心疼。

    “乐铖白,谢谢你。”她无声地用脸颊蹭着他冰冷的手指。

    谢谢你救我。

    谢谢你并没有把我忘记。

    谢谢你用险些失去生命的代价让我好好坐在这里。

    这样多的谢谢,她却只是在心底喃喃。

    终于,有一滴滚烫的泪将他惊醒。

    “你要爱上我了么,许合子?”耳边无端响起那人微带嘲讽的声音,许合子惊愕得一下子坐起身。瞪着他,与他直视,在他明亮的目光注视下,她有些慌乱地嚅动着双唇:“你……你醒了?”

    “醒了,一直在等你亲我。可是好像并没有这征兆。”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眼神认真,仿佛在说着一件极为严肃的事,“等了那么久,手指都麻了,可还有贴住你的脸,一动也不敢动。”

    她看着他,他卧在病床上,就在与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怎么不开灯?”他终于打破了这沉默。

    许合子走到一旁拉亮灯。

    病房里没有强光,只有床边的一盏小灯悠悠地透过灯罩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这光明亮起的一瞬,他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眉毛到眼睛,从她的穿着到散落的长发。

    “原来是这样子……”他喃喃着,全是莫名其妙的话语。

    许合子正要起身去拉上垂帘,却被他阻止:“等等。”

    “不要动,就这么坐着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乐……乐铖白?”她开始怀疑他脑部撞击的后遗症。

    他却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脑袋:“怎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打岔:“什么时候醒的?”

    “昨天下午。”他咬字很慢,似乎是咳珠唾玉的节奏。

    “哦。”

    “害怕过吗?”

    “嗯?”

    “害怕我就这样死掉,再也看不见这个人。”他把她垂在病床前的手一把握住,明明是病中的人,力气却大得惊人,“就算没有害怕,一定也担心过,对不对?”

    “我……”

    “许合子……”被人喃喃着念出的名字让她转过头。“是你,许合子。”

    会客室没开灯,因此那人陷落在黑暗中,大波浪的长发衬得挺直的脊背仿佛优雅的白天鹅。蒋竺真几乎踉跄地退后一步,一手扶住椅背,怔怔地盯着前方的地砖,似乎出神了几秒,才抬起头:“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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