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爱情来过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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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爱情来过这世上-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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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波和细毛属于失踪之列。失踪的概念就是他们被江水冲走了,有可能活着,也有可能没人了。但根据出事的地点和天气,以及出事已过去一天,生还的希望很渺茫。即使生还,殷海波倒有可能,细毛只是个两岁的孩子,想都不必想那可怜的孩子会生还。对于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忍说出来而已。

张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几天没说一句话。课也没上,呆呆的坐在院里。他的女人比他更沉默,自从张平告诉她细毛的事她就一直沉默。她忽然明白白菊上车后说的那句话的含义,“你们会有孩子的”,是啊,她太想有一个孩子了,和张平结婚四年,没一天不想着这事,跑了那么趟医院,连省里的医院都去了,不能生育终究还是成为一个残酷现实。张平对此倒是显得很坦然,能不能生对他而言好象无足轻重,所以他并未因此而嫌弃妻子,只是对夫妻生活本来就兴趣寡然的他完全没有了那方面的需要,事实上他和妻子后来两年基本上是有其名无其实,一直是分房而睡。这更加坚定了妻子要离开的决心,张平当然不肯,因为他知道那善良的女人一旦离开他就别无生路,在农村妇女不能生无异于宣判了死刑,夫妻一场,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张平对她没爱情但绝对是有感情的,他不忍看着她生活没有着落。他同情这个女人,也感激这个女人,如果没有她的悉心照顾,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乱成什么样。不能生又有什么关系,生命本来就是一种痛苦,自己痛苦就足够了,何必还要另一个生命来承受无法预知的痛苦呢?何况当初选择婚姻并非生儿育女,而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痛,为自己机械的活着找一个借口。所以在得知细毛的事后,他就想以此开导妻子,骨肉我其实已经有了,我跟你在一块过不是为了那事,你是我的女人,我有责任照顾你一辈子,因为当初是我要求你嫁给我的,我是个男人,不能言而无信。

但张平没想到妻子在得知细毛的事后更加坚决的要离开,她说,平啊,我更不能跟你在一块了,你们一家三口应该团圆在一起,你真正要照顾的是她们娘儿俩,你对她们才真的有责任,我命苦,没福气跟你。

她已经成家了,不可能的。张平叹道。就算没成家,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再在一起比分开更痛苦。

可我看她过得并不好,我是女人,我懂。

那又能怎样呢,很多事你都不明白。

白菊却明白,她比谁都明白,那船一沉,孩子就已不属于她,永远的走了。她好象已没了泪水,静静的坐在房里,不吃不喝不说话,她的意识已模糊,她的思维也已远离,她的整个灵魂都飞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具没有知觉的空壳。她看到周围很多人围着她说话,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她茫然的看着每一个人,觉得他们好陌生,好象从来就不曾认识他们似的。后来房里的人少了很多,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办丧事的锁钠声,她听人们说是给一个叫严明玉的女人办丧事,那女人是被淹死的,尸体被捞上来时整个人已面目全非,胀得变了形。严明玉?名字好熟啊,应该认识的。真的认识吗?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去看看。或许真的认识。白菊那么想着,就飘飘的站起来,走出院子朝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去。马上有人拉住她,那人说是她妈,白菊很陌生的看着拉住她的妇人,说,我去看看,去看看。菊儿,你别去,别去,妈求你了。那妇人哭着不肯她去。白菊挣扎着。最后是旁边的人说了话,让她去吧,看看那女人的下场,兴许心里好过些。于是白菊就真去了,是被两个人架着去的,她已两天没吃没喝,没力气走路。

那个叫严明玉的女人直挺挺的被摆在灵堂,全身鼓胀,头更肿得象一个大南瓜,五官根本无法辨认,很难想象那个女人就是严明玉。白菊走进去的时候,主事的正在入殓,严明玉的遗体被几个人抬着摆入棺材。白菊站在一边,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棺材中的女人,盯着那张脸,她在思索,她真的认识这个女人吗?

按照规矩,封棺前要往棺材里填饭,有两个意思,一是让死者吃饱了上路,二是让死者在阴间不挨饿,几个汉子抬着两箩筐煮熟了的白米饭倒入棺材,满满的堆了尺把厚,只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白菊还是看着那张脸,就在棺材盖被钉上的一刹那,幻觉出现了,她忽然发现躺在棺材里那个人就是自己,象睡着了般,双目紧闭一语不发,也象是在等什么人,等累了,就先闭闭眼养养神。等谁呢?白菊想,我究竟要等谁呢?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但肯定是在等某个人,这一点是勿雍置疑的。白菊很努力的想那个人,闭着眼想,想到心口疼痛不已。她忽然觉得自己很累,想休息,回到家躺到床上还是累,睡不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感觉浑身滚烫,就象在沸水里煮一样。白菊不知道,她其实正在发烧,烧得象一块红炭,几乎就要冒烟了,家里请来卫生院的医生给她打针,针头扎下去她动都没动,毫无知觉。

药水起了一点作用,白菊的温度有所下降,也开始恢复了一点意识。她听到母亲在她床头哭,听到很多人在她房里走动说话。那些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忽远忽近,嘈嘈杂杂,都听不太清。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声音特别清晰的在她耳边响起,是个女人,很亲热的在唤她说,别睡了,该走了,跟我走吧。白菊努力的睁开眼,房里没一个人,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还是那个女人:出来啊,我带你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什么好地方?白菊心里纳闷,但没说出来。可是窗外的女人好象知道她心中的疑问似的,继续诱惑她说,你去了就知道了,真的是个好地方,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仇恨,只有快乐wrshǚ。сōm,很多很多的快乐。

白菊被说得心动了,她迫切的想要看看那是个什么地方。于是她走出房间走出堂屋,在院子拐角处,那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拿起那个瓶子一起走。白菊一看,拐角处一个堆杂物的竹篓子上真的有一个瓶子,白菊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拿起就走,她已完全失去自己的意志,梦游般的走出院子来到了漆黑一片的田野。天还没亮,四周很寂静,只有田间此起彼伏的蛙声唱得热闹,它们好象也在催促白菊:走啊,走啊,走啊。往哪走呢?白菊有些不知所措,那个神秘的女人好象洞悉一切,马上诱导她说,往前走,往前走,到油菜地里去啊。白菊就真的走进一片油菜地,月光下的油菜花寂寞而哀伤的随风翻飞,花浪一阵接一阵的涌向茫然不知所措的白菊,她四处张望着,寻找那个唤她来的女人,终于,那女人从花浪中飘然而至,背着月光,看不清满目,但声音却极其的熟悉:白菊,我跟你都是生不逢时,都是被男人害惨的,活着没什么意思,我现在是解脱了,你不想解脱吗?你不想见你的细毛吗?他就在那边等着你呢,我也在等你,我跟你作对了这么久,没有你还真不习惯,过来吧,我们化敌为友,再也不会为那些个臭男人针锋相对,我们好好相处,好吗?

你是谁?白菊在心里问。

我是严明玉啊,你不记得我了?前天你都给我送了行的,我很感动,没想到你不计前嫌特意给我送行,我在那边很孤单,又惦记你,想让你过来陪我,你过来吧,我等你,你的细毛也在等你!

细毛?我的孩子?白菊想起来了,顿时泪如泉涌,这些天一直让她心痛欲裂的不正是她的孩子吗,她决定去找她的孩子,她不能没有孩子。那女人趁热打铁,继续唆使她:喝下瓶子里的水,你就可以马上见到你的孩子,一切就都解脱了,喝下去,马上喝下去!

月色凄惨,蛙声齐鸣,花浪滚滚。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白菊木然喝下了瓶子里的“水”。是毒药!在她倒向油菜花地的那一刻,那个恶毒的女人骤然狂笑起来:哈哈哈,白菊,你也有今天哪,我没个好死,你也一样,你以为我死了就会放过你吗,我要你来作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你真是蠢得死哩,哈哈哈……

很多公社里上了年纪的人后来都说,那天晚上他们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笑声,很凄厉,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很多年后那声音都挥之不去,第二天,人们就在油菜花地里看到了他们最不忍看到的一切。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殷海波做梦也没想到那船会沉。当汹涌的江水将一切吞没时,他和怀中抱着的细毛被冲散了。他是识水性的,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又吞了几口江水后很快浮出了水面,他马上看到了不远处扑腾的严明玉,那女人显然不会游水,殷海波正准备游过去拉她一把,旁边水面上挣扎的一双小手牵住了他的视线,那是个孩子,求生的本能让那小脑袋拼命往水面上扑腾,只腾出半个脑袋殷海波就认出那个孩子就是细毛,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朝孩子游过去,抓住孩子后他将其顶出水面,又朝被水呛得半死的严明玉游过去,在接近那女人时他犹豫了,他知道他只能救一个,否则三个就会一齐死。

犹豫。其实也只是犹豫了两分钟不到,殷海波就知道他只能救孩子,孩子的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领,惟恐他意识中的父亲会抛下他不管。殷海波不忍拿开那双与他生死相连的无助的小手,他顶着孩子从严明玉的身边缓缓游了过去,不顾那女人在水中对他破口大骂,他不敢回应,直到身后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才最后回头朝严明玉落水的地方喊了句:婆娘,对不住了,我没有别的选择,娃儿还小,你别怨我,来世你再找我算帐吧,我等着!

殷海波就那么一直顶着孩子游过了半个江,好几次他都坚持不下去了,可是看着手中的孩子他只能咬呀硬挺着,快到岸边时他被一艘渔船救起,当时他已筋疲力尽,看看船板上安然无恙的孩子,他在心里对自己惦念着女人说,唉,老子这辈子是做了不少缺德事,菊啊,你看吧,我把你的崽救了,你不会再吵着要离开我了吧,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你的崽就是我的崽。

殷海波哪里知道,在他带着细毛回家的途中他惦念着的女人已离开了人世。白菊的尸体是被一群孩子在油菜花地里发现的,那群孩子中就有夏桑桑。她当时正拿着个玻璃瓶准备和伙伴们去油菜地旁边的水沟里捉蝌蚪,在她蹲着的时候,水沟对面起伏的花浪里隐隐约约显出一个横躺着的人。她叫上伙伴,跨过水沟朝油菜地摸了过去,推开油菜花就什么都看见了,伙伴们尖叫着四散逃开,只有夏桑桑傻了般钉在了那个地方,目瞪口呆。而花浪簇拥中,白菊的身体搐成一团,双手捂着肚子,显然死前经过很痛苦的挣扎,特别是她的嘴层乌紫,头发零乱,眼睛是半闭着的,问题就出在那眼睛上,白菊怨恨和绝望的目光正好对着极度恐惧的夏桑桑,仿佛在质问她,你该满意了吧,我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记住我的样子吧,我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

象是预言,也象是咒语,时至今日,不论夏桑桑如何忏悔,白菊倒伏在油菜花中的惨景在她的脑海里就是挥之不去。我想白菊是恨我的,否则她不会死后还要用那样的目光看我。我现在写着她的故事,她还是那么看着我,在我的脑海里一直那么看着我。

白菊死不瞑目。公社里年纪大的人说,这孩子有心事,她还没见着她要见的人。谁都知道白菊最想见的人是谁。于是马上就有人连夜赶往县城。

张平那两天心里一直就不踏实,说不清缘由是什么,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象心里某样东西被活生生的剥去了一般。连皮带肉,剥得他剜心般剧痛。他病了,那天下午开始就一直卧床不起,发着烧,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晚上医生打了两针后才沉沉睡去,睡得很踏实。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不知怎么躺进了一口棺材,棺材里面还睡了一个人,那个人握住他的手在他耳畔说,你终于来了,我等得你好苦,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他也握紧了那双手,四周一片冰冷,唯有那双手是温热的。他和那双手一直就那么握着,仿佛从来就未曾分开过。他想看看身边的人是谁,可是怎么也起不来,他挣扎着,忽然大叫一声,睁开眼,天亮了,原来是一场梦。

张平浑身都汗湿了,他看着焦虑的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平,你发了一夜烧,把我都吓坏了。

她走了,不在了。张平喃喃的说。

谁走了?你在说什么糊话呢?

她终于还是走了,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张平还在说糊话。

你怎么了,平,别吓我。妻子紧张起来。

她在等我,你知道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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