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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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惊悸-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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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头发剪得这么短是我愿意的!我穿这件睡裙是因为我喜欢!实话告诉你姐,我还喷 
香水了呢,我还涂眼影了呢,我还抹口红了呢,昨天晚上我还刷夜刷了个通宵呢!怎么?不配是你妹妹了?你要是觉得不配是你妹妹了那咱们就干脆脱离姐妹关系!” 
肖冬梅气得泪眼汪汪了…… 
肖冬云也气得泪眼汪汪了…… 
姐妹俩谁都没想到,她们分开了三十小时左右再见到时,竟会剑拔弩张。 
胡雪玫此刻也不干了,她冲公安人员们嚷嚷:“你们敲开我的家门,究竟有何贵干?她挥手就打人,你们眼看着都不管,你们不是怂恿是什么意思?今天你们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否则我闹到你们公安局去!” 
为首的公安人员息事宁人地说:“安静,女士们请安静!胡女士,我们首先得请您多多原谅。我们闹开您的家门,实在是因为公务在身啊!她动手打人当然是不对的,可她……这么着吧,我们替她请罪了,就算打在我们脸上了行不行?” 
“明明我挨了一耳光,就算打在你们脸上了?不行!”——胡雪玫双手叉腰,柳眉倒竖。 
“胡女士,事情比较的……我也是老公安在执行新任务,缺乏经验,缺乏经验。我想,我们必须单独谈一谈……” 
他说着,将胡雪玫从室内扯到了室外。尽管她不停地抗议着,还是被扯下了楼梯,扯出楼门,推进了停在楼外的公安局的车里…… 
“胡女士,事情是这样的……”——他吸了几口烟,以从头讲一个传奇故事那种神秘表情开始就他了解的情况细说端详…… 
当胡雪玫重新回到她的家里,肖冬梅姐妹俩已经在另两名公安人员的劝解下和好了。 
姐姐肖冬云重见胡雪玫,不免难为情,满面愧色地说:“你好心收留了我妹妹,我本该谢你的,反而……我是因为太难以接受我妹妹刚才的样子了……” 
胡雪玫心不在焉地说:“没什么。既然已经有人替你解释清楚了,我不计较。” 
尽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仍糊涂一片的。三十几年前的红卫兵又活过来了——她比肖冬云难以接受自己妹妹刚才的样子更难以接受这种事儿。但一位公安局的处长亲口讲给她听的,而且是当成重要任务执行着的事儿,又是不容她怀疑的啊。而肖冬梅则在一旁嘟哝:“我刚才的样子怎么了?难道我刚才的样子吓人啊?……” 
她已经在姐姐的命令下,换上了红卫兵时的衣服。 
她对镜旋转着身子,继续嘟哝:“女孩子穿这身衣服究竟有什么好的呢?我可不愿意与众不同。如果中国真的已经没有红卫兵了,那我也不当红卫兵了……” 
肖冬云板起脸喝道:“住口!说话前要掂掂轻重!” 
胡雪玫走到肖冬梅面前,想说什么,张了几张嘴,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转身茫然地望着公安人员们…… 
“那我们就别再继续打扰胡女士了吧!”——为首的那位处长率先朝房门外转过了身…… 
肖冬云拉起肖冬梅的手小声说:“快谢谢人家。” 
肖冬梅看看胡雪玫,看看姐姐和公安人员们,犹犹豫豫地说:“要是还把我关回到那个大院儿去整天学语录、斗私批修、早请示晚汇报的,那我可不干!那我还不如留在这儿!……” 
一名公安人员笑道:“那哪儿能呢!当时对你们那样,完全是为了你们好嘛!保证不会再那样就是了!” 
肖冬梅沉吟半晌,又说:“如果骗了我,那我就再逃跑!”——她望着胡雪玫问:“姐我如果再跑回到你这里,你还会收留我吗?” 
胡雪玫备感欣慰地说:“当然会的呀!” 
肖冬梅仍有点儿对胡雪玫这位“姐”和胡雪玫的家依依不舍,她要求坐胡雪玫的车,由胡雪玫开着车亲自将她送回到跑出来的那个地方。她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招人可怜了,仿佛被接回家过了些日子的精神病人不情愿再回到精神病院去。我们都知道的,精神病人全那样。 
胡雪玫怎么能不答应她的要求呢?她对肖冬梅也有点儿依依不舍的呀! 
公安局的那位老处长也想坐进胡雪玫的车里,肖冬梅说:“对不起,我还有些不愿被别人听到的话打算在车上对我这位姐说。” 
老处长笑了:“理解,理解……” 
于是胡雪玫的车在后,公安局的车在前,一路保持着相隔不远的车距由市内向郊区开去…… 
路上,胡雪玫说:“小妹,我舍不得你走。” 
肖冬梅说:“姐我知道。”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父母去世了。哥哥也不在了。不但没有亲人了,而且,连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也没发现。总算一不留神捡了你这么个小妹,总算渐渐的喜欢你了,却没法儿留住你……” 
“姐,只要我仍在这座城市里,我一定经常回你家看望你……” 
“回咱们的家。” 
“对。回咱们的家。咱们的家多好啊!如果我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那么无论我到了哪里,都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但愿。” 
“姐我到了别处,我会想你的……” 
“我信……小妹,千万别因为你把我蹬下床那件事儿瞧不起我……” 
“姐,咱们都忘了那件事儿吧!” 
两人说着话的过程,车内一直回荡着一首流行歌曲: 
见到你真的不容易 
仿佛隔着几个世纪 
我们之间还能拥有的 
只是越来越远的距离 
也许分手才是最好的结局 
这样的话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有些事我早已不在意 
有些事你也该慢慢忘记…… 
车内回荡着婉约缠绵的歌唱,如诉如泣,使人联想到最后一场洗刷秋叶的霏雨,虽细细地下着,虽滴滴满含着雨对叶子一向的柔情,而那一树树的秋叶,却再也没心思附于斯了,纷纷的无声无息地飘落,宁肯铺向湿漉漉的石径或无路的土地…… 
音响开关是经肖冬梅的手轻按的。她对“姐”那辆车本身的兴趣远不及她对车内音响装置的兴趣。至于音响里传出什么内容的歌唱,她倒是不太留意听的。三十几年前的这一名初中女红卫兵,对于三十几年后演绎少男少女初恋情怀的歌唱,是不怎么发生共鸣的。设若她也成了一名发烧友或追星族,那是很需要经过一番时代的改造的。她甚至不愿认真听一听歌唱者究竟是男是女。她的头随着那婉约缠绵的歌唱扭来扭去,只不过在辨听声音到底是从哪个部位发出的。就情歌而言,她更喜欢听三十几年前的《敖包相会》或《在那遥远的地方》一类…… 
所以,当她终于发现“姐”脸上流淌着泪水时,她是多么的惊讶啊! 
“姐你又怎么了?” 
她问得疑惑也问得不安,并用一只手抚摸了一下“姐”把握方向盘的手。依她想来,“姐”应该开心才是。毕竟的,她又和亲姐姐在一起了。眼前这一位“姐”,不但了却了自己强加给她的一份义务,而且也从此摆脱了自己一筹莫展的依赖啊! 
“姐”任泪水在脸上流淌着,低声说:“我舍不得让你离开我。” 
她这才明白“姐”脸上的泪水证明着什么。本以为“姐”刚才那番依依不舍的话,是相互有了点儿感情的人们即将分别时照例都要说的,想不到却是“姐”如此真心实意的话! 
她一时沉默,反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了。再听那歌唱,似乎是专为她和“姐”的即将分别而如诉如泣着了。 
及至车开到她所熟悉的那所院子的大门外停住,望着写满院墙的红色标语,以及院中那一尊挥招大手的毛主席塑像,红卫兵肖冬梅自己脸上,也不知不觉淌下了泪。亲姐姐肖冬云坐的那辆公安局的车在“姐”的车前停住,亲姐姐肖冬云和三名公安人员已下了车,在等着她俩也下车。 
“你就是从这儿逃出来的?” 
“嗯。” 
“这地方还挺好的。把墙上的标语粉刷了,把毛主席像移走,再把周边环境好好改造一番,我看值得投资办一所疗养院,或者开发成一处度假村。再不建成封闭式管理的私立中学也不愁生源……” 
“不好……” 
红卫兵肖冬梅想到的却是在那院子里度过的数天数夜,半军事化的生活,闻号作息的严格时间制度,要求自己不能这样不能那样的实违各自性情的自觉,以及早请示晚汇报、斗私批修、政治学习、批评和自我批评…… 
“不好?我以为只有这种地方才更适合你待……” 
“姐”奇怪地转脸看她。 
“可……可现在我觉得这种地方一点儿也不好了。” 
红卫兵肖冬梅快哭了。离开那所院子还不到两整天,她已经非常的不愿回到那所院子里了。 
从院子里走出了穿白大褂的“老院长”及两名“军宣队员”,他们和公安人员们说些什么,公安局的人指了指“姐”的车——于是“老院长”朝“姐”的车走来…… 
“姐”的双手这才离开方向盘。“姐”刚用手绢擦去脸上的泪痕,“老院长”们已走到了车旁。 
“姐”用爱莫能助的目光看着她,低声说:“下车吧。” 
她不得不打开了车门。那一刻,泪水盈满了她眼眶。 
她刚一下车,“老院长”就将她拥抱住了,亲切和蔼地说:“孩子,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红卫兵肖冬梅哭了…… 
“别哭,别哭,你这不回来了吗?这不又和你的红卫兵战友们在一起了吗?” 
她真的觉得委屈了,哭得更厉害了…… 
她推开“老院长”,转身投入“姐”的怀抱,求助似的小声说:“姐,我可怎么办啊?” 
“姐”什么都不说,又将她推向了“老院长”那边。之后,“姐”一转身坐入车里去了——她觉出“姐”已将什么东西塞入她手心…… 
公安局的那位处长对“老院长”说:“人我们找回来了,移交给你们了。没我们的事儿我们该回去了。” 
“老院长”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他们先后上了自己的车。那位处长上公安局的车前,犹豫了一下,走到“姐”的车旁,弯下腰打开车门对“姐”说:“怎么,还不走呀?我看她对你倒比对她亲姐姐还亲了。透露透露,怎么和一名红卫兵的关系搞得如此难舍难分?我对她们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三十几年前我父亲是公安局的处长时,没少被她们折腾……” 
“姐”将脸一扭,未理他…… 
肖冬梅随着姐姐肖冬云及“老院长”们进了那所院子,铁栅门自动关上了。她落后一步,展开“姐”塞在她手里的纸条偷看,见纸条上写的几行字是——要是不愿待在那地方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赴汤蹈火也会赶来把你营救出去的——并清清楚楚地写着“姐”的手机号码…… 
她转身隔着铁栅门朝外望,“姐”的车仍停在那儿。车窗摇下了,“姐”正向她招手…… 
四名红卫兵战友重新相聚在一起,似乎彼此间都变得很陌生了。话不投机的情况经常发生,每每辩论甚至争吵得面红耳赤。 
顶数肖冬梅最具有“造反”精神。她坚决地声明自己永不再早请示晚汇报,永不再“三敬三祝”,至于批评和自我批评,那也得看别人究竟错了没有自己究竟错了没有。她毫不讳言自己已不能整天不想别的,只一味儿像从前似的在“灵魂深处斗私批修”了。她甚至坦率又大胆地承认自己的灵魂已堕落了…… 
对她最有批判权的当然非她的亲姐姐肖冬云莫属。 
肖冬云问她已经堕落到了什么程度? 
她就大谈跟“姐”在一起的种种开心。末了说:“反正我不想再待在这种鬼地方了!” 
亲姐姐肖冬云恨不得又扇她耳光。 
和妹妹正相反,肖冬云一再表明自己丝毫不曾堕落。她诚实之极地汇报自己与红卫兵战友们分散后的经历。当她讲到那个伪装好人的男人怎样企图侵犯她,以及那个半好半坏的司机怎样对她心生歹念趁人之危时,红卫兵战友赵卫东和李建国一再打断她,板着脸口吻严肃地询问得很细。似乎不询问得细,不听她讲得一清二楚,便有可能被她含糊交代蒙混过关。而那些经历,一则是她不愿重新回忆的,一则是她一个女孩儿家极不好意思明明白白地讲的。她既不往明白了讲,赵卫东和李建国自然就觉得她讲的有破绽,也自然就对她的丝毫不曾堕落存有几分正当的怀疑。 
肖冬梅从旁听着他俩对姐姐一句推进一句的,细密不露的,简直就等于是审问的讯问;看着他俩一忽儿严肃得可谓冷峻,一忽儿侧目而视,眼神乜斜,分明是在揣度的表情,以及姐姐一心想要交代得清清白白,却又难免的有所遮掩,不便掰开了揉碎了细说端详的窘态,早已按捺不住沉默的定力,一迭声地高叫:“抗议!抗议!我替我姐姐抗议!” 
不料姐姐反瞪着她大加训斥:“你不悄没声儿地反省,叫什么叫?抗的什么议?我该不该抗议我自己还不知道吗?用不着你替我抗议!滚回宿舍老老实实反省去!” 
赵卫东却说:“别叫她滚回宿舍去。叫她亲眼目睹我们之间这一场灵魂和灵魂的短兵相接刺刀见红,对她有特别的教育意义。兴许有助于我们将她已堕落不堪的灵魂拯救过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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