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夕瞧见了小苑抬起来的面容，这丫头虽为婢女，但长得甚为清丽，夸她眉清目秀半点也不夸张，尤其那眼眸，清亮清亮，好似藏着一颗琉璃，灵气十足，一看便知是个牙尖嘴利的聪明丫头。再看她年纪，不过才刚及笄罢了。
掌灯时分，小苑在屋内点起了灯，转头，却见穿一袭粉绿薄纱长裙的柳裳娉婷进来。
“柳姐姐。”小苑双手拢起，朝她颔首施礼。
“苑妹妹。”柳裳见着小苑也颇为客气，福身还了一礼，“听说莫姑娘在此，这不，我就过来了这留伊楼一趟。”
“莫姑娘？”小苑一愣。
“呀，怎么，苑妹妹还不知道呢？公子未和你讲吗？”柳裳四处瞧了一眼，没见到莫夕的影子，“莫姑娘啊虽做男子装扮，但其实是个名符其实的女人，呀，公子把她带进来，叫你伺候，却不跟你说明真相，这可真是……”
小苑闻言虽然心里讶然，但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作他想，“少爷这么安排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莫公子也好，莫姑娘也罢，只要是少爷的贵客，咱们做下人的都必要好好尽到责任，柳姐姐你说是吧？”
“苑妹妹果然识大体，难怪公子命你服侍莫姑娘。”
柳裳笑意渐深，此次公子接莫夕回府他们几人都被蒙在鼓里，她也是听下人们说起才知道此事，她明白公子对莫夕颇多上心，却万万料不到他会亲自迎她入本家，公子做法实在令她心里不安。
“莫姑娘呢？”她问。
“姑娘洗漱去了。”
小苑初见莫夕，虽然面色如常，但是还是免不了被她一身墨黑脏袍给吓到，她甚至怀疑少爷怎会和一身凌乱之人认识，顾家商贾世家，财力屈居京城首位，与顾家来往者大多非富即贵，少爷更是自小便有洁癖，所结之人抑或相貌堂堂仪表非凡或是长相一般却衣衫笔挺干净，从来没有哪一个会像莫夕一样不顾惜自个儿形象。
先前听柳裳说“莫公子”乃女子之躯，这又让小苑心中震惊。
思绪几转间，莫夕从二楼步下。
她从上到下清洗一番，穿一袭顾流一早备好的素锦白袍，三千青丝沾湿未干，尽数散在身后，面色平静，眉眼清冷，下巴尖俏，竟是一身温冷之气。
小苑柳裳双双抬眼看去，微愣，行礼：“莫姑娘。”
莫夕听闻称呼，心中早已料到，“叫我莫夕即可。”
“这哪敢啊，主子便是主子，下人哪敢逾越规矩。”小苑上前一步，请她在桌边坐下，伺候着她倒了一杯温热清茶。“姑娘先喝口茶，过会儿少爷会过来，到时候就用晚膳了。”
“公子要到这儿用膳？”柳裳一惊，脱口而出，片刻自知失言，忙捂住了嘴巴。
小苑瞧了她一眼，嘴角带笑：“是啊，少爷一早便吩咐给了小苑。”
柳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不再说什么，福身离去了，离去前她意味深长对莫夕道：“想来姑娘要在顾府住上几日，柳裳斗胆一言，若姑娘有空便去看看我们清薇小姐吧，姑娘难得是公子的座上客，既是公子贵客，想来我们小姐也会喜欢的。”
莫夕不言，低头喝了一口茶。
小苑看着莫夕，也不多说，只是道：“难怪初见姑娘竟惊觉，这公子的头发怎么比姑娘家还乌黑细腻，这不，原来真是个姑娘家啊。”
小苑嗓音清脆，俏生生的，眼里星亮，露出一分善意。
那是个聪明善良的少女。
莫夕抬头看着她，“女扮男装，会不会很奇怪？”
小苑摇摇头，伸手撩起她一缕湿发，“姑娘很有本事。”
“嗯？”
小苑却不再说下去了，她取来一把红木梳子，给她细细梳理一头青丝。
她的动作甚是温柔，令莫夕感到一丝暖意。
半晌，发丝梳顺，也已干透。
小苑替她将一头青丝扎成男人的发髻，插上一支白玉簪。
“多谢。”莫夕道。
“姑娘客气了。”小苑放下木梳，“姑娘，清薇小姐生病了，所以姑娘以后见到清薇小姐，不要惊讶。”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莫夕一怔，她来顾府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却听他们频频提及“清薇小姐”，好似，“清薇小姐”是一个禁忌，而她必须要去接触这个禁忌。
莫夕心里一动，转了头，想要问一问清楚。
小苑突然朝外跑去，欣喜喊了一声：“少爷回来啦！”
莫夕站起身来，看见顾流黑衣飘摇，从暗下去的外头走进来，一色清冷，他身后跟两个小厮，两个丫鬟。
小厮手中拿着食盒，丫鬟手中托着红木托盘，盘中呈着碗筷器具。
“布膳。”小苑道。
顾流终究还是到了她这里用膳。
他看着一身清爽的莫夕，眼里满意了几分。
晚膳菜肴很多，因为顾流不知她爱吃什么，所以命厨房多准备了几样，还烧了几个江宁的名菜，可惜用膳期间他见莫夕胃口不大，什么都吃一小口。
用完膳已是月上枝头，莫夕在二楼早早歇下了。
小苑跟着顾流在外头。
“柳裳来过。”小苑道。
顾流负手立于岸边，看着对岸糜红的色彩，冷声道：“都知道了？”
“是，莫公子是莫姑娘。”
“别让小姐知道。”顾流突然说。
小苑垂头，称是。
她自然猜得到公子隐瞒莫夕性别的原因，无非是因着清薇小姐的病，小姐受不得刺激。
第四十四章 林家反目
林府。
后花园内姹紫嫣红，气息香甜，四处无人，唯有八角亭内站了两道身影。
“啪”一声掌掴突地响起，在这寂静园内甚是响亮。
林墨白只觉脑中嗡嗡一响，半天回不了神。
林魏然刚下朝回府，身着朱色绣山水纹锦袍官服，脸色阴郁，在后园瞥见正陪小鱼玩耍的林墨白，他眼底一冷，上前命人带走了小鱼。
林墨白抬眼看着自己父亲，还未开口说一字便被他打了一巴掌。
两人站在亭子里，林魏然眉头深锁。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以为你是个三岁儿童？”林魏然喝问一声。
林墨白突地冷笑：“怎么，官场不顺？”
“逆子！”
“这还不是你利用莫家换来的，你不是很高兴？”
“你！”林魏然怒，“你以为我拼死拼活做着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借口！”
“林墨白，你听着。”林魏然不和他争，一字一句警告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是这个亲你是结定了！我已和李丞相商量好了，这月月底便挑个黄道吉日向丞相府提亲，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林墨白闻言毫不惊讶，眼底冷然一片。
他自然知道父亲做着一切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政治联姻。
林家靠着莫家当垫脚石一路进军朝堂，林魏然任命四品官员，成为皇帝新宠，官途顺畅，却不料生出流沙一事，林家无故成为眼中钉，在江湖上引起一系列腥风血雨，林魏然启奏圣上本欲靠着朝廷平息流沙一事，却被圣上反责，虽然那日皇帝并未说什么重话，但是林魏然心里清楚林家已经招惹皇上不满。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林魏然不得不为自己的仕途另寻保护伞。
丞相李岩乃是朝中元老，其长女又是后宫宠妃，李岩可谓位高权重，他林家若是攀上李相做亲家，流沙一事既有个说话者，以后朝野皆可当靠山，仕途稳固，实在两全其美。
而恰好，李相家中又有一待嫁小女，配林墨白正好。
林魏然叹口气，语气也稍稍软了下来，“墨白，你要清楚为父用心良苦，上次扬威镖局一事矛头也直指我林家，为父虽看着光鲜，但伴君如伴虎，又有多少人正眼红咱们家，一个个恨不得抓到我们把柄把我们拉下来。还有流沙一事，对我们实在不利。”
圣上所说流沙四年前灭逆贼一事，着实让林魏然心里惊惧，照皇帝意思，这事帮不了他们。皇上不管，他却不能不理不顾。
“墨白，你与李小姐成亲，成亲后便是李相女婿，若是自己女婿招人追杀，李相岂会不管？到时候为父催动李相，一起围剿暗黑杀手团流沙，定会平息此事！”
连日来林魏然都不能睡一个好觉，梦里轮回皆是梦到自己独子遭恶人追杀尸骨无存，他尖叫着醒来，一身冷汗，口干舌燥，心里吓得不敢开口叫人。
待到清醒一点，他便想到含冤死去的莫家上百口人，心里又怕又怒，他也想过莫不是莫家冤魂托了流沙前来向他们父子索命。他越想越不安，干脆在白日里前去祠堂上了一炷香，称：“莫家一事乃是老夫一手所为，与小儿墨白无关，他莫家要怪就怪老夫，要偿命也来老夫这里，愿望列祖列宗保佑林家独苗林墨白一世平安，逃过此劫！”
所幸，林墨白平安归府，但是带来的女孩小鱼令他心生不喜。
此刻，他转过身去，道：“那个女孩，我不会认她做我女儿。”
“我把她带回来，也没想过你会喜欢她。”林墨白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我说过，没事不要给我惹什么麻烦出来！”
“小鱼不是麻烦，你之所以认为她是个麻烦，不过是你觉得她长得像故去的阿望。”
林墨白突然说了这一句话，转过身离开了。
林魏然一愣，呆立原地半晌。
说到底，莫家一直是林家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第四十五章 清薇小姐
午后，顾府一派宁静。
这一年的暮春也将走到尽头，天气在一场雨后也越加热了起来。
亭台楼阁，曲桥廊苑，处处可见郁郁葱葱的绿意，花遍枝叶，优雅而美艳，空气里含着隐约的芳甜气息，微有一丝湿润，好不惬意。
如花美眷从小道尽头踏着碎步款款而过，环佩叮当，暗香浮动。
莫夕穿一袭宽袖青袍，斯斯文文的模样，负手从长廊里走了过去。
小苑在前头为她引路：“公子，拐过前面回廊，穿过花庭便是清薇小姐的院落了。”
为着方便，做男装打扮的莫夕还是让小苑唤她一声“公子”。
今日午时，清薇小姐的小厮便前来通报，请少爷贵客莫夕公子前往小姐阁楼一趟。
莫夕本想推辞，称“男女有别”，不便公然进入小姐闺阁。
小厮却道不碍事，已经请示过少爷。
莫夕这才前往清薇小姐寝居。
小苑道：“公子放宽心，想是小姐整日呆在大宅院里无所事事，欲找公子解闷。”
“可我偏生是个闷木头，不会讲话。”
小苑闻言噗嗤一下笑了：“公子真是幽默，不碍事，小姐只要见过公子便好。我们小姐人很好。”
顾清薇的寝居也是一幢小楼，环境优雅，位于一片芬芳花卉之中，楼后是一片紫竹林，十分幽静，此处人烟也少，唯有院门前站了六个护卫。
莫夕抬头，看了一眼院门上题了“华然居”三字的门匾，随小苑进去了。
院内也没什么人，唯有进去二楼小姐的闺房才在里面见着一个稍显年长的丫鬟。
顾清薇的闺阁也很是普通，并不像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处处奢华，她屋内以素色为主，帷幔床幔皆是一色淡紫。
床幔散了一边，窗子开着，微风进来撩起那抹轻纱般的床幔，晃晃悠悠，映出一室迷离。
“清薇小姐，莫公子来看您了。”小苑在外室喊了一声。
内室传出几声女子孱弱的咳嗽声。“进来。”
声音轻浮，带一点柔意，明显生着病，中气不足。
屋子里唯一的一个丫鬟低眉，给她们撩起帐子，请她们进去。
莫夕一眼便见到那张红木雕花的大床上躺着一道瘦弱的身影。
顾清薇从榻上坐起身来，半身隐在散落而下的帷幔里。
小苑忙上前替她撩起了那抹帷幔，细细扎好，才又退了开去。
莫夕这才看清楚了清薇小姐的长相。
顾清薇乃是顾流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因而眉眼间也有几分相似于顾流，不过她比起顾流来要愈加柔软几分，毕竟是女子。
顾清薇眉细眼清，肤色白皙，称不上是个美人，却清秀异常。莫夕眉一挑，这个清薇小姐看起来倒更相像小苑几分，大概是她们都眉清目秀，只不过顾清薇比起小苑来少了一分灵气。
在莫夕所见女子中，唯有顾府柳裳姑娘有着倾城之色媚骨之颜，可惜是个婢女。
“莫公子？”顾清薇瞧了莫夕几眼，微笑，眉目苍白，透出几分病态来。“听闻两天前兄长带公子回府，清薇心里很是好奇，究竟是哪位公子有如此才能竟叫我那兄长尊为座上宾客，今日一瞧，竟发现公子神色间竟有几分相像我兄长。”
她说话声细细轻轻的，偶尔带几声咳嗽，但神色很是温柔。
小苑也眼带关切之意望着顾清薇。
莫夕垂头一礼：“小姐过奖，莫夕一介草莽之夫，哪里敢高攀令兄。”
“莫公子谦虚了。”
顾清薇说着便要下床来，她穿一袭白纱衣，赤着一双玉足，莫夕看了一眼立马别开眼去。
小苑忙上前扶她一把，弯身给她穿好鞋袜，再扶她起身，坐到一旁软榻上。
微风阵阵拂进来，顾清薇咳嗽了几声，小苑又去关紧了窗户。
“小姐小心身子。”
“不碍事。”顾清薇看向莫夕，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莫公子，可否跟清薇讲讲兄长的事？你和我兄长是如何结识的？兄长在外都会做些什么？”
莫夕不曾料到顾清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