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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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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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杜鹃忽地站住,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笑笑说:“在下不胜冒昧,已经为您代劳了。”说着,努一努嘴,那眼神分明是在嘲笑江林笨拙的“狡猾”。
江林这才发现,她的腋下还夹着个塑料饭盒,而手里分别端着一碗饭,和一碗菜。他不由得暗暗叫起苦来。杜鹃什么都算计好了,令他无路可逃。
“不,我还是……”
江林支吾着,还想推脱,杜鹃忽然提高了声音说:“走啊。难道还要我押着你去不成,嗯?”江林吓得脸色大变,一时间慌乱地左右张望。所幸,“民以食为天”,这时候人们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蹲或立的忙着用餐,没人留意他们。他还在犹豫,杜鹃忽又笑着低声说:“走——吧!”说完,再不去管他,迳自在前面飒爽地迈步而去。
黔驴技穷、无可奈何,江林只得跟着她来到假山、喷泉旁的石桌前坐下来。
这里仍然属于这个“花园式”工厂的一部分,名曰“附骥园”。这名字据说还很有讲头:取成语“附骥尾”之谦词意,喻互相合作;且兼有原意中“千里马”之本意,亦喻千里马共聚一园,人才茂盛。论其规模,不过是在工厂一角用红色砖石矮矮地砌一圈女墙,使这方天地自成一统。园内再按中国传统的园林建筑风格点缀些假山、修竹、喷泉之类,营造方外境界,让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城市居民们感受一丝心灵的慰藉。
“附骥园”里的山、竹,石、泉虽然都是人工的产物,却也布局精巧、独具匠心——假山置于池旁,池旁掩映几棵修竹,修竹耸立怪石丛中,微风使其飘飘荡荡临于方池之上;方池中央有一茵“绿洲”,绿洲之上立一只“仙鹤”,仙鹤引颈伸翅、仰天长唳,哗哗的泉水便从那鹤嘴里绵绵延延、飘飘洒洒地吐出来。方池喷泉旁再用钢筋混凝土搭就一个凉棚,凉棚上爬满了茂盛繁密的长青藤,长青藤下再置一副石桌、石凳,可谓雅境添幽,别有一番情调……
杜鹃将碗在石桌上放好,从腋下拿出饭盒,把饭拨进江林的碗里,然后,也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
她见江林拘谨地低头坐在那儿,搁在桌上的两只手不停地移动位置、嘴唇不安地翕动着,象个坐在老师面前准备挨克的小学生,不由得抿嘴笑了;心里升起一种对孩子似的、怜惜的情愫。
“咦?吃啊,”杜鹃拿起挑匙,瞄他一眼说:“干嘛象小学生似的。不用这么紧张。你看:我给你打了肉。额头一定流了很多血吧?不要紧,补一补很快就会好的!”
杜鹃哄孩子似的,江林不得不有所行动。他迟疑着拿起挑匙,作式欲动又说:“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礼尚往来嘛,什么时候你也可以……咦?吃啊!”
江林只得拿起挑匙,一颗一颗地数米粒。
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种无端的沉默,使江林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他默默地埋着头,心里不免烦躁起来:唉,这一切全不对劲!好象他江林是个害臊怕羞的小姑娘,而杜鹃是个大胆勇敢的小伙子。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走上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难道这女人是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吗?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一个女人尚且如此,那他这男人又该置之于何地?……
缄默一会儿,杜鹃突然开口说:“江林,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唔,唔——咳,咳,没,没有啊!”
江林兀自想着心事,猛地遭了这突然袭击的一问,一下子咳嗽起来,差点将米饭呛进气管;又仿佛被一只巨掌将整个身子狠狠地攥在了手里,心脏骤然的收缩,一时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为什么,我每次主动和你说话,你却只是随意搪塞?而且,从来不用正眼看人。——江林,你对我不公平。既便有什么别的原因,也应该给我应有的尊重啊!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什么地方得罪过你,还是……”
“不!不……没有。你很好,真的。……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杜鹃,我们不谈这种事,我想……”
江林听见自己的嘴在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地说着,感到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失了禁,不停地向外冒着虚汗;眼睛匆忙间掠过杜鹃的脸,看见她漆黑闪亮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自己,便又慌乱地避开去;身心瞬间象被人掏空了,一下子麻木得无知无觉。
好久,他才又恢复了听觉,听见杜鹃在一字一顿说:
“……江林,你不应该逃避。你应该给我说清楚。如果,你真的不可能爱我,我会告退的。”
江林只觉得心咯噔了一下,血片刻间烧遍了全身。——终于开始了!他所担心、所忌讳的事情。他遮掩,他回避,他用尽心机去抗拒!可是——,它还是发生了。发生得这样仓促、急遽,这样势不可挡。使他毫无防范能力的心,一下子就方寸大乱。
远处,一块云彩飘过来遮住了阳光,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浓密的攀缘植物将署热严严地挡在了外面,偶尔一阵轻风拂来,竟让人觉出有些凉意。凉棚下,两人默默地相对坐着,面前摊开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可是再也没有人去碰它一下。
好半天,好半天,江林才终于定了定神,呐呐地开口说:“……杜鹃,你,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我,真的没想过。你不要逼我。我脑子里很乱,需要考虑。咱们以后再……”
“不!你已经考虑过了。”杜鹃斩钉截铁说:“你这是逃避。因为我前天就已经告诉你了。只要你想过了,天大的事也该想好了。江林,不要和我耍什么花招,——好姑娘、好女孩,这算什么?哼,其实你心里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我要的不是安慰,更不是怜悯!”她说完,冷冷地看着他,那声音和神情仿佛仇人相见。
江林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嘴唇乌紫,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可是——杜鹃,这不是一时就能想通的事,你为什么这,这么急呢?这是一辈子的事,不能草率啊!”
“我等不急了,等不急了!这些天我怎么也睡不着觉,老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就作恶梦。江林,你必须现在就告诉我,否则我会失去理智的!……”
杜鹃的脸被痛苦扭曲了。两只含着忧怨和期待的眼睛,急切地在江林身上揪扯着、探寻着……
江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继而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天呐!这哪象是在求爱,简直就是威胁、逼供。他感到心在一点点向下沉。要不要给她说实话呢?这样想着,他的心就一阵慌乱。
——说自己的心受过伤?说自己恋爱只是出于一时的冲动,玩玩而已?说自己没能力保护女人?……能这么说吗?不这么说又怎么说呢?难道又要期骗一个女人吗?……
噢!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缠缠绕绕,千头万绪,为什么如此混乱?老天呐,你要我怎么样?你要我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江林才神情木然地缓缓说道:“……杜鹃,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座用来存放爱情的、美丽的宫殿。可是,我心里的那座宫殿却只是一片废墟。你的那两行字,把我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宫殿,一下子全击碎了……”
“这么脆弱?”杜鹃有些愕然。
“是的。因为我父母就是一面镜子。他们在时时提醒我、佐佑我。——爸爸本来应该和龙阿姨结婚的,可是他却偏偏和妈结了婚。结果他们没有一天幸福过。虽然没有吵、没有闹,但谁都看得出,他们各怀心事,貌和神离。……可悲的是,我们现在就和他们一样,无论是情感经历,还是恋爱关系,都是那么相似。我总感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踏着父亲的脚步在走他的老路。杜鹃,我们没有坚实的感情基础,更没有坚强的信念作支撑,而我,也不希望重蹈他们的复辙。所以,我求你,我们还是不要……”
不等江林说完,杜鹃就打断了他的话。
“噢!我明白了。原来苦苦折磨你的就是这个。可是江林,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呢?你已经长大了,父母的婚姻对你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难道,因为这个你就随随便便给自己找一个人就算完事了?江林,你为什么这么懦弱!你这分明是自己在骗自己。你根本就不爱那个毛丽丽,你这么耗着人家算怎么回事?你……”
“是的,是的!”江林痛苦地抱紧头,不停地用手搓着面颊。“就是因为这使我为难。一个毛丽丽,我已经对不住她了,又来一个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烦躁、激动使他张牙舞爪。
“那我问你,我在你心里——到底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这么烦了。——行了,行了,我脑袋都要炸了,求你不要再逼我!……”
“不知道?”杜鹃严肃地纠正他:“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想知道。你根本就不想,怎么会知道?!你只想逃避,只想痛苦。你要知道这样下去,你会痛苦一辈子的!”
缄默。
世界突然回到了亘古蛮荒的岁月。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彼此的喘吸声、哗哗的喷泉溅落入水的声音,和微风吹动竹叶发出的沙沙的响声。江林一手撑头,眼睛死死盯住石桌上的某个点,身子木然不动。他真希望就这样从空气中消失掉,就这样进入梦境、进入虚渺,再也不要面对这难堪的时刻。——从此终断这一切、抛却这一切,永远不要回头!
“江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忽然从寂寥中响起。
是杜鹃在叫他。
长久的沉默已使他在一种麻木状态中找到了平衡;他毫无戒备,这猝然的袭击一时令他喘吸不及。他猛抬头,惶然诧异地问:“——什么?”由于仓促,他声音发抖变调。
“——看着我!”杜鹃微笑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在那儿熠熠生辉。
江林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眨动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有如一只鸟儿,忽地在脑子里闪了闪,又不了了之。
“我想,你现在就该学着接受我。起码,在你眼里应该有我的一个位置!”
杜鹃的声音优雅从容,不紧不慢。说话时,目光越过他的头顶,遥望着远处的天空,好似充满了某种幸福的向往或憧憬。然后,她将目光收回来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这一切,就仿佛恶作剧的孩子,脸上的面具突然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掉了,江林一时间感到无地自容的难堪。
然而,男人的自尊却逼迫他,不得不惶惶地试着去看她。他紧咬牙齿,觉得周身发冷;慢慢地,他将头抬起来,目光一点一点“触”到杜鹃那张娇艳妩媚的脸上:圆润微翘的下巴——棱角分明的嘴唇——光洁白嫩的鼻子——炽烈如火的眼、眼睛……突然,他心头一震,一股无法抵御的恐惧排山倒海般袭上心头:杜鹃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简直象——,象什么?急切之间,他找不到物象来形容。他的眼睛只在杜鹃脸上停留了片刻,便匆匆地逃避开去。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杜鹃沮丧地垂下头,用手捂住了脸。
沉默。又是那种难堪的沉默。
狠狠地,江林“抿”紧了嘴唇,粗大的咬肌在面颊上嶙嶙鼓起。杜鹃的那一声叹息,象一记鞭子重重地抽在他心上。内心深处如岩浆喷发,突然涌出的那种感觉更使他无法忍受。这种感觉象内疚,分明又是一种深切的屈辱。它不容许他对任何事情再有任何隐瞒。片刻之间,他就决定和盘托出!为了自尊,也为了男人的尊严。
“……杜鹃,说实话吧,”江林忐忑不安地开口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你,就感到、感到很紧张。你的眼睛、脸、声音、嘴唇甚至身影,都使我……害怕!”
江林低低地勾着头,手中极不自然地玩弄着挑匙;当最后一个词从嘴里说出来时,他的脸一下子臊得通红。
“害怕?!”杜鹃听到这两个字也诧异了。她准备他说任何“过火”的话,甚至大发雷霆骂她一顿,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说“害怕”。一个男人,居然……?
“为什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人!”
“不知道。”江林声音低沉,仿如自语:“我……不是没想到要克制自己。可是一见你,我心里就不由自主感到紧张,全身上下一会热、一会冷,连汗毛都会立起来。我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也许——,因为你太泼辣、太漂亮、太浪漫……”
“江林!……别说了。”杜鹃突然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下子,只是一瞬间!耻辱、痛苦、委曲、忧伤,全都从心底泛起来、涌出来,堆积到她脸上,使她连声音也变得满溢苍桑。“你以为漂亮是件好事?它带给女人多少耻辱多少灾难,你知道吗!一句‘红颜薄命’又道出了古今多少女人的悲剧呀。……就说我吧,那些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地痞流氓、恶棍混混,见了你就象猫见了鱼似的,种种丑态,令人作呕。但是,一个女人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只有‘忍’。否则你就别想过一天清静日子。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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