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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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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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那江南小镇上杨柳依旧,碧水悠长,只是一切印象全变为梦中的场景,带著浓墨般的伤怀。
犹记得,返乡当日他又穿起了丧服,在腰上繫了簑麻,那年他去了京城,获取所该赢得的荣耀,可是却还是忘不了那个想要留话给他的女子。
就算得了探花,当了大官,万念俱灰之下,临秋还是要远赴边关,他已不知该如何活下去,生命於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既是如此,何不让他的命为天下尽到最后一分力量呢?
翰林刘江不忍看到秋临这副自毁模样,殿前试探著说道:「韃靼入侵边关,自有我朝武将和官军百万出师征讨,后方供应应该比较困难。要想报效国家,不如请旨专责粮草,秋大人意下如何?」
秋临一愣,转身看著同袍,只是苦笑。
听了这话,皇上心裡也有了底,说道:「为免敌军断了粮道,刘卿所言甚是。朕也以为,秋爱卿暂接太原府仓彛В坪醺〉薄!
秋临道:「下官认爲,对强不使用正面作战,而避其锋芒,削减敌人的气势,再乘机取胜,来个釜底抽薪。我军可分三路袭击敌军,一路绕至后方,先派部队佯攻,再派第二路正面攻其不备,断其后路;接著率领大军远袭敌军后方重镇,调虎离山,给韃靼人一个措手不及。」
皇上怔了片刻,终於说道:「此计甚好,既然一心为国,朕也让你放手去干,就按爱卿所言拟旨,至太原府率卫所兵三万,即刻远征。」
秋临伏地叩谢皇恩,转身走出大殿。
到了太原府那晚,他在灯下研究地图,青案上放置著一卷卷的军事部署图,如豆的烛火在微风里飘摇不定。
良久,秋临若有所思地从怀中取出一张素白信笺,他已经看了很久,久得几乎连他的眉头都已拧成一团,彷彿再难解开。
烛光下,他一袭青色布袍,敛眉,低首,眼中似乎冷淡得无波无澜,却隐含著忧愁的水光。
一阵阵冷风吹来,树林间忽明忽暗的戍卫火炬,更加显得阴风惨惨,已是子夜时分,枝头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鸣叫,他不免望向窗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诡异的呜咽,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阴森恐怖。
「浣碧?」
他赶紧回头一看,心跳却骤然停止了一拍,但背后什麼也没有,也没有半个人回答。
「浣碧,是妳麼?」
怔怔望著那寂寥的夜,他觉得她的魂魄似乎悄悄地跟著来到了太原府,幽幽盪盪,飘飘渺渺,始终在背后尾随著,縈绕他的身旁,却又不贴近过来,也不让他瞧见,彷若隔著天人之际,在阴间与阳世的夹缝中徘徊。
他可以听见她的絮语,可以听见别人传诵他的故事、他的传奇、他的悲剧。
离别是一种不捨,也是难以抗拒的际遇,两人在悲剧中分离,可能最后也将在悲剧中重聚,或许长久的等待会是死后的永恆,当他在地下攥住她的手,就会是彼此真正放下的时刻,只是在当时,夜还是那样湛凉沉重,心还是那样空洞凄惻,眼中还是那样盈满泪光。
远处的天边,有薄雾游走后的痕跡,在关隘抵挡韃靼军队的将军,士卒忧愁的眉头,他们残缺的肢体,还有冻寒的心,在夜裡不停颤慄著。
不远处,她的幽魂朝他挥手,却不知这样道再见,是否和曾经送别一般难受,只是神魄不忍远离他身边,犹记得,还是这样萧颯的秋夜,有著高高掠起呼啸的冷风。
山丘的另一头居然连著高耸的城墙,这是秋临第一次到长城边,连緜的城墙沿著山势而建,蜿蜒曲折,巨石显著倨傲,弯曲添了气势,那城那墙在月色下古老得令人著迷,他的心情大好,主观地认为这样的结局适合自己,总之,在朝当个文官,还是不如这样胸怀远方的男儿之志,而他居然对著这冰冷的城墙,张开了孤寂许久的矜怀……
清新的空气,沐浴著朦朧的月色,第一次觉得夜色是这样迷人,原来边关守将的感觉,是这样充满热血。
三更时分,关外哄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只见韃靼人又攻墙而来,战斗随即开始,火箭与疾矢从天上飞过一大片,随之在身旁响起吃痛的哀号与闷哼,血腥气息之中,风寒,露重,更深。
秋临在在城头看得心神俱寒,眼前血雨腥风,杀声震天,仿佛置身修罗地狱。
强烈的攻势,以及雄倨城垛的守军,鲜红的血液夹杂著刀剑相接的星火,让他应接不暇,火把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前仆后继冲上前的兵卒,云梯层叠,飞石如蝗,攻城强兵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涌入,他登上最高的城楼,关外惨烈战况尽收眼底,但听敌军战鼓声如雷,竟是韃靼番王亲自上阵擂响战鼓,连城门都被巨木捅破个大洞,陡然一声低沉号角,城门洞开,旌旗猎猎,正中一面帅旗高擎。
他从城头俯瞰,一切尽收眼底,满心惊颤已至木然,只疑身在惊涛骇浪间,随著城下战况起落,忽而被抛上云霄,忽而跌落深渊,但总归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顺利引得前锋入城混战。
阵前一员敌方大将入城后挥舞巨斧,猛悍无匹,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但又似前进不得,只能率领几名受困将士掉头突围,往后边退去,滚烫的油锅和巨石从另一侧墙头落下,成功阻止了韃靼人的攻势。
韃靼主力继续在长城外窥探,前锋鸣金退兵的同时,秋临却立时率领了装扮成韃靼人的五百精骑混在其间,随著乱军远去,一路悄悄朝著另一头奔驰,直逼后方的韃靼王庭;风骤起,霹靂惊电撕裂了天际黑云,大雨滂沱,闷雷滚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将整个王庭笼罩在不辨昼夜的昏暗之中。
已没有人在意风声呼啸若狂,没有人在意惊雷连番炸响,风声雨势雷鸣,俱被酷烈的杀伐之声淹没。
五色旌旗招展,擂鼓鸣金,乘风势,破刀兵,浩浩荡荡从近处杀来,战鼓号角一声紧过一声,一遍高过一遍,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撞击声交织莫辨。
暴雨哗哗而下,雨势越发迅急,风雨中挟带著淡淡的血腥气,狠狠冲刷著大地,王庭守军零落,一时间敌军士气大衰,哀兵之力不奋,只能或抵死而战,或四散奔逃,大有不復重来之势。
明军欢声雷动,枪戟高举,齐齐呼喝呐喊,此时正当雨停,黎明前仍是一片黑暗。
幡旗招展,秋临跃马而出,身后亲卫铁骑皆以重盾锁甲护体,随他逼向敌营,战靴声橐橐划一,每踏下一步,宛如铁壁动地,枪戟寒光压过了风中晦暗天光。
至此,敌阵军心大溃,似是再也无心恋战,不料却有三五韃靼士兵负隅顽抗,朝秋临逼来,他在乱刀中失足一滑,倒在地上,眼看刀剑就要落下之际,那韃靼人却仿佛定在当场,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瞪著他背后。
男人身后是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在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凌晨,又是在火炬照不到的暗处,本来几乎看不到一点光亮。
可是,这双眼睛却发出一股幽异的绿光,一瞬不瞬地,盯在那人身上。
那韃靼蛮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感觉自己能动了,就握刀往秋临胸前招呼,但他的刀却砍进一团白雾,在雾中若隐若现的眼,一个女子的头颅慢慢浮现,接著是一袭绿衣,那面色苍白的女子,发光的眼中有一抹血色,与林子裡如火如荼的枫叶一般,在白雾中诡异地燃烧。
那人吓得脸色发青,突然一双如此诡异的眼睛打量著自己,那眼透著绿幽幽的荧光,让人浑身的血液逆流,毛孔紧缩。
那鬼笑了,扭曲的笑容笼罩了一片雾气,四周满是野兽的嚎叫,声音却如鬼魅般四散迴荡,她眼珠一瞪,惨白的脸色更显诡异,发光的眸子逼视过来,而那人的胆子几乎都要吓破了。
「鬼!」只听韃靼人惊恐地喊著:「有鬼啊!」
因爲四周能见度太低,秋临看不到周围,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或许有野兽低低的咆啸,刀剑的砍杀撞击,对战双方的痛苦哀号,以及眼前这个尖叫恐惧、倒在地上抱头发抖的男人。
驀然间,凄厉的风划破寂静,一道白光从他眼前飘过,刹那间消逝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真是让人毛骨悚然,但他却一点也不怕,只想著:是她吗?
秋临环顾四周,身后的空气似乎抖了抖,但那烟却缈然无踪,终於热泪汹涌、下坠、啪答一声碎在地上,成为几个濡湿的印子。
到这裡来是为了什麼,她也很茫然,大概是为了还他的情,或是为了她心底的牵掛。
有了回忆,人不至於深感遗憾,或者深感痛悔,这样就算会下地狱,她也能安心地走了。
如果死去就是如此,她会到自己死的地方再回顾一次,找寻一样可资纪念死亡的东西,然后将它所引发的回忆留在那儿,留给那些想要记得的人们。
也可能,这样的依恋只是徒增感伤,人之所以痛苦,都是一片痴心所致,但人之所以活著,或者寧可死去,也都为了那般痴。
当日得胜后回到城内,秋临却没有半分喜色,不知在屋裡坐了几个时辰,满天清辉泻落一地,将他孤寂的身影映在唯美的月色中。
此去经年,韃靼人已退兵远走,秋临却再也感受不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他请旨回乡,去了那栋长久为人所谣传的鬼屋。
步入破败凌乱的庭院,一路旧宅更形倾颓,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不留神被脚下瓦砾绊住,便俯身在主楼废墟的台阶前蹲下,抚去半截断石上的苔痕,犹带焦黑的石面显露出当年火焚的惨重。
蹲下来,伸手拂过冰冷的痕跡,白皙指尖立刻染上灰黑与惨碧的颜色。
焦黑灼痕,深碧苔迹,无声述说著往事的烈燄与岁月的苍凉。
旷寂阴冷的天空下,时光仿佛倒流回了那个秋天,浣碧一身绿衣,无忧无虑地在他眼前绽出笑顏。
但那都是过往,望向满目荒芜的庭院,依稀还能分辨出昔日的景象,眼前主楼大半坍塌,只剩一片废墟,满园杂草丛生。
秋风吹得地上枯叶盘旋飞舞,一片叶子轻旋著贴上他单薄的衣襟,风中隐有暴雨欲来的湿气,天色转瞬暗了,陡然有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下。
门廊下不知何年何月长出了大片郁绿的芭蕉,蕉叶滴翠,溅落雨点簌簌。
秋临走到廊边,倚在门柱,飘洒的雨丝沾湿他忧愁的侧脸,颊上泛著细碎水光,想像门内那抹幽魂凝神看他,他凝望远方,浑不知自己也成了一片沧桑的风景。
记忆中,浣碧的眸子跟著弯弯的嘴角笑了,她穿著最衬托自己的绿罗锦,似乎说了:我会等你,无论多久,都等你回来。
他心口一痛,抽出怀裡的信,望著泛黄纸上写著密密麻麻的字,他的眼睛已经被泪模糊了,只能说著:「我来了,浣碧,妳为何不等我呢?」
那是少年时的忐忑感觉,或许也是惆悵时的苍老印象。
天上,轻雨一滴滴落下。
灯下,一行行,一字字,时间无声流过。
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岁月似水倒流,静静流淌在梦裡,流淌在那个早已不能拾回的秋日……
(完)
陌上花1
    斜开在屋顶的窗格是铁製的栏杆,可以瞥见冬日的夜空,这晚仍旧躺在地上无法入睡,柔柔的月光洒落我身,一片纯然银白。
已经将近五更天,我盘膝坐了起来,冷风灌进室内,鼓动我破烂的衣衫,风将衣襟扑拍得猎猎作响,而我的满头长髮也随之飘散开来。
也是那样的一个清晨,母亲离开了人世,死亡对久病之人是一种善意的解脱,那晚娘在床上没了呼吸,睡眠之中得著安寧,这世间少有人能够如此幸运。
我和大姐却得不著如此的安寧。
当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那人站在渡口,身后跟著一个小廝,他的双眼亮如黑夜裡的星辰,他的笑声豪迈而洪亮,腰上随便繫著一块白底青的玉佩,黄铜釦的腰带和洁白的牙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还记得,那年他是上京应考的举人,年方弱冠,而我只是一个小女孩。
人生岂能只如初见,倘若能够回到那个时候,有机会的话,我会不会随他走呢?
他习惯性地扶了扶官帽,和我印象中有著同样的动作,即使岁月流逝,他可能不记得了,曾有那样一个女孩帮过他扶正冠冕。
堂上响起一阵「威武」之声,刑部侍卫队的都统将我拘提上殿,拘禁多日没有梳洗,让我浑身脏污恶臭,已再没了当年的美丽。
这麼不堪入目的女子,在他人眼中自然有蛇蝎般的心肠,像我这样卑微的女子,怕是谁都认定有罪的。
原来,人生是这样荒唐的际会,他已成了正二品刑部尚书大人,而我却是堂下待审的恶性女犯。
「犯妇高乔氏,」他的声音沉稳动听,而这也是五年后第二回听到他唤我:「妳可知罪?」
我摇头,保持漠然的神色。
在这当儿,我还能说什麼呢?
这轰动京畿的杀人案,待仵作共同验尸之后,想必这件案子在他和眾人眼中,已是清透若水的了。
我满身尘埃,他却端坐如明镜台,认识他十年了,他却始终不记得我,我瞧著他,只是悲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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