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犹豫着站起来，将这笔钱用一张废纸包好摆进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内袋里。
“蜻蜓，谢谢你抽空常来听青青讲我们的这些旧事。”
看样子，乐乐盛茶的时候可能去顺便洗漱了一下，脸上干净了许多，眼中也有了精神。
“卫民为‘非典’被关进去了，回了家我也闲没事。”
乐乐拿了椅子坐到袁青的身边，他用手指梳理着袁青散落在耳际的几缕稀疏的发丝。
“瞧你们恩爱的，我都要吃醋了。”
袁青向我浅浅一笑，“俊涛就是这个样子，有人也像没人一样。”
“青青，我好嫉妒你，卫民有俊涛一半就好了。”
“陈医生也不错的。”
“你不用帮他说话，他这个人一心只为他的病人。”
“蜻蜓，这不就是你看中的地方？”
“俊涛，你好像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噢？”
“人有时会看不到自己所拥有的幸福。”
“所以啊，我们都要珍惜身边的爱人！”
我说出后便有些后悔了，是不是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三个人干坐着，袁青半靠在俊涛的肩头，俊涛用梳子将袁青理顺了盘起来，我则漠漠地饮着手中的茶。
“那些贪官们都被抓起来了。”袁青突然开言道。
“袁青，这你该多谢老陆，听说他为此，还特意赶到你家乡了解情况呢！”
“陆先生写的太真实了，当局政府才会最终做出了那样果断的决定，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他们被审判。”
“青青，听陆康说你们家乡马上就要建新的校舍了。”
“父亲的信上说了，全家人都开心死了，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到学校落成的那天？”
“青青，又说傻话了！你当然会见到的，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就带你回家，你一定要有信念才行啊！”
“乐乐，我会坚持到那天的。”
“这样才对嘛！”
乐乐站起来，拉开了百叶窗，温暖柔和的阳光照进屋里，袁青那苍白而年轻的脸上泛起一层微红的光环。
“俊涛，我来的时间够久了该回去了。”
“家里又没人等你，蜻蜓，就在我这里吃中饭吧！”
“待会我还有个访谈。”
“是嘛！”
“俊涛，文隽姐有事，那就下回我们再请她好了。”
“俊涛，你可别误会，我是真的有事。”
“我能想到哪里去？文隽，听说你怀孕了？”
“刚刚五周而已。”
“陈医生还不开心死了？”
“我还没告诉他呢！我怕会影响了他的工作情绪。”
“想的真周到。”
“是夫妻同心嘛！”
“是啊！文隽，现在轮到我和青青羡慕你了。”
“瞧你们说的，我都要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的约会定在几点？要不要我开车送你过去？”
“我在门口叫车行了。”
我站起身，从衣架取下外套穿上。
“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了。”
我蹲下身子穿上鞋子。
“不是客气，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乐乐走到我跟前轻声地说。
“文隽姐，再见。”
“青青，我去去就来。”
二
走到大街上，灼烈的阳光照着我眼睛很不舒服。
“你不是真的有约会对吧？”
“啊？”我惊异的望着俊涛。
“我明白的，我不会怪你，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你怀了孩子却还能坚持到我家来送药，听青青讲故事，你能做到这些，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俊涛……对不起。”我被阳光刺痛了低下头。
“找个地方吧！”
“去清风怎样？老听袁青说起，那里离这里远吗？”
“还好，过二条马路。”
“清风”是一家极为普通的咖啡店，老板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的商人，上来照呼我们的伙计却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小钟，你们什么时候换老板了？”乐乐问小伙计。
“上个礼拜。原来的老板太不懂经营了，开了一年多却亏了好几万，最后只好把店顶给现在这个老板，新老板人蛮不错的，他不仅肯留我下来，而且出我的工资比过去高呢！”
“是嘛！小钟，一杯清咖，文隽，你来什么？”
“你们这里有些什么？”
“除了咖啡，您还可以点果汁，茶，我们这里还有点心，布丁，蛋糕，冰淇淋有三种口味的……”
“来杯卡布基诺好了。”
那个叫小钟的伙计脸色稍有点不自然，他向柜台走去，却又回头望了望我和俊涛一眼。
“那个小子或许当你又换女朋友了。”
“可能吧！”俊涛淡淡地笑了笑。
“文隽，你会写吗？”坐定后，俊涛静寞地发问道。
“也许。”
“我和袁青原是天各一方的人，却被天意连在了一起。”
“但你想过没有，或许你们一开始便不该在一起的。”
“先生，你们的咖啡。”
“谢谢。”
等招待走远了，我望着俊涛无奈叹了口气。
“俊涛，我后悔自己那次不该相信你说你已经清醒了可以自己回家，如果那天晚上是我和老公送你回去的话，你和袁青根本连开始都不可能！”
俊涛提起杯环放在嘴边点了一小口咖啡。
“你忘加糖了。”我提醒道。
“我已经习惯喝咖啡不放糖了。”
“什么时候习惯的？从遇到袁青开始吗？”
“涩涩的带着点苦，你不觉得这就是人生的滋味吗？”
“人生还有甜的。”
“所以你可以放糖放牛奶，我则选择什么也不放。”
“为什么？”
“喝了清咖以后，我才发觉，原来它并非是苦到尽头的，最后你会尝到一丝的甜味，但这要尝过的人才了解，生活的甜美同样如此，它不是蜜糖也不是牛奶，而是属于生活的一部份，是属于苦中的一部分，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又是牛奶又是蜜糖的，我可不是什么哲学家，我听不懂你这些希奇古怪的道理。”
“我知道你理解的。”
“俊涛，难道青青就是你苦中的甜吗？”
“雯雯离开以后，我没想过还会爱上谁，我的心死了，但袁青走进了我的生活，走进了我的心，她抚平了我伤口，她教懂我何谓真正的人生。”
“如果我早知道青青她只有十四岁，我不会让你继续跟她在一起的，她说她爱你，我可以说是不懂事，可你竟然也不顾一切的陷进去，青青可是未成人啊！”
“青青是未成人，但我们这些成年人又做了什么对的事情？除了一次一次的伤害她，逼她走上了不归路！”
“俊涛，你不能把这一切全怪责于社会啊！”
“那你说青青她错在哪里？她还那样年轻，如同初升的朝阳，我们还要过我们二岁，三岁，好多好多个生日……”
“俊涛，你就那么爱她吗？”
“我们的爱有错吗？只怪老天爷太残忍了！青青那么想她的父母，却只能在睡梦中叫喊着他们的名字……”
“你就一点也不恨她吗？”
“为什么恨她？因为我呈阳性吗？我只是潜伏期，有可能一辈子也不发病，但青青却要时刻面对死亡的考验！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才该死，包括我自己！”
“但若不是你接触了她，你现在还是健健康康的。”
“我跑去找妓女睡觉，伤害她的肉体和灵魂，那时的我叫健康吗？我那是毫无人性可言的变态的行为。”
“俊涛！”
俊涛言词显得有些激动了，我沉声的止住了他。
“你的事，青青知道吗？”
“她不知道，我不会告诉她的！”
“你怕她会有负罪感？”
“青青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何罪之有？”
“俊涛，你会不会只是同情加可怜青青呢？”
“当袁青冲出清风的时候，我好想追出去拉住她，但我没有，至到我从口袋里摸到那张磁卡，我的心被撕裂开了，我打开她的提包就知道她又回去了！我心寒！战栗！”
“是我将她又一次推上了这条路，我发现青青在我心里原来是如此的重要！我像是发了疯似在街道上找寻她的影子，走进每一家的娱乐厅……我好害怕会从此失去她！”
“我想从她的手机上或许能找到些联系人，青青的手机除了家里的电话就是我的手机号吗，照片簿里每一张都是我，笑着的，睡着的，沉思的我。”
“文隽，你还能说我们这不是爱情吗？”
“是又怎样呢？我只知道，如果不是青青，你不会失业，你更不会放弃你热爱的事业，俊涛，你将有着辉煌的将来，你的前程似锦，巴黎来的邀请函收到了吧？”
“我不会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是自毁前途啊！”
“文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经过社会的洗礼了。”
“我只是比你现实，如果你去巴黎的活，或许能得个奖也没准，你再回来的话，别人对你态度就会不同，袁青一定也想你成功的啊！”
“我现在只想陪着青青过好每一天，别的什么也不想。”
“你会后悔的！”
“我只后悔当天在清风分开的时候没有抓牢青青的手，不然我们孩子已经出生了。”
“还好没有生下来，难道你还想害下一代吗？”
“医学书上说患有艾滋病的孕妇只要有药物的控制还是能生出正常的小孩的。”
“俊涛，你是不是疯了？”
“我真的疯了的时候你们当我是正常，但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正常，你们却把我当成疯了。”
“俊涛，你就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也不一定会是你的啊！”
“文隽，你太过份了！”
俊涛脸色微红，猛地站起来。
“青青那么尊敬你，把你当贴心人，你竟然……”
“没有俊涛你，我不会认识袁青的。”
“但你知道在你眼里那么了不起的巴黎之行是谁的功劳吗？你想不到吧，是青青瞒着我将我最为得意的那套相片发到了网上，参与这次＊＊比赛的。”
“生命吗？”
“其实这不是它原来的名字，是青青替它取了新的名字，‘生命’是什么？那就是我和青青两个人的新生！”
“俊涛，你坐下来再说，别人看着多难看？”
“你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俗气了。”
“我本来就是个俗人嘛！”
俊涛轻轻地一笑坐了下来，我知道他的气已经消了。
“文隽，不要再说刚才那种话了，不然我会看不起你的。”
“知道了，我好怕被你看不起啊？”
“文隽，你为什么选择当记者？”
“这个工作有挑战性嘛！”
“除了这个呢？你不说过这社会太不完美了，你想要揭露它的丑恶，更想要颂扬它的美好，那个爱打抱不平，为了正义而敢直面恶势力的大女人到哪里去了？”
“俊涛，我还是我。我只是怕你太过执迷了，万一青青她有一天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你怕我会想不开吗？不会的，只有恨才会令人毁灭，爱是包容，爱是力量的源泉，爱是希望！”
“但毕竟你生活在这个世俗里，你不怕众人的眼光可以，但你要靠什么生活，继续搬砖头吗？难道那就是青青想要你给她的希望吗？”
“……”
“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
“我跟袁青相处的这些日子，我开始有点了解她了，俊涛，你想听听我对她的理解吗？”
“你说。”
“袁青对我说过，她十三岁时最大的理想是长大了能当名老师，她说她这一生还有很多很多的愿望，但或许今生都不可实现了，除了她十四生日的时候她许愿想要获得一份真正的爱情，她得到了，所以她说她这辈子已经知足了。”
“青青会一一都实现那些愿望的。”
“俊涛，我的话还没完呢！你能不能有点耐心。”
“你说，我不插嘴了。”
“袁青说如果她死了，她的灵魂也与她的爱人同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你，无论你身在何处，袁青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的成功就是她的成功，你的荣耀就是她的荣耀，你快乐就是她快乐，你悲伤就是她悲伤……”
“我呼吸着就是她呼吸着。”
“乐乐，看样子你终于明白袁青了。”
“小蜻蜓，谢谢你讲出了青青的心里话。”
“叫我蜻蜓了，就是又把我当朋友了？”
“我什么时候不把你当朋友了？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站在你身边的人，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你知道吗？我还当你早忘了我们这邦死党了。”
“你们对我和青青的理解，对我们的帮助我都记心里。”
“我会把你们的故事写下来的。”
“如果要写就包括我们的现在，不要让更多的年青人，像我们一样，尤其是相爱的人，我们爱得太辛苦了！”
“我一定会写！”
我抬头，窗外耀眼的阳光灼了我的眼，我晃下一滴泪。
“可笑吧，青青不让我吻她，就算我给她看听医学书上写明的亲吻是不会传染的，但她还是坚决到底，现在我能拥她怀里，抚摸她的面颊，她的头发，已经算最开心的事了。”
“这就叫爱情。乐乐，你给这书起个名字吧！”
“青青说叫‘九十九夜的情人’，其实我们的爱又岂止只有九十九天，而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