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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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思-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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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许璟都带着许沂足迹雍京及近郊,又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连同李云萝一家三口出城踏青,去的正是许璟提过的那座小山。让随行的下人等在山下,许璟和李云萝带着许沂花了半个时辰登上山顶。自山顶居高望远,不远处的雍京,城外大片的田地,城东面浩浩汤汤的绍水,似乎都变得新奇起来。许沂在山上跑个不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兴高采烈得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和精神。只要他不走得太远,许璟和李云萝都不会提醒,许沂也乖巧,被唤了几次后很快知道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安生地在二人附近玩耍。
李云萝到了山顶就一直在看东南方向的雍京,既不说话,也不理会其他,约莫看了一刻,说:“从这里看,雍京和国都倒有几分像。我小时候也登高,只是国都附近多山,且山势高陡,往往是到了半山就再没了力气。也是这样俯视山下的都城,因为琉璃瓦在阳光下格外亮,宫殿总是尤其显眼。”
许璟走到她身边,也看向雍城。果如她所言,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出的光汇成一片,金彩交错耀得人无法逼视。他看着,似乎被这异像迷惑,声音很轻:“我还真不曾留意会有这样的景色。”
忽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许璟低下头,许沂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一手指向西南方向问:“父亲,为什么四周就只有那一块地方不生土木?”
许璟和李云萝一起朝许沂所指之处眺望,看清后对看一眼,眼中都罩上阴霾。许璟答道:“你可知道太祖皇帝与鲜于通那场大战?”
“是不是太祖皇帝大败鲜于通的二十万大军,然后在雍京祭天登基那次?”许沂目光蓦地亮了。
“不错。那里便是三百年前的古战场。”
许璟说到这里停下,许沂盯着远方褐色的土地,神情不免激动。而这时李云萝开口:“该役鲜于通麾下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没。据说自那日起,战场方圆土成胭脂红,再不生草木。”
她说得平淡,传到许沂耳中像一阵冷风吹过,让他不由自主都颤抖了下。许璟有所觉察,略持异议地看了眼李云萝,李云萝却不理会,又道:“鲜于通一代英杰,若非死死守着君臣名分不放……”
“你扯远了,在孩子面前说这个作什么。”许璟淡淡打断。
李云萝不置可否一笑,收住话端。
许沂对李云萝最后几句话听得似懂非懂,但光听父亲插的那句话也知道不能再问。虽然听完李云萝的话心里有些发毛,但那场大战中的两人,本朝太祖自是英明神武无双,鲜于通的事迹也是从小听熟的,光凭这点,方才李云萝说的话也就不算什么了。他又一次远眺几乎在视线尽头的那片土地,无比宁谧安详,全然看不出曾经有过的血雨腥风,你死我活。
一行人回到家天色已渐渐暗下,出门一整日,许沂早已玩得筋疲力尽,吃过饭就早早睡下。许璟和李云萝坐在书房一个写信一个看书,过了个把时辰,李云萝道:“我去睡了。”
许璟习惯晚睡早起,不易入睡,睡得也浅;而李云萝则相反,睡得早,却要到隔日上午才起,还时常被魇着。两个人作息差得太多,于是婚后数月逐渐分开睡,倒比前几个月在一起时睡得好些,就索性隔室而眠,省却睡中被对方惊扰之苦。
李云萝去后,许璟回完三封信,沐浴后又看了会儿书,这才就寝。躺在榻上辗转良久终于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有别人也睡上榻来。起初当是李云萝被魇着后不敢独眠,就让出位置继续睡。但很快觉察出异状,抖开搭上他的手,坐起身来沉声问:“谁?”
35
    娇小的轮廓在夜色中时隐时现,只以浅浅的呼吸作答。许璟在暗中等了片刻,大步走下榻亮起灯,再回头审视:形容陌生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榻边低着头瑟瑟发抖。
许璟转念之间已猜到几分。此时他睡意全无,披上外袍转过脸说:“回夫人那里去。”
女子抖个不停,听见许璟开了口反而镇定一点,赤脚走过来,手才牵上许璟的衣袖就被挥开。看许璟离她又远了几步,女子忽地跪下,问:“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好?”语音微颤,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许璟回头看了她一眼,重复道:“回去吧。”
女子却跪着不动。房中亮着的灯引来守夜的下人,敲门声很快响起:“大人,有事么?”
“找晴翠来。”
不久不仅晴翠到了,李云萝亦披衣过来。晴翠看见屋内的两个人,立即低头闪到一侧,让稍后的李云萝看个分明。许璟坐在西窗的案旁,见李云萝也来嘴角飘出丝冷嘲的笑,语气却还平静:“你来得正好,烦劳夫人亲自领回。”
李云萝方才听说许璟传晴翠过去,当有要事才特意过来看看。见到那个还跪着的侍女,愣了片刻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人和日子都是李云萝自己早挑定的。可今日出去一趟后,因劳累不堪而早睡的她,既不记得叮嘱过他人是今日,也不记得让晴翠去通告一声她已没了这意思,终于惹起这场风波。她起初有些尴尬,可解释的话还没出口许璟已先开了口,老脾气一发作,不愿再解释,冷冷对晴翠说:“多穿件衣服送她下去。”
女子的低细呜咽声渐渐传远。李云萝站在门口不愿进去,许璟也不开口,两个人头发都散着,匆忙披上的衣袍下单衣或多或少露出来,粗一看竟有几分旖旎风情;但二人那清醒的眼神和没有笑容的脸,在不动声色中,使得屋内紧张压抑的氛围愈发重了。
李云萝嫁进来近一年,许璟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神色语气对她说话。她心知这场龃龉在所难免,固执性子又发作起来,也不管她自己初衷已改,今夜的一切只是疏忽,硬是不愿认错,按着最初的意思讲下去:“我就是这个意思。挑个品貌皆优的女子,头一个男孩记在我名下,远胜过继来的。不是说沂儿不好,既然带回来了,留在身边养大并无不可。但这嫡长子,你宁可要别人的孩子也不愿要自己的孩子吗?”
李云萝话说得越发顺畅,好像早已演练多次只等今夜说出一般:“我原意是属意晴翠。她跟着我多年,吃苦不少,原是托夏夫人替她寻一门好人家。现在夏夫人那边尚无回音,你若觉得合适,我就留她在身边一辈子。莫非你已有心仪女子?”
愈听许璟脸色阴得愈厉害,忍住了一直不说话,只是想听李云萝最后还能说出什么。李云萝看许璟不说话,倒先黯淡下神色,嘴唇动了动,隔了良久才说:“我本不该嫁入你家。”
许璟微皱起眉,终于打破沉寂,低声道:“沂儿喊你作母亲,与他人喊你有甚不同?襁褓中的孩子,总也要会懂事。”
李云萝脸刷地白了,咬住下唇难以置信地盯住许璟,颤声说:“好,你说得好。是没什么不同。但是他认你作父亲,与自己孩子唤你,就是不同。”
许璟被这句话噎住,李云萝冷笑不止:“无非是他像他。”
“你在说谁?”因为迷惑,许璟下意识问道。
彷佛不认识许璟似的盯住他许久,李云萝又笑出声来:“怎么,我说错了,你不曾留意,还是根本不愿往那处想?沂儿与许琏,神情举止,哪点不像?”
就像被迎头浇上凉水,许璟这时才真正变了颜色,眼睛最深处凄楚沉痛变换交叠,他迅速背过身子,再不管李云萝;李云萝看到许璟这般已然悔了,但刚才几句话都直揭到二人心底最深最痛的伤处,没人再有气力多说哪怕一个字,更不愿表示出丝毫的歉意,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李云萝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中,许璟才把身子转回来。他双手十指的关节,已拧得白中泛青。
匡地撞开门,李云萝栽倒在地,甩开赶上前扶她的晴翠,坐在地上发呆。晴翠一直留心在听旁边房里的动静,虽然听不真切多少仍听到一点。让她冷静了一会儿,晴翠小心试探道:“夫人还是起来吧,地上凉。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忘记提醒夫人,也就不会出事了。”
李云萝木然摇摇头:“与你无干,你去睡。”
晴翠那里敢睡,道:“为何不与大人解释呢,您既没了当初那份心思,解释了也就过去了,何必逞强不与大人说清楚,一直闹到这份上?”
李云萝看着地面一处浅浅的污迹,涩然说:“话出口就收不回来,算了。”
“夫人,您的性子总要改,这样逞强,对谁都无益,平白伤和气伤心。”晴翠无奈道。
李云萝挥手,重复一遍:“你去睡。我坐坐就睡。”
晴翠先称是,退得稍微暗自打量她的神情,就摇头轻手轻脚把屋子里大大小小所有锋利的东西一一藏好,接着目光移到屋中几个大的瓷器上,犹豫一下决定先挪出去,正抱起一个,李云萝开了口:“放下吧。晴翠,你当我还和过去一样么?”
双眼一红,晴翠没了声音。
李云萝这时站起来,把晴翠怀里的瓷瓶搁回原位,脱下披着的外衣躺上睡榻:“我这就睡了。替我把熏香调浓些。”
晴翠依言到香炉前调香,听见李云萝的喃喃声:“这就是命,注定我不得安稳。”
愕然回头,只见泪水从她合着的双眼悄然滚落,爬了一脸,最终滴在枕榻上。
次日一早,许璟才在书房坐定,就有下人前来通禀杜淮来访。
许璟原是有些意外,但想到今日是例行的汤沐之假后了然一笑,走到书房外亲自迎接健步而来的杜淮。数月不见后,再会自是亲热非凡。把杜淮请到书房,宾主落座,神采飞扬的杜淮扬起手中裱好的字幅笑道:“早听说你回来,今日才得空来看看你。最近得了幅据说是令岳父的字,还想请顺便嫂夫人赏光看一眼。”
“你来鉴字为主,顺便看看我才是真的。”许璟听杜淮提李云萝的一瞬神色不免怪异,察觉后为免杜淮留意,说句玩笑话遮掩过去。
杜淮哈哈一笑,摆手道:“子舒你这是在骂我。当真是专程来拜访你,再请嫂夫人鉴字,一举两得,何必分得那样清楚。嫂夫人现下可得空?”
许璟从杜淮手中把字幅拿到手中,摊开看了看,合上递还:“字像真的,章不对。”
杜淮点头:“这字我也请将军看过,与你说的一样。但据送字的人说这是李大夫送给他父亲的,应该不会假。我心想今日既然过来,正好把字也带来。”
许璟把字放在书案一角,道:“待她看过再给你送过去。”
杜淮忙按住那字,笑言:“事关字,嫂夫人若不在倒罢了,若在,还请子舒你成全。”
杜淮爱字成癖满朝皆知,闲暇时光与大半俸禄全用在这上头,只要得了一幅好字,就能兴高采烈半月,逢到故旧就说个不停。日子久了,有同僚送上“杜痴”的别称,很快传遍公府。
“不怪旁人唤你杜痴。”许璟无奈地摇头,眼中的笑意却未掩尽,唤来下人,让把那幅字送给李云萝,并嘱咐,“请夫人看过就送回来。”
下人捧着字走后杜淮笑眯眯继续说:“有嫂夫人一句话,我就放心了。对了,听闻你这次回来带了位小公子,人呢?”
“在房中练字。”
“那便算了,不然定要见一见。只是我不曾想到你真过继了一个,孩子多大?”
“八岁。”
“这么大?”杜淮有些吃惊。
许璟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杜淮收敛笑意,正色道:“子舒,你总算回来了。文允遽逝,你又数月不归,我们还当你……”
许璟心口一阵刺痛,压下去后静静说:“这不回来了。今日你若不来,过几日我也要去拜访你及他人。”
杜淮于是又笑:“只是不曾想你也会这样闲,我们听闻你回来,一个两个都去尚书台寻你,却说你一直未回去。怎么,不领尚书令了?”
“这事由不得我。如今我领旨在家静养,别的,一概不问。”
杜淮咋道:“能者多劳,只怕你难清闲哪。”
“大军现在到何处了?”许璟忽然问。
杜淮说出答案后,许璟默然片刻,说:“我也无几日清闲了。”
“怎说?”
“我是闲是劳,官居何职,都在他人翻覆手之间,靖直倒问起我来了。”
杜淮哑然,继而骇笑:“说到哪里去了,子舒啊子舒,怎么你也会……将军让你在家多休养几日原不是恶意,至少今日看气色不错。”
而许璟却已收拾起话语中的锋芒,温和一笑,就把适才淡淡的自嘲和怨怼带过:“不出一月,恐怕我也要南下了。”
杜淮正要追问究竟,刚刚被遣去给李云萝送字的下人这时回到门口。许璟看见后,问:“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字是李大人四十岁之前写的,但章子做了伪,这幅字真假参半。”
杜淮顿时忘了其他,喜滋滋奔到门口从下人手里接过字,自己打开看了又看,转身朝许璟作揖:“请子舒替我谢过嫂夫人。”
中午杜淮留在许家,因李云萝托病不出,杜淮更少了顾忌,在席间把这几个月朝中大小变故细说与许璟,一顿饭吃了近两个时辰方休。下午送走喝得半醉的杜淮,许璟又回到书房,找来地图,在地图上细细找出赵昶此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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