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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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风流-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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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谅了他,又一次原谅了他。可是,他却一点儿也不肯放松对她的进攻。有时,他似乎松懈下来。但她又开始了向他的进攻。他们互相进攻,互相忏悔。他们在欢爱中敌视对方,在寂寞中思念对方。他们都变得身不由已,都变得痛苦烦躁。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却有过,在彩珠那里,虽然时间极短,强度也远不及现在。她还在思索,不停地思索: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一些绘画的间隙,她向他讲述自己的历史。他也讲自己的历史,讲侯家堡的始祖。他是嘲笑的语气。她却显得郑重。他如此有根基。她在一部地方志里,见过关于侯家堡的记载。侯家堡的始祖在那个记载里,被称为大改革家。她更感到,他有不寻常的灵气。四百年时光漫长,某种精神还是穿透了时间的硬壳。
她使他感到可笑。她有很多奇特的爱好,包括不顾一切地收集古董。他也要变成她的古董了,或是寻找古董的线索。她对他的祖上的关心,超过了对他的关心。她说,她见过那个祖训。她显得有些神经质。过不了一两天,她就要为他感到可笑了。
历史是可笑的,瞬间的现实才应该紧紧抓住。只有现实,才跟人体的器官紧密相联。现实是享乐的园地。现实里有实惠。不过,她跟这座校园里的人不一样,跟这座城市里人不太一样。她在追寻历史,寻找永恒,她希望她的艺术能永恒。
她的太爷不姓乔,姓金,也是个大盗。太爷的私人武装,曾经在西域很有名。他的行商马队,常年出入于中亚与河西走廊一带。太爷一共娶过三房女人,大女人姓王,生过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第三儿子是乔琳琳的亲爷爷。乔琳琳的爷爷长到八岁的某一天,灾难降临到这一家头上。一天深夜,一伙土匪闯进这家,见人就杀。姓乔的伙夫带着八岁的三少爷,越墙逃走。奔逃的路上,伙夫令少年改姓为乔。不久,伙夫病死于湟水河畔。
“你万万不可暴露身份啊。”伙夫临死前说,“你母亲,两个哥哥,还有姐姐,都死于非命,你父亲大概也遭了大难……”
从此,乔小三开始了讨饭生涯。
乔琳琳只知道太爷的二太太姓黄,不知道太爷的三太太姓什么。连父亲也不知道。父亲不知道,三房太太分住于三个县的三个庄子,互相仇恨,从不来往。至于三个县究竟在哪,她也不知道。爷爷不肯告诉她。父亲的父亲,从来不告诉儿子那些事。在她满八周岁的一天,爷爷喝了酒,给她讲故事,讲了伙夫跟少年奔逃的事。酒醒,他问她都听到了什么?她茫然地摇头。又过了三年,爷爷将咽气的前几天,再次讲了伙夫的故事。他不许她把这一切告诉父亲。“你父亲是个软弱的人……他太软弱啦。”
三天后,爷爷离开人世。
父亲从南方赶回来,爷爷已经埋掉两天。父亲跪在爷爷的坟前痛哭不止。乔琳琳跪在墓碑前,用粉笔写了一个金字。父亲见到,大为不解。父亲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祖根。他把女儿拽进怀里说,爷爷是你心中的金子,可爸爸就只是一块烂铜吗?
以后,跟父亲生活,她把爷爷讲的事全忘了。大学毕业,返回湟水谷地,站在爷爷的墓旁,她想,爷爷为什么要把身世永远隐瞒,难道他是担心,命运的毒剑还会降临到后辈头上?

他在踱步,不时会打量一下她。“湟水谷地很大,相似的家庭很多……金志国并没有讲,他的太爷是行商。”
“你在说什么啊?”乔琳琳不解地说。
“我在想,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他又踱了几步,再次打量她。她的脸型,特别是眼睛,跟金雪简直一模一样。
卷三
    她没看到感恩,看到相反的局面:他跟她的搏斗开始了。就如水与火的对立,一切都由不得彼此。他们互不相容,又在互相依恋。理智上,他们都懂得应该尊重对方,但一遇到事情,对立就开始。这是怎么回事?一切是因为什么?真是不可思议。
本来,她把他视为亲密朋友,是的,亲密朋友,不是恋人或情人。这在她看来,已经是对他的抬举。他毫不领情,一次次伤害她。她又不能把他赶走。她需要他,喜欢他待在身边。她看出来,他很苦闷。他的许多暴行,都不是心灵驱使做出来的。她带着怜悯,带着艺术家的探求之心,严肃思索这个人。

一天,做爱时,她觉得底下有种怪怪的感觉。他把一分钱的硬币,顶进她的下身。她惊愕地盯着这个汉子。她为他的幽默大笑了。接着,她不再笑。她攥着这枚硬币,开始了思索。
“他认为,我的那东西是个吸钱的袋子,他就是这样理解我和张亚楠的关系。”几天前,在玻璃板下面她的照片的脸部,也被人压了一枚硬币。这件事也是他干的。“他不仅认为我是事实上的妓女,认为我的脸面和外表都是用金钱维持的。”
只是,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她让他走进这套房子,已经是对他的抬举。他以怨报德,得寸进尺,对她的生活和婚姻充满敌视。她应该把他撵走。她想起他的另一些恶行。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敢对她这样。他们对她一贯的做法,就是恭维、敬畏。
但这个作践了她的男人,却越来越得到她的重视。“我肯定有些病态。我是个贱货。”她想起三年前,当李勇魁变得越来越小心谨慎,她在无法忍耐中把他赶出了画室。

她闭着眼睛,仰在床上。她在思索侯保瑞。其实,她可能什么也不再想。后来,跪在她身旁,向她承认自己的邪恶。他告诉她,他刚才很想把两枚硬币顶进她的眼里。他坦白,多少天来他一直怀有一个欲望,让自己的雄角变成啃过的包谷棒,以便看到她的鲜血淋漓。她惊愕不已。她不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恨她?当他们的关系每前进一步,这种恨就会加深一分。
然而他的诚实,又令她感动。他对她更有了一种吸引力。在她看来,如今人丢失的最多的东西就是诚实的面孔了。她恨这所学院,恨张亚楠,正是基于这一认识。

这天,她把他搂进怀里,想温暖他的心。一切都是由于他在贫困中受到的伤害太多。他的反抗的意志,因为无从宣泄,便只好指向她这个亲密朋友。她不能抛弃他,她的责任就是温暖他的灵魂。从根本上说,他也正迎合了她的一种情绪。她要了解他的灵魂,这个隐藏着多少暗影的深渊。她有一个奇怪的预感:这世界的未来不属于自己,不属于张亚楠,只属于他。
她原谅了他,又一次原谅了他。可是,他却一点儿也不肯放松对她的进攻。有时,他似乎松懈下来。但她又开始了向他的进攻。他们互相进攻,互相忏悔。他们在欢爱中敌视对方,在寂寞中思念对方。他们都变得身不由已,都变得痛苦烦躁。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却有过,在彩珠那里,虽然时间极短,强度也远不及现在。她还在思索,不停地思索: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一些绘画的间隙,她向他讲述自己的历史。他也讲自己的历史,讲侯家堡的始祖。他是嘲笑的语气。她却显得郑重。他如此有根基。她在一部地方志里,见过关于侯家堡的记载。侯家堡的始祖在那个记载里,被称为大改革家。她更感到,他有不寻常的灵气。四百年时光漫长,某种精神还是穿透了时间的硬壳。
她使他感到可笑。她有很多奇特的爱好,包括不顾一切地收集古董。他也要变成她的古董了,或是寻找古董的线索。她对他的祖上的关心,超过了对他的关心。她说,她见过那个祖训。她显得有些神经质。过不了一两天,她就要为他感到可笑了。
历史是可笑的,瞬间的现实才应该紧紧抓住。只有现实,才跟人体的器官紧密相联。现实是享乐的园地。现实里有实惠。不过,她跟这座校园里的人不一样,跟这座城市里人不太一样。她在追寻历史,寻找永恒,她希望她的艺术能永恒。
她的太爷不姓乔,姓金,也是个大盗。太爷的私人武装,曾经在西域很有名。他的行商马队,常年出入于中亚与河西走廊一带。太爷一共娶过三房女人,大女人姓王,生过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第三儿子是乔琳琳的亲爷爷。乔琳琳的爷爷长到八岁的某一天,灾难降临到这一家头上。一天深夜,一伙土匪闯进这家,见人就杀。姓乔的伙夫带着八岁的三少爷,越墙逃走。奔逃的路上,伙夫令少年改姓为乔。不久,伙夫病死于湟水河畔。
“你万万不可暴露身份啊。”伙夫临死前说,“你母亲,两个哥哥,还有姐姐,都死于非命,你父亲大概也遭了大难……”
从此,乔小三开始了讨饭生涯。
乔琳琳只知道太爷的二太太姓黄,不知道太爷的三太太姓什么。连父亲也不知道。父亲不知道,三房太太分住于三个县的三个庄子,互相仇恨,从不来往。至于三个县究竟在哪,她也不知道。爷爷不肯告诉她。父亲的父亲,从来不告诉儿子那些事。在她满八周岁的一天,爷爷喝了酒,给她讲故事,讲了伙夫跟少年奔逃的事。酒醒,他问她都听到了什么?她茫然地摇头。又过了三年,爷爷将咽气的前几天,再次讲了伙夫的故事。他不许她把这一切告诉父亲。“你父亲是个软弱的人……他太软弱啦。”
三天后,爷爷离开人世。
父亲从南方赶回来,爷爷已经埋掉两天。父亲跪在爷爷的坟前痛哭不止。乔琳琳跪在墓碑前,用粉笔写了一个金字。父亲见到,大为不解。父亲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祖根。他把女儿拽进怀里说,爷爷是你心中的金子,可爸爸就只是一块烂铜吗?
以后,跟父亲生活,她把爷爷讲的事全忘了。大学毕业,返回湟水谷地,站在爷爷的墓旁,她想,爷爷为什么要把身世永远隐瞒,难道他是担心,命运的毒剑还会降临到后辈头上?

他在踱步,不时会打量一下她。“湟水谷地很大,相似的家庭很多……金志国并没有讲,他的太爷是行商。”
“你在说什么啊?”乔琳琳不解地说。
“我在想,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他又踱了几步,再次打量她。她的脸型,特别是眼睛,跟金雪简直一模一样。
第1章 厄运降到了彩珠头上
    秋天,湟水两岸一片金黄。虽然春天遇到干旱,河谷两岸还是迎来一个丰收年景。地里麦子密密匝匝,巨大的穗子把杆子压弯了。麦子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空气里飘散着熟麦的芳香。
收割的地头上,男人们望着丰收的景象,嘴里发出沉重的叹息,被太阳晒得发硬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一些女人连直起腰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汗水沾湿了眉头,脸被晒得通红。当她们直起腰来,地头上就会响起一阵欢声笑语。休息时,那些用背篓把孩子背进地里的妇女,便会解开衣扣,把奶子喂给孩子。树荫下,响荡着男人们的欢声,女人们的浪笑……
彩珠的身子不如从前灵活,很多时候只能跪在地上。她的身上全是土。她每次休息的时间也很短。她显然是不愿意跟这些欢闹的人们挤在一起。这一年,她在地里的身影变得孤单了。往年都是保瑞同她一起割麦,云霞有时也会过来帮一把。
她蓦然想起发生在十二岁的一件往事。那是文革初期。狂热的同学们,终于把矛头指向了她这个地主崽子。地头上,他们划出一大块面积,令她一天割完。望着这块人民公社的土地,她的幼小心灵发出恐惧的颤抖。她如果不能按时把麦子割完,大家就会给她扣上破坏者的罪名,她在人们眼里,也就变得跟她爷爷一样可憎。可是一个白天,她连一半也没割出来。
傍晚,端着母亲递给的一碗饭,她吃不下去。夜里,她从炕上爬起来,提着镰刀,奔出院子。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心惊胆战地蹲在地里,耳朵仿佛随时都能听见狼的嚎声……天色微明,她站在地里,望着自己的成果,脸上露出疲倦的微笑。
同学们随着社员的队伍来到地头,一个个都被她这副披头散发的样子惊呆了。她是多么自豪。从今往后,你们还会说我是地主崽子吗?好几个女同学跑过来,把她围住。几个男同学在她的身边转来转去,自尊心使他们不肯跟她搭话。
这天上午,老师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说,庞彩珠是个可以改造好的孩子。她被大家的鼓掌声,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改造自己,一定要感动世界,让人们再也不要羞辱她了……然而,此刻,她的生存意志变得这么衰弱,好似保瑞用爱情的斧头彻底击碎了她的心灵。她想,他对我的打击和折磨,要比当年的同学们厉害一百倍。
秀娥在远处唱着花儿:

西平的草帽十八转,
每转里缠着线哩;
思思恋恋扯不断哟,
心肝儿连着心哩……

彩珠扔掉镰刀,手背蹭蹭脸上的汗,再次朝天空望去。天蓝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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