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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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与梦想-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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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钢规模之大首屈一指。可是美钢工人工作条件危险,平均每年工资只有三百六十九元,却要养活一家六口。如果说美国有谁要革命,那就是美钢的普通工人。相形之下,汽车工人要算是富裕的。底特律汽车工人斗争得手,遍登各报,美铜工人也就清楚了。人们注意到,《摩登时代》这部影片在匹兹堡放映时,工人观众看见卓别林那个以滑稽动作模仿工人在工间休息五分钟时的双手——还在赶着机器转动,好一会儿才慢下来,却刚有时间拿起一杯水——谁也没笑。这个戏剧性模仿太逼真了,工人跟着机器转,这种生活非得改变不可。

可是怎么改变呢?要取得组织起来的权利,似乎只有付出血的代价。不过事情发展出乎意外。1937年这一年确实还要流血,可是不在美钢。1月9日,星期六,天寒人懒,“通用”工人罢工是第三周,刘易斯来到华盛顿,在五月花饭店跟格菲参议员共进午餐。这时餐厅入口一陈骚动,走进来一个戴眼镜的人。此人非他,就是迈伦·查尔斯·泰勒,气派十足的美钢董事长,“公司”的总负责人。泰勒先向刘易斯二人点头招呼,等到陪太太另找桌子坐好,就缓步过来跟他们攀谈。格菲参议员先走,刘易斯坐到泰勒夫妇桌上,轻松愉快地聊了二十分钟。在五月花饭店历史上,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可不寻常,可惜没有新闻记者在场写出报道。第二天刘易斯应邀来到泰勒租下的密间再谈,饭店门厅竟也空无一人。

起先他们尽是闲扯,诸如哥特式的挂毯,中古时代的缮本,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之类。泰勒觉得刘易斯谈吐不凡,便提议在他纽约家里秘密商谈,解决美钢资方和产联钢铁工人组织委员会(钢工组委)的争执。后来在几次会谈中,刘易斯非但是议论风生,还拿出统计数字,证明钢工组委吸收的会员很多,足以使得美钢瘫痪,叫他定单虽多也无法交货。刘易斯指出,“公司”用枪炮和打手对付工人,搞了五十年,现在难道还不该停止厮杀,正式谈判,签订合同吗?泰勒想了想,表示同意。八周之后,他草签了一个合同,答应工人每天工作八小时,工资五元,每周工作四十小时,假期工资照发,有按工龄提级的权利。跟着他们就向报界宣布。有个工会干部一头撞进菲利普·默里【当时是产联副主席。——译者】的钢工组委办公室,说广播里有美钢跟产联谈判的消息,默里说他疯了,把他撵走。在公司方面,泰勒那些下属也是一样大吃一惊。不过,3月7日签订合同时,美钢总经理本杰明·费尔利斯居然移樽就教,告诉默里说他自己就是矿工的儿子。他说,“以后就叫我本恩好啦。”默里回答说,“对,费尔利斯先生。”

这时刘易斯已到达他个人荣耀的顶峰。“通用”和美钢屈服后,其他公司纷纷转了弯子,产联和资方签订合同达三万份,会员发展到三百万。有组织的劳工成了选举中的一股强大力量,追随附和者远远超出了工人聚居的选区。纽约有三十位牧师组织起美国教师工会第一地方分会,得到劳联承认;大学生唱起工会的新会歌来;“自由派”和“保守派”这两个词儿也取得了新的含义,前者表示亲工会,后者反工会。产联已经两度大胜,可是盘据路口的狮子虽则赶走,□狗们并没有四处窜逃。这些□狗原指的是那些小钢铁公司(“共和”、“国民”、“内陆”、“伯利恒”、“扬斯敦钢板钢管”等公司),他们都不肯跟产联谈判。共和公司总经理汤姆·M。格德勒是顽固的小钢铁公司的首领,他表示宁可辞去年薪十三万元的职务回老家种土豆,也不能顺从工人的要求。

5月26日,刘易斯下令罢工,共有二十七个厂,七万工人。各小钢铁公司的厂警和资方出钱雇用但是穿着地方警察服装的枪手,也增加了七千人。据参议院调查小组事后报告,“仅直接针对此次罢工,资方就开支四百万元以上,购存军火价值十四万一千元。”在厂内的破坏罢工的工贼,吃食都靠邮包和空投供应;地方报纸附和资方,呼吁工人复工。对于告密的好细,格德勒每周付给二十五元,同时却指摘工会领导人“干涉别人私事”。他还说:“关于这班家伙我们所知不多,可是有个不妙的共同特点:他们都是共产党。”他严禁“外来的煽动者”恐吓“忠城的工人”。他发誓,“决不跟产联这么个不负责任、敲诈勒索、使用暴力的共产组织达成口头或书面协议。除非通过法律明文规定非逼我干,我一定不干。”《瓦格纳法》其实就有明文视定,总统已经签署,最高法院儿天之前也已承认它有效,可是格德勒却有意不提。

阵亡将士纪念日【每年5月最后一周的星期一。——译者】那天,共和公司南芝加哥钢厂外头发生了暴力行为。当时有几千罢工工人和家属聚集在工厂东面地势平坦、居民稀少的草原上,准备举行抗议游行。自从罢工开始,工人哪怕派去象征性的纠察队,警察便出面干涉,可是这回市长爱德华·凯利倒是正式宣布准许和平示威。那天天气闷热,用冰箱车推来出售的五分一块的冰糕,抢购一空。后来一声令下,工人们排好队伍,扯起一些手写的标语,写着:“共和公司违反《劳工争议法》”“共和公司必须跟工会签订合约!”,“跟产联胜利在一起!”有两个工人高举国旗领队前进。新闻和摄影记者簇拥在队伍两旁,派拉蒙新闻电影公司还派来了摄影队拍新闻纪录片。队伍长蛇似的,拉得老长,穿越田野,高唱“大家永远一条心”那支歌。

还没走到钢厂,忽然看见有五百名芝加哥市警察全副武装,拉开了阵势,挡住去路。这是未曾料到的,实际上也直接违反了市长的明令。后来才知道,警察严阵以待,原来是因为“不知谁人”告密,说工人准备冲进大门,占据厂房。换句话说,工人的老婆孩子虽则手无寸铁,竟然下定决心,要把架着三十毫米白朗宁重机枪把着大门的大批职业打手一举击溃。反正警察相信这种事,至少嘴里说是相信的。工人队伍走近,有个警长破口大骂说:“狗娘养的,站住!”

队伍放慢了步伐,可是依热朝工厂毅然前进。警察没有再发出什么警告,他们有个小队在离厂约二百五十码处突然冲出,像一把尖刀插进工人家属队伍,把警棍乱戳她们的乳房,其他移察也举起瓦斯枪瞄准或者拔出手枪。那为首高举大旗的工人见状,高喊“别怕!守住了!我们有权利!我们依法有权进行纠察!”可是警察回嘴骂道:“你们有个屁权!”“你们这些赤匪有什么权利!”就在这一刹那间,芝加哥警局发言人所谓的“挑衅行为”发生了:不知谁扔出了几个空汽水瓶,工人们对警察大声嘲骂。警察立即甩出好些瓦斯弹,难闻的催泪瓦斯一时弥漫,笼罩着游行队伍,孩子们吓得乱叫,队伍乱了阵脚,溃乱了。接着,大屠杀就开始了。

开头只是稀稀疏疏地打了几枪。到了工人四散逃跑,警察就举枪齐射。一些警察追打个别工人。有个妇女绊倒了,四个警察上前按住,用枪托把她打得鼻塌脸肿。工人被打倒在草地上,或者四处乱爬,口吐鲜血。警宫站在跟前,开枪朝着他们的脊背打。种种惨状,都上了派拉蒙新闻片的镜头。工人被打死十人,打伤九十多人。记者说这是“阵亡将士纪念日大屠杀”,可是汤姆·格德勒却说:“对于暴徒,不能留情。艺术家又是打架行家本文努托·切利尼【意大利雕刻家(1500-1971年),他的《自传》是有名著作,生平曾多次跟人格斗。——译者】不是说过:‘打得性起,拳头就不计轻重了。’有的倒是挨了几棍,可是那是因为他们惹气了人家,拔腿便跑的缘故。几个娘儿们给碰倒了。警察执行着危险艰巨的任务,娘儿们在那里干啥?”

派拉蒙的新闻片被禁止放映,借口是怕观众看了会闹事(其实他们早已多年习惯于看强盗打斗片了)。《圣路易邮报》揭发了影片禁映的内幕,可是《芝加哥论坛报》竟说那些徒手游行的人都“蓄意行凶”。麦考密克和赫斯特这两家的报纸都说产联那些人(言外之意是包括他们的老婆孩子)都是共产党。没人受审,尽管在罢工结束前还有八个工人被杀,其中之一是个残废军人,他不过是在罢工期间为产联举行的跳舞会兜售过入场券。罢工结束,资方仍没跟工会签订合约。格德勒手段高强,工人对付不了。

可是小罗伯特·M。拉福莱特能对付他。这位威斯康星州参议员毅然调查此案,这是三十年代最彻底、最值得纪念的调查工作之一。他所主持的委员会报告说:

『所谓引起警方反击的挑衅行为,不过是使用了侮辱性的语言,从游行队伍后头扔出几件东西。根据调查证明,我们认为警方使用的武力,显热远远超过当时的需要。这样使用武力,若不是警方执行任务十分无能,必是蓄意恫吓罢工工人。』

委员会把现场图片放大分发,本案的参与者和目由者的证词也予以公布,于是一向以为罢工的都是可疑分子的普通群众逐步弄清了本案的本末。最初伤亡名单发表时,罗斯福总统引了莎士比亚的话:“双方都该死!”【引自莎士比亚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三幕第一场。——译者】这大概是代表中产阶级的意见。刘易斯反驳说:“一个在工会寄过食、借过宿的人,在工人和敌人扭成一团拼死斗争时,竟然冒充公允,各打五十大板,可是不应该!”罗斯福只好解释说,他骂的是双方的极端分子。罗斯福素来是很少自觉失言出面解释的,后来查明出事那天南芝加哥全部极端分子原来都是工会的对头,他便进而站到工会这边来了。社会舆论也跟着站过来,全国劳工关系委员会于是迫使格德勒低头屈服。小钢铁公司的工潮终于获胜,除伯利恒公司负隅顽抗外,各钢铁公司都成立了工会。

可是那年产联工人仍然不断有被杀害、被毒打的,劳工部长珀金斯收齐1937年各次工潮汇报之后,说这是二十世纪劳工史上斗争最残酷的一年。三十年代工人纠察队和资方的壮烈抗争,这时确是达到了高潮。据劳工部统计,1937年举行了四千七百二十起罢工,百分之八十二结局都是达成有利于工会的协议。到了年底,己约有八百万工人领了会员证。《幸福》月刊在年底发表评论,认为“过去四年半来,美国工潮迭起,几无宁日,真可以说是我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群众运动之一。”

1941年,福特和伯利恒这两家公司也为工潮漫侵,参加工会的增至一千万人,到了四十年代后期继增至一千五百万。在第二次大战期间,刘易斯大失众望,因为他声言要阻碍运媒给军事工业,未免有讹诈总统之嫌。同时产联又发现,内部原来真的有共产党人(李·普雷斯曼有个时期曾任产联法律总顾问),感到尴尬,不得不实行清洗。可是工会原定目标已经达到,再无得而复失之忧;美国工人工作有了保障,地位也提高了,到了经济再度繁荣,他们就也都迁居郊外,挤入不断扩大的中产阶级。

1939年2月27日,最高法院宣布静坐罢工不合法,可是当时谁也未加理睬,因为情况大异往昔,合法不合法似乎不成其为问题。自由派的论调是,要是工人在进行伟大斗争时偶尔越轨,那准是由于资方挑衅。有谁说静坐罢工是集体使用暴力的一种形式,只有受到驳斥或者蔑视。有些事件,例如田纳西州阿尔考镇美国铝公司的工潮血案,又如劳联产联纠察队争夺地盘的纠纷,劳资双方一样使用非法手段,可是有谁要是指出,也难免遭到白眼。

可是一个国家要摆脱历史的传统并非易事。成例在先,人们不会忘记。尽管工会的行动乃是顺应当时美国历史的潮流而发展的,先例依然是先例。他们确是顺潮流而动的,恰恰为此,未来的造反派就更加决心起而效尤。美国独立、解放黑奴、征服西部并予以开垦,无不是靠暴力而来,现在工人从工业最底层崛起,还是靠了暴力。工人也许事后忘怀,变得保守,可是自由派再也不能否认,别的受压迫的集团同样也有权造反。这样,尽管出于无知,甚至是出于理想主义,未来的痛苦的种子已从此播下了。

1937年夏来,总统觉得应该离开首都,到外边“走马观花”一番。9月里,他那十节调温车厢的列车从联邦车站缓缓开出,向西进发,沿途在事前选好的地点停靠,以便从车后平台发表简短的谈话,对选民谈谈自己的政绩(“你们新办的中学办得不错吧?”),感受他们的衷心爱戴。在爱达荷州博伊西镇,他对听众说,“我跟美国人民一接触,就像安泰【在希腊神话里,安泰是个摔交家。只要脚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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