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
砰！砰砰！
一朵烟花。又一朵烟花。眨眼间，初降的夜幕绽放成一片绚烂。
原本已是热闹的元宵节气氛，此刻愈发被渲染得兴高采烈。眼看着身边男子下至十六上至六十全都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那烟花下的地方，道旁一贵公子模样的青年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转头问身后的侍卫：“殷甲，那是什么地方？”
被点到名的殷甲一躬身，面无表情的回答：“怀玉楼。”——一言蔽之，精确简练，果然一如其剑法。
华服青年愣了一愣，再转头：“殷丙，详细些说明吧。”
“是，小王爷。”眉开眼笑的殷丙弯弯腰，开始了详细地说明，“说起这怀玉楼，这京城中也可谓是鼎鼎大名了。它最早创立于弘乐三年，迄今已有八十多年历史，服务一流，质量上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因此声名远扬，经久不衰，不少客人还特地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只为了一……”
咳了一声，小王爷转向了第三个，“还是你来吧，殷辛。”
“是，小王爷。这怀玉楼，乃是京城中著名的风月场所，即俗称‘勾栏’的地方。听说今日是著名的美人清薇开苞，因而来的分外热闹。”
“勾栏？”那小王爷的眼中浮起了玩味的兴奋，“说起来本王还没进过勾栏呢，既然赶上了，那正好去看看热闹……”
******************************************************************
怀玉楼中，顾惜惜却正忙得不可开交。又要看顾那些姑娘们有没有争风吃醋，又要看管等下的宴席事宜，偷空还得监督龟奴是不是乘机偷懒了，怀玉楼上下她红色的身影可谓是马不停蹄神出鬼没。饶是如此，却还总有些不开眼的家伙不识趣地来添乱——
“哟，几天不见，顾妈妈可愈发水嫩了哈，再这样下去，只怕下届的花魁就非顾妈妈莫属了啊，哈哈哈。”肥头大耳的张尚书手摇折扇，自认风流倜傥的哈哈笑道。
顾惜惜心底暗叹一声，面上却只得春风满面：“哎呀瞧张大人您说的，又来取笑人家了~”随手拿过旁边姑娘的白手绢，应景的挥动两下意思意思，靠，妈妈妈妈，再怎么二八年华也被他喊成鸡皮鹤发了。
张尚书魂与色销，登时不知今夕何夕，咪咪笑道：“没有没有，我这可全是真心话呢，顾妈妈要是什么时候也决定接客了，可千万要告诉我一声，我一定来拔头筹……”一边说一边便蠢蠢欲动往顾惜惜身上蹭去；也亏的顾惜惜眼明手快，一边敏捷的避开，一边口中还应付着：“张大人也真是，这话要让咱们紫荷姑娘听到了非得闹起来——哟，紫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张大人可正念着你呢！”
一把扯过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紫荷往那张尚书猪爪上一塞，干净利落的掸掸手，无暇看这两人眉目官司，正想松一口气，翠玉已经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这小姑娘平时最是安稳，今日怎么也慌张起来了？顾惜惜的眉头不由自主便凝了起来。果然——
“不好了不好了，惜惜姐，方芰在她屋里悬梁了！”
虽然慌张，倒还知道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饶是顾惜惜久经风浪，却还是唬了一跳，双眉一竖，惊道：“死了？！”
“没，多亏小媚发现得早，黄大夫又刚好在附近，刚才我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但好像还是没想开的样子。”
顾惜惜松了口气。这方芰是数日前自愿卖身葬母进来的，念到她之前好歹也是小家碧玉，这几天还一直在调教中，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倒给她闹起事来，当下顾惜惜只得让翠玉帮忙着招呼，自己前往荷苑那边走去。
一进门，喝，端的热闹，乘机偷懒的，顺便看热闹的，兔死狐悲的，乱七八糟的人挤了满满一屋，衣香荏苒。顾惜惜顿时觉得头开始痛了起来。话说屋中诸人原本笑语喧哗热闹得紧，一时察觉门口处杀气凛冽，一转头，登时齐齐噤若寒蝉。
“还愣着做什么？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
叹了口气，顾惜惜已经没了发火的气力；何况法不责众这句话她也是知道的，当下挥挥手，皇恩大赦。眼见众人忙不迭作鸟兽散，这才终于教她见着了事件主角。伊人正斜倚床头，双目红肿，梨花带雨，一脸“任你舌灿莲花，我自嵬然不动”的坚贞不屈貌。
二话不说，上去先刷地给了她一个嘴巴。方芰惊得愈发面色惨白，捂着脸不敢置信：“你，你敢打我……？”
顾惜惜乘势坐了下来，呼，终于能歇歇腿了，口中却冷然道：“我为什么不敢打你？你真当自己还是千金小姐贞节如玉来着？”冷笑一声增强气势，“我告诉你，既然进了咱们这楼，你就趁早给我死了这心吧！”
没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佳人居然还有抬头反驳的勇气，且大义凛然掷地有声：“我爹说过，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即使身陷污浊，也要保持住自己品性的高洁……”
顾惜惜先是愕然，随即怒极而笑：“好好，你爹果然真知灼见字字箴言——那么请告诉我，你爹既然这般伟大，又怎会将家产全数交与你那赌鬼哥哥，以至于你方家倾家荡产破落到连你娘的一副棺材都买不起？”
“……”被抓到痛处而无言以对，方芰美目眨了几眨，泪水登时又开始往下流。顾惜惜撇撇嘴，冷笑：“你在我面前作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有什么用？这副表情留着将来打动客人倒是最好。”见方芰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笑得不无恶意：“何况你是自愿卖身，别搞得像是我们怀玉楼逼良为娼似的——你可别告诉我当初从我这拿走你娘的棺材钱的时候没想过有朝一日得接客这件事啊；要寻死觅活的，也得等还清了你欠我楼里的债吧？”
方芰终于被逼到哑口无言，垂下头去。顾惜惜亦是见好就收，见状放柔了声音：“其实那没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啦，你瞧姐妹们每天不都还是过得挺开心么？何况来咱们这楼的客人素质也都挺高的，你该庆幸才是——那天你不也见到了么，对面那百花楼的金玲被客人虐得有多惨？咱们楼几时有过这种事了？再说了，只要你努力了，也不是一辈子都没机会的事，运气好的还是能够找到良人，重新做你的一品夫人啊——要不我什么时候联系一下珊兰姐姐，让她哪天回来给姐妹们讲授下心得吧。”
一边的小媚聪慧的插嘴：“哎呀珊兰姐姐那夫君前几月高升为两广巡抚，叶姐姐早跟着风风光光上任去了——之前还请大家聚了一回呢，惜惜怎么就忘了——只怕没几个月是不回来的吧？”
“噢是哦，你瞧我这记性，都忙傻掉了。”抱歉似地拍拍自己的脑门，先前凶神恶煞的泼妇模样一扫而空，看看垂着头揪被角的方芰，强忍着对可怜的被子的爱惜，顾惜惜笑嘻嘻的站起身来。
“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方芰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愈是艰难的环境，我们就愈该努力却改变是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个妹妹一定知道吧？死亡只是最软弱的逃避方式而已。”
“咦，你，你居然……”
所谓千呼万唤始抬头，方芰终于抬起了头，泪痕未干的俏脸上布满了惊讶之色。也难怪，想来在她方大小姐眼中，这勾栏之中的欢场女子定是俗之又俗胸无点墨，如今居然自她口中听到孟子名句——还是如此积极向上的，如何不教她瞠目结舌？
顾惜惜见达到了自己所要的效果，嫣然一笑：“我这点三脚猫学问算什么？紫荷姐姐对易经的研究，那才叫精绝呢，”只不过是用在给大家看相算命上的，“还有绿意和无痕，她们做的诗，连翰林大学时都啧啧称奇自愧不如呵——不过今后多了妹妹你，就不知道才女之称最终会落到谁头上了，呵呵——咦，谁？！”
她猛然一惊，往身后的门外看去，那里却是空无一人。小媚奇道：“怎么了，惜惜？”
顾惜惜低声疑惑道：“刚才怎么觉得外面好像有人啊？”
小媚摇摇头，笑道：“我没觉得啊——就算有，大概也只是哪房的丫环想来看热闹的，看到你在，被吓跑了吧。”
——这种情况，根据一般小说规律，我们知道此时门外定然是有人在窃听了。虽然顾惜惜无缘得见现代的这些言情小说与泡沫剧，但她还是隐隐觉得心里有些不妥。不过刚才自己所说的那些，既不是什么国家重大机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算计，想想也没必要心虚，因而她也就没多想，回头为方芰拉上被子，和气道：“那我们先走了，妹妹自己好好想想吧——有什么想不开的，千万别闷在心里，更别再干这样的傻事了，啊？”
方芰顺从地躺了下去，看来刚才那番话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可怜先前一冰雪聪明的姑娘，此时竟显出些浑浑噩噩的模样来。
关上房门，小媚朝顾惜惜竖起了大拇指：“这手软硬兼施的本领愈发炉火纯青了啊，惜惜，刚才那表演可真是精彩。”
“少来。”拨开她的手，顾自舒展舒展筋骨，长叹，“唉唉，可真累死我了，这么大一个楼，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生……”
下一秒，顾惜惜就悔恨得直想给自己这乌鸦嘴一巴掌——话音还没落呢，走廊的那一头，果然朱雯已经朝这边跑过来了：“顾姐姐，快过去看看吧，萼梅和绮色两位姐姐闹得好厉害了……”
猎物
再次急急赶到事发现场，果然萼梅和绮色已吵得不可开交，连几年前的那些明争暗斗也全都抖出来互相攻击了——幸亏两人没蠢到在大庭广众中吵，不然她这怀玉楼直接改行和茶馆抢生意算了——这么一大堆陈谷子烂芝麻的风月事，比起那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来可是精彩曲折多了。
看到她过来，两人终于还是给她些面子，恨恨住口，唯有四道目光仍在空气里你来我往，缠斗厮杀个不休。顾惜惜实在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唉唉，女人这样子从早到晚的操心叹气，最容易早衰哪！
打点起不多的精神，沉声喝问：“这节骨眼上你们成心给我添乱是不是？——到底又怎么了？”
唧唧呱呱声顿时响成一片。靠那两当事人的自述是不行的了，只能从旁边诸人的补充说明中去芜存菁，才终于知道了事情概要——其实也很简单，不过传统的争风吃醋而已。就是两人同时发现一猎物被龟奴领进了门，双方同时看上了眼，一时互不相让，勾起了新仇旧恨，于是便上演了这一幕“双美夺客记”。得知详情，顾惜惜委实有啼笑皆非之感——“那猎物呢？在哪儿？”她们不会让客人自己挑选么？真是……
众人一起撇嘴：“说想自己先逛逛，早不耐烦地顾自进内苑去了。”只剩下这两人吵发了性，达到了浑然忘我境界，丝毫不曾注意，此刻闻言， “啊”一声，同时失色娇呼。
看得顾惜惜冷笑连连。只听说从前有两蠢人见天上鸿雁飞过，幻想打下那雁后美餐一顿，结果竟至于为了将雁肉红烧或是清蒸的问题大打出手的故事，没想到自己还有幸能看到这活生生的一幕重现，真是被她们打败了。看看两人追悔莫及模样，无奈道：“得了，猎物既然跑了，我正愁那厢城东石员外和李衙内两人没姐妹肯去招呼呢，两位姐姐就屈就一下吧。”
云淡风轻地摆摆手，换得惨叫声起：
“不要啊，那石员外可是出了名的恶心……”
“不是吧，姓李的那猪头怎么又来了，难道是上次宰得还不够狠——”
顾惜惜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什么，绿意进来了，神色是少见的焦急：“谢天谢地，你们都在这儿啊——快快出来救急，我挡不住了。”
哗，连绿意都没法摆平，哪来的挑剔家伙？莫不是成心来砸场的？虽然她顾惜惜并无恐惧，然而毕竟今晚是清薇的开苞日，怎么都希望能安生一些——真是越怕出事就越容易出事……唉。
一班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斗志被点燃，二话不说便随着绿意往楼下走去，才进了侧廊道，迎面一群人便以众星拱月之态拥了过来。眼看绿意先微笑着迎了上去，看来就是那难摆平的主了。
“咦，奴家正想把咱们怀玉楼最红的姑娘叫来让张公子挑呢，公子怎么倒自己先出来了？”
看看看看，招呼得多么得体啊，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这才是红牌的风范哪，多学着点儿，知道不？
顾惜惜努力以眼神向身边诸人传达这一信息。唉，要是大家都像绿意这么善解人意就好了，她也就不用这么头痛了……
“还用说么，张公子猴急了呗。”另一姑娘笑着接道，换来众女嗤嗤笑声一片。顾惜惜却在心底抱头哀叹：你看你看，这话说得多露骨啊，换个挑剔点的客人只怕立马就嫌俗了——明明告诫了她们很多次了的，一定要做到风流而不下流，欲迎还拒才是最勾人的——话说她们到底有没有放心上啊~~~~
此时身后忽然一左一右，两抹倩影不待吩咐，已然热情地围了上去，正是萼梅绮色二姝。其余众人不甘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