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匠情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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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匠情挑-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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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一种全然不同的腔调说道。“你当然喜欢喽。为何你不喜欢呢?” 
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那青年走回来了。 
“我们要看看,”他说道,“他在不在。” 
他脑袋后方有些画,包着蜡纸,钉在墙上:一个姑娘坐在秋千上,露着她的腿;一个姑娘在小舟上,失足欲跌;一个姑娘坠落下来,自断裂的树枝上坠落下来……我闭上双眼。他对其中一人叫道:“你想买那本书吗,先生——?” 
然而,此时又有脚步声传来,门又开了。 
来者正是霍粹先生。 
他的样貌比我记忆中更矮更瘦小。他的外套和裤子都起了皱,人并未进得店来,站在通道里,颇有些焦躁不安——遇到我的目光,却并不笑——看看我身边,仿佛在确定我是独自一人;随后招手唤我过去。那青年退后几步,容我通过。 
“霍粹先生——”我说道。然而他摇摇头。直待门在我身后关上,他才开口说话。这时他说——压低了声量,语气却如此粗暴急促,堪称咬牙切齿——“万能的上帝!真是你?你真的来了,来找我?” 
我未置一辞,只立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他烦躁地挠了挠头。然后抓住我的胳膊。“这边,”他说着,带我走上一段楼梯。楼梯踏步上放着一些箱子。我们跨过箱子时,他说道,“当心。当心,”随后,到了楼梯顶部:“里面。” 
楼上有三个房间,专为印刷及装订书籍所设。其中一间里,两个男子正在排版(loading type);另一间,我想,那是霍粹先生自己的办公室。第三个房间较小,内有浓烈的胶水气味。他便是在这个房间接待我。房中桌上堆着纸张——散乱的纸张,纸张边缘都不齐整:那是尚未装订的书页。地上未铺木板。一面墙上镶着毛玻璃,隔壁便是排版师的房间。此处正好可见那两位男子,正弯腰忙于工作。 
房中仅有一张椅子,而他却并不招呼我坐下。他关了门,站在门前,掏出手帕,擦擦面孔。他的面孔黄里泛白。 
“万能的上帝,”他又说道。随后:“宽恕我,宽恕我。只是此事有些出其不意而已。”他说出这番话,语气较先前略微亲切些。 
我听了,不由侧过身子。“我很抱歉,”我说道。我的声音并不平稳。“我怕我会哭出来。我来见你并不是要哭的。” 
“你可以哭,如果你喜欢的话!”他瞥一眼毛玻璃说道。 
然而我才不会哭泣。他见我泪珠儿在眼眶内挣扎打转,便摇了摇头。“我亲爱的,”最后他温言说道。“你做了什么?” 
“别问我。” 
“你出走了。” 
“是的,从我舅舅家。” 
“我想,是从你丈夫家吧。” 
“我丈夫?”我咽了一口唾沫。“那么,你知道那些事吗?” 
他耸耸肩,脸上变了颜色,眼睛望着别处。 
我说道,“你觉得我错了。你不明白,以前我被逼迫着遭受何等苦痛!别担心”——他又瞥一眼毛玻璃——“别担心,我不会发狂的。你喜欢怎么想我,就怎么想我,我不介意。但是你必须帮助我。可以吗?” 
“我亲爱的——” 
“你会的。你必须帮助我。我一无所有。我需要钱,我需要一个容身之处。你过去常说你会欢迎我——”尽管明知不该,我声音还是高亢起来。 
“冷静点。”他抬起双手,仿佛为了安抚我;人却站在门前,未挪半步。“冷静点。你知道这看起来会有多古怪吗?你知道吗?我的伙计们会怎么想?一个姑娘急吼吼跑来找我,递上来一个谜语一般的名字……”他笑了,却并非出于开心。“我女儿会怎么说呢?我妻子会怎么说呢?” 
“我很抱歉。” 
他又擦擦脸,舒了一口气。“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他说道,“你为何来找我。你可千万别想我会站在你这边,对抗你舅舅。我从来不喜欢见到他待你如此刻薄,可也决不能让他知道你来了这儿。你也千万别以为——你是这么想的吗?——我会去帮你重获他的欢心。你知道,他已将你彻底放弃。除此之外,他病了——病得很重——你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如今,我舅舅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了。” 
“可他对你是有感情的,你明白的。假使他听说你回去了——” 
“他才不会。” 
“算了,”他叹息道。这时他神色又变得烦恼不堪。“可是你来找我!跑到这儿来!”他仔细打量着我,一一看过我艳俗的衣裳和手套——均肮脏不堪;我的头发——我想早已乱成一团;我的脸——定是尘土满面,苍白无神。 
“我几乎认不出你了,”他依旧紧皱眉头,“你变化太大了。你的外套呢?还有你的帽子呢?” 
“当时没时间——” 
他惊恐万状。“那你,就是这么来的?”他斜着眼看看我裙摆的褶子;然后看到我的脚,忽然跳将起来。“啊呀呀,快看看你的绣鞋!你的脚流血了!你走的时候就没穿鞋吗?” 
“我必须这样。我一无所有!” 
“连双鞋也没有?” 
“没有。除了这个再没别的了。” 
“理查德不给你穿鞋吗?”他并不相信。 
“假使我可以,”我说道。“让你明白——” 
然而他没有听我讲话。他在环顾四周,仿佛才看到桌子和纸堆。他拿起几张白纸,忙不迭地盖住桌上的印刷物。 
“你不该来这儿,”他边盖边说道。“瞧瞧这儿,瞧瞧这儿!” 
我看到一行字。“——我跟你保证,你会得到满足,我会一鞭;一鞭地抽——” 
“你是要把这些藏起来,”我说道,“不给我见到吗?我在布莱尔看到过更过分的。你忘记了?” 
“这里不是布莱尔。你不明白。你怎能明白?在布莱尔,你身边都是绅士。这个我得怪理查德。他应该——既然他已经得到了你——至少管住你。他见过你以前的样子。” 
“你不明白,”我说道,“你不知道他是如何利用我的!” 
“我不想知道!那不是我的本分该知道的!不要告诉我!——噢,先看看你自己吧!你知道你在街头会有,怎样的遭遇吗?你真的不能够不打招呼就跑来,知道吗?” 
我视线落到裙子上,又落到绣鞋上。“刚才有个男人,”我说道,“在桥上。我本以为他要帮助我。谁知他只是想——”我的声音不由颤抖起来。 
“你瞧?”于是他说道。“你瞧?试想一下,要是有个警察看到你,跟着你来了这儿可怎么好?你知道会有什么好事落在我头上吗?还有我的伙计,我的存货?——假使警察大队人马过来兴师问罪,他们会这么干的,就为了这么样的小事。——噢,上帝,先看看你的脚!真的在流血吗?” 
他扶我坐进椅子,随后看看周围。“有个水槽,”他说道,“在隔壁。你在这儿等着,好吗?”他走了,去了排版师工作的房间。我看到他们抬起了头,聆听他的挑剔——我不知道他得跟他们交代什么。我才不关心。坐定之后,我便感到疲惫不堪,以及脚底的洞,先前我的脚几乎完全麻木了,到此时方才开始阵阵疼痛。 
这个房间本身既无窗户,亦无烟囱,胶水味似乎更显浓烈。我来到一张桌旁:躬身定睛一看——看那满桌纸堆,未经修整,未经线装,其中有些给霍粹先生搅乱了,或藏起来了。“我要一鞭,一鞭,一鞭地抽到你背上,一直抽到你血流到脚踝上。”墨迹是新的,十分黑;然而那纸张却颇为粗劣,墨水都渗润开了。 
这是什么字体?我认识的,不过——这令我颇为烦恼——我说不出字体名称。“好,好,好,好,好,你喜欢鞭笞,是吗?” 
霍粹先生回转来,拿来一块布和半盆水,还有一杯水,带来给我喝。 
“给你,”他将盆放在我面前,将那块布打湿了递给我;然后眼睛紧张地望着别处。 
“你能行吗?只够先把血擦掉。”水是凉的。 
待我擦过双足,我又将那块布打湿了,停了一息,坐下来用湿布捂住脸。霍粹先生闲望中,见我如此,便说道,“你没发烧?没生病吧?” 
“我只是有点热,”我说道。 
他点点头,上前来端走了水盆。然后他给我水杯,我喝了一小口。“很好。”他说道。 
我又望着桌上的书页;却仍想不起那字体的名称。 
霍粹先生看下怀表,随后将手伸到嘴边,轻咬着大拇指,蹙起了眉头。 
我说道,“你救了我,你真好。我想换了别人会责怪我的。” 
“不,不。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责怪的是瑞富斯。别在意了。现在告诉我。诚实地跟我说,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分文没有。” 
“一毛钱也没有?” 
“我只有这身衣裳。不过我想,我们可以卖了它?反正,我马上又能买一件普通点的衣裳。” 
“卖了你的衣裳?”他眉头拧得更紧了。“别说这种傻话了,好不好?等你回去的时候——” 
“回去?回布莱尔?”  
“回布莱尔?我是说,回去找你丈夫。” 
“找他?”我惊异地望着他。“我才不回去找他!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从他身边逃出来!” 
他摇摇头。“瑞富斯太太——”他说道。我身子一震。“别这么称呼我,”我说道,“我求你了。” 
“又说傻话!我不这么称呼你,那该称呼你什么?” 
“叫我莫德。你刚才问我,我还有什么是属于我自己的。我还拥有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再无其他了。” 
“别傻了,”他说道。“现在听我说。对于你,我很抱歉。你们也就是拌了几句嘴,不是吗——?” 
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此突兀,他惊得一跳;两位排版师也抬头张望。他见他二人如此,便转身背对着我。 
“你能理智一些吗?”他轻轻说道,言语中颇含警示意味。 
然而我如何能够理智?“拌嘴,”我说道。“你以为只是拌了一回嘴。你以为我脚流着血还要跑过来,跑过半个伦敦,就因为拌了一回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想不出我身处何种险境,身陷何种麻烦——!不过,我不能告诉你。此事非同小可。” 
“究竟是何事?”       
“一个秘密。一条计策。我也说不清。我说不——噢!”我视线低落,又落到那几页印刷品上。“你喜欢鞭笞,是吗?” 
“这是什么字体?”我说道,“你能告诉我吗?” 
他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字体?”他声音全变了。 
“就这个字体。” 
停了片刻,他未作答。然后:“黑长体,”他轻轻说道。 
黑长体,黑长体。我早就认识的。我还盯着那页纸——我想我的手指触到了那些文字——直到霍粹先生过来,拿张白纸盖住书页,正如他先前所为。 
“别看这个,”他说道。“别这样瞪眼睛!你怎么了?我想你肯定是生病了。” 
“我没生病,”我答道。“我只是累了。”我闭上双眼。“我希望我可以呆在这儿,睡一觉。” 
“呆在这儿?”他说道。“呆在这儿,在我店里?你疯了吗?” 
听到那个字,我便睁开双眼,直视他的眼睛;他脸色一变,连忙移开视线。 
我又说道,“我只是累了。”语气更为平稳。他却并不回应。他将手放在嘴边,又开始咬大拇指;他用眼角的余光,小心谨慎地注视着我。 
“霍粹先生——”我说道。 
“我希望,”这时他忽然说道,“我就是希望你会告诉我你意欲何为。我如何才能将你带出这间铺子?我觉得我必须搞一架马车,等在屋后边。” 
“你要这么干?” 
“你有何处可去?可容你歇息?供你饮食?” 
“我无处可去!” 
“那你一定得回家。” 
“我决不能回家。我没有家!我只需要一点钱,一点时间。我还打算寻找一个人,打算搭救——” 
“搭救?” 
“寻找,寻找。然后,等找到这位女子,我可能还需要一些帮助。举手之劳而已。我先前被人骗了,霍粹先生。我先前被人搞错了。我想,找一位律师来——假使我们能够找到一位诚实的君子——你知道我很有钱吗?——或者说,会变得有钱。” 
再一次,他注视着我,却一言不发。我说道,“你知道我很有钱,假使你现在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假使你可以收留我——” 
“收留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收留你,安置于何处呢?” 
“不能在你府上吗?” 
“我家?” 
“我本想——” 
“我家?跟我太太和女儿一起?不,不。”他开始度步。 
“可是在布莱尔你说过,说了好多回——” 
“我没告诉你吗?这儿不是布莱尔。这个世界可不像布莱尔。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几岁了?你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像抛弃舅舅一样,抛弃丈夫。你一无所有,在伦敦活不下去的。你想如何讨生活?” 
“我也不知道。我原以为——”我想说:我原以为你会给我一点钱。我环顾身边。这时我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主意。“我可否,”我说道,“为你工作呢?” 
他一动不动地立着。“为我?” 
“我可否在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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