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难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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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苦难我的大学-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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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夏天过去后,我升上了五年级,我的学习成绩令我所在班的班主任欣喜不已,班主任抛下他原先宠爱的学生,而对我青眼有加。我受宠若惊,学习更加用功。期中考试我果真考了个全公社年级第一。

养父母对我拿回的奖状并不特别开心,我懂他们的心事,我读书再好,也只到十八岁为止,他们养我是为做童养媳准备的,而不是养着读书的。

考试完了就是寒假了。又到了我繁重的家务劳动时光。我觉得这个冬天特别冷,因为我只穿着一套单薄的秋衣秋裤,还是养父母的女儿不穿了的。

棉袄没有,毛衣没有,一双有洞的袜子也没有,鞋是芦苇编的〃毛窝儿〃,结实是结实,但由于没袜子穿,脚在里面空荡荡的,坚硬的芦苇秆子会把脚磨起泡。养父母的儿女们比我幸运,他们有暖和的棉衣裤和养母亲手做的棉鞋。

有次我小心地对养母说我冷,养父在一边轻飘飘地说:〃小孩屁股三把火,冷什么冷?〃

我无言,从体外到体内彻骨的寒冷让我直打冷颤。我绝望地想:我会不会冻死在这个阴冷的冬天?

也就是在这个冬天,我听到了一个令我振奋不已的消息:杨东启在南京涉嫌强奸杀死一个女大学生被抓起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约半个月后,有两名警察来到红英表姐家找我。警察是来调查杨东启在我家做过什么坏事。

天哪!恶魔终于伏法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激动人心吗?我多想把这个好消息立即告诉妈妈,让她回来,我们什么也不用怕了。

我在两名警察的追问下回忆着不堪回首的噩梦般的日子。警察刷刷地往本子上记着。我想忍住不在生人面前哭的,可我到底没忍住,我为我流了泪而难为情。警察说:〃你别怕,你说吧,杨东启已经被我们抓了,不要怕。〃

问答了大约有两个小时,我的手背上早已糊满鼻涕、泪水,警察问完了,递给我本子,让我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工工整整地在警察的本子上认真写下〃赵美萍〃三个字。警察临了又要了母亲的详细地址,说还要去安徽向母亲调查取证。

晚上,我迫不及待地给母亲写信,我心情激动地写道:〃妈妈,大坏蛋杨东启干坏事被抓起来了,警察还来问了我话,我把杨东启在我家做的坏事都讲了,包括他折断你手指的事,警察说还要去安徽找你调查,你高兴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

因为杨东启的被抓,我高兴之余,竟将对母亲曾有的怨恨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满满的,是扬眉吐气的快乐。生命中的乌云似乎从此散尽,光明与温暖应该重新抚慰我饱尝苦难的心灵了。

(十五)

【我跪了也许有两个小时那么久,继父的鼾声经久不息。泪痕已在脸上干结,紧绷绷的,像结了一层痂。我绝望地想:如果继父一直不醒来,我是不是就一直在这冰冷的地上跪下去?】


不久,母亲的信来了。母亲在回信中说,江苏的警察已经去安徽找到了她,还带她去医院拍了她受伤手指的片子,虽然骨折早已治好,可还有旧伤。这些都是证据。母亲在信的最后说:〃杨东启作恶多端,肯定会枪毙。我们的苦日子也到头了,今年我会光明正大地带你继父回去过年。〃

捧读母亲的来信,我喜出望外。

母亲要回来了!母亲要回来了!我像只快乐的喜鹊,拿着信在黄昏的小土路上飞奔。

母亲和继父是腊月二十八那天到达的,美华没回来。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继父。继父矮小壮实,皮肤黝黑,双手粗糙,一副老实的农民形象。继父眼里有云翳,说话嗓门大,这使我对他有几分畏惧。

母亲拿出一包花花绿绿的糖塞给我,说:〃这是你爸爸买给你吃的,快叫爸爸。〃我看看继父,他用那双长了云翳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心里一紧张,竟然喊不出口。母亲一个劲向我使眼神,我像蚊子哼哼一样叫了声〃爸爸〃,继父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在红英表姐家里,母亲摸摸我的衣服,惊讶地喊起来:〃你怎么穿得这么少?〃我鼻子一酸,说不出一句话。母亲又摸摸我的手,再次惊呼:〃手这么凉,怎么不加衣服?〃母亲当即就要去养父母家,看样子似乎要兴师问罪去。

我拽住母亲,哀求道:〃妈,带我到安徽去吧,我不想在这里过下去了。〃母亲的眼圈一红,说:〃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是你继父不同意呀!〃

红英表姐给我出主意:〃我看姑父也是个老实人,萍后你要求他,晚上他睡觉,你就在他床前哀求,他心一软,兴许就同意了。〃母亲想想也说:〃这倒是个好办法。萍后你要会说话,开口闭口就叫爸爸,他一高兴,一喜欢你,就带你走了。〃

晚上,和表姐夫喝了两盅白干的继父在红英表姐家的东房里睡下了。母亲和表姐在另一间房里说话,母亲叫我去求继父〃开恩〃,成了马上告诉她。 


第16节:去第二个故乡安徽芜湖


我遵照母亲的意愿而行。开始我是低头认罪似的站在继父床头,一动不动。那时农村还没通电,昏昏暗暗的煤油灯跳在继父的床头,他缩在被窝里,用安徽普通话说:〃你把灯吹掉吧!〃他以为我是来给他吹灭油灯的。见我半天没动,继父奇怪地问我:〃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嗫嚅着说:〃爸爸,带我去安徽吧!〃

继父没吭声,我想起红英表姐交代的必要时要跪下的话,我双膝一弯,跪在了继父的床前。跪下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划过一抹钝钝的痛,十三岁的我已经懂得自尊,我的眼泪在这一刻暗潮汹涌。

几分钟后,我听到了继父发出的鼾声,继父居然睡着了。

我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滴落下来。如果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会视而不见我的哀求而心安理得地酣睡吗?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薄薄的秋裤隔不了来自地底的寒气,我能感觉到寒气上升的冷酷与无法抵挡,泪在脸上蜿蜒成冰凉的河,小小的心似乎也冻成了冰坨坨。世界何其寒冷啊!哪里会是我取暖的地方?

我跪了也许有两个小时那么久,继父的鼾声经久不息。泪痕已在脸上干结,紧绷绷的,像结了一层痂。我绝望地想:如果继父一直不醒来,我是不是就一直在这冰冷的地上跪下去?

继父醒来时我已跪麻了双腿,继父起来解手,见状,很惊异地问:〃干什么跪这里?〃我小声而坚决地说:〃我要去安徽!〃

我听见继父叹了口气,边往外走边说:〃去安徽也是过苦日子!〃

继父解完手回来时叫我起来,〃你不要跪了,〃他说,〃不是我心狠,我养两个人已经够呛,我再也无能为力。〃

〃爸爸,〃我困难地叫了一声,眼泪又没出息地掉了下来,〃讨饭喝粥我也愿意!〃我说。

继父躺进热乎乎的被子里,不再理我。一会儿,鼾声又起。

我是彻底死心了。不再哭,继父不会因我的哭泣而心疼的,我又不是他生的。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想往他身上贴的小包袱吧,谁又愿意自找苦吃呢?

我艰难地爬起来,在这个寒冷而又无情的冬夜,无家可归的我连继续哭泣的意念都放弃了。生活不相信眼泪。

我一个人悄悄回了养父母家去睡觉,没去惊动母亲。我跪了两个小时继父都毫无怜悯,她又能怎样?

回到养父母家里,养父好像在等我。他还端着酒盅悠悠地品着,见我回来,他眯缝着微红的小眼睛问我:〃和妈妈聊得还好吧?〃

养父的慈祥是绝无仅有的,我冷淡地〃嗯〃了一声。养父颇有讨好之意地说:〃我明天一早上街去买菜,中午叫你爸爸妈妈来吃饭。〃

养父的神态让我对他这个人无端产生厌烦和轻视。他是那种自以为大、爱贪便宜而又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可厌、可怜而又可悲的人物。这种人吃不得半点亏,一旦吃亏,他想方设法也要捞回一点,否则,他会一辈子对自己的吃亏耿耿于怀。

我没和养父多罗嗦,落寞地上床睡去了。其实哪里睡得着呢?满脑子都是继父冷酷的脸,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讨得继父的欢心。

整夜都在梦中挣扎。我一个人奔跑在烈日炎炎的旷野上,旷野无人,我无去无从。我仰天叩问:〃家家呢?〃

(十六)

【我忽然惆怅万分,不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归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故土。忽然想到孤零零埋在屋后的父亲,眼泪迅速吧嗒吧嗒掉下来。我就这样,如一叶飘萍般随着滚滚长江水飘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故乡安徽芜湖。】


第二天,事情出乎意料地改变了。继父竟然同意带我去安徽了。

后来才明白,一切还是母亲所为。在我黯然离开后,母亲与继父大吵一架,母亲说如果我不带去安徽,她也不去安徽了。最后继父吼了一句〃老子算栽了〃便默认了我。

继父的那一关过了,养父的一关就不那么容易过了。

中午,继父和母亲都在养父母家吃的饭。这顿饭应该说吃得圆满而美好。养父对母亲一口一个亲家母,和继父一杯接一杯喝酒。这天的我破例上了桌子,还吃到了两块红烧肉,自然是养父〃疼爱〃我的表现使然。

我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养父夹到我碗里的肉。到养父母家也有一年了,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也是养父第一次给我夹菜,并且是红烧肉啊!那肉是切成方块型的,有瘦有肥还有皮,琥珀色的,一层明晃晃的油,香极了。吃过饭,养父威严地叫他的女儿:〃庆珍,洗碗!〃庆珍很不情愿地动手拣桌上的杯盘碗碟,并且狠狠地瞅了我一眼洗碗本来是我的任务,就像给养父打酒一样天经地义的。

母亲是在吃完饭后向养父提出要带我走的。养父正剔着牙,闻言眼睛一瞪:好好的,开什么玩笑?

是了,周家是怀着我做童养媳的目的收留我的,自然不会轻易放了我吧?我的心有点飕飕的凉,就像顺着我的裤管向上窜的凉风一直窜到了我的心里去。 


第17节:十三岁真正懂得了坚忍


任母亲好话说尽,养父就是不放我,他的两个儿子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打了个寒战,怕母亲夺不走我。

母亲和养父终于控制不住地争吵起来,养父咆哮起来,脖子上青筋鼓起老高,跳脚道:〃老子不能白白养你女儿一场……〃母亲答应养父,即使我去了安徽,仍然认他做父亲。养父不依,指使他的两个儿子将我押解起来,就在他们动手时,母亲冲过来,母鸡护雏一样抱我在怀。养父恼羞成怒,举起煤油灯就砸,油灯飞在母亲的额头上,殷红的血从母亲的脸上淌了下来。

亲眼目睹着流血的母亲势单力薄地为我争取着自由。原先对母亲的些许怨恨在此刻烟消云散。心里满满的,是对母亲的感激与感动。

事情的结果是请了养父村里的干部调解,母亲答应了养父赔偿两百元养育费的要求。两百元!这在八十年代初是个多么吸引人的数字!母亲找红英表姐借了一百元,继父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元,我就被从童养媳赎回成了母亲的女儿。

养父仍不解恨,我临离开他家那天,他恼恨地叫我从身上扒下他家的所有衣裳。母亲二话不说,拉起我到薛窑镇,由我亲自挑选,替我买了一整套棉衣棉裤的衣料,随后送到一个裁缝店加急赶制。

至今仍记得那件粉红底碎白花的棉衣,我就是在十三岁那年的春节穿着它满怀喜悦地从南通港登上了江汉号客轮。在南通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长江,站在江边的我惶惑至极,江水怎么可以有这么多呢?它从哪里来?它为什么这么混浊?在它身边,我是如此渺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那轮船也大,上下四层,我们买的最低等的五等舱,在船的最底层,一层草席铺在船板上,南腔北调的旅客横七竖八地或躺或坐。我不时爬上二层的甲板,望着江水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金色、银色的碎光,怯懦而兴奋。船开动了,逐渐骚动的旅客们逐渐安静,我看着庞大的轮船笨拙地离港,掉头,缓缓驶离我的故乡。

我忽然惆怅万分,不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归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故土。忽然想到孤零零埋在屋后的父亲,眼泪迅速吧嗒吧嗒掉下来。我就这样,如一叶飘萍般随着滚滚长江水飘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故乡安徽芜湖。


第二章:

采石场,屈辱和血汗铸练坚韧不屈

(十七)

【十三岁的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坚忍!正是这种坚忍磨练了我的心态,在以后的年月里,我因坚忍而避开了许多矛盾与锋芒,获得了心灵的超脱与豁达。】

原以为好日子就会随着和母亲的相聚而降临的。直至来到继父家,我才明白梦想和现实的距离有多大。

继父家境的窘迫让我始料未及。当继父领我走过一座名为小荆山的露天采石场,再下一道坡,转弯就到了继父家门口时,我还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新家。这就是我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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