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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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惊-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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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我喝得够多的了。”魏光亮把水壶往齐东平怀里塞,“东平,我怎么看不清你了?”
“我也看不清你。现在已经不觉着饿了,只犯晕。”齐东平拧开水壶盖子,喝下其中一点点,舔舔舌头,把水壶又塞给魏光亮,“我喝够了,你把剩下的这些喝了,要不你顶不住。”
魏光亮不再谦让,把水一饮而尽,抹抹嘴,“咱们在洞里呆多长时间了?”
“三天三夜。”
“彻底没水了。要是还出不去,咱们怎么办?”
“还有半壶尿,勉强能支撑到明天……明天再没水,咱们恐怕真要死了。他妈的,我真不甘心啊!这二十四年多我真是白过了啊。为了我考大学,姐姐早早就出去——去打工,可我连考两年也没考上,这就够窝囊了;现在我爹病倒,又主要靠我姐寄钱治,我真是他妈的窝囊废!人跟人真是不一样啊!老魏,你只比我大一岁多,你过得多风光啊,家庭背景就不说了,清华园你都住了六年!你现在死也值了。”齐东平觉得死到临头,干脆痛痛快快地直抒胸臆。
“我风光个屁!一人一种苦。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家庭是这样,人也一样。”
“老魏,你真的觉着苦?你到底有什么苦呢?”
“唉,有位哲人说人生最根本的问题只有三个,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在干什么?我们往哪里去?痛苦对非宗教教徒来说,都源于前两个问题。我的痛苦根源。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齐东平哭笑不得,“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说好听点,你这叫形而上的痛苦,说不好听,你这叫无病呻吟!”
魏光亮摇头摆脑,“你这话,又印证了一个哲学命题。从根本上来说,人是难以沟通的。算了,咱们不讨论哲学问题了,说点实在的吧。如果能活着出去,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提干!我提干了,我姐就可以回家,嫁个老实厚道人过平安日子。”
“你说你姐在外打工是吧?在哪儿?打什么工?”
“在广州,当女工呗。”齐东平含糊其辞,生怕他刨根问底。
“那你对象是做什么的?”还好,魏光亮没有对他姐姐的事情进行纠缠。
“对象?要找到了才知道。”
“你从来都没碰过女人吗?”魏光亮充满好奇。
“前年探家时别人给我介绍过一个,我拉过她的手。她很喜欢我,其实当时我要亲她摸她肯定不会遭到拒绝。可惜我胆小,而且觉得那样做对人家不好,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她才二十岁,身上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气味,特别好闻。”
“那是纯洁少女才有的体香。”
“瞧,你什么都知道,肯定什么都干过了。真羡慕你啊。”
“这有什么!女人嘛,得到了也就那么回事。叔本华说,人生有两大痛苦,一是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痛苦,二是欲望被满足后无聊的痛苦。哎,怎么又扯到哲学问题上了。还是说你吧,那姑娘那么喜欢你,你们干吗掰了?”
“她写信来提出分手,我也不能死乞白赖地缠着人家啊,就同意了。”“她为什么要提出分手?”“不知道。不说了,咱们睡吧,说太多了又得喝水。”
齐东平闭上眼睛,脑海里浮出邻村小翠长长的辫子,红扑扑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饱满诱人的胸脯来。那时候,小翠的来信虽然闪烁其词,他还是看明白了,知道自己是受姐姐名声牵累了;小翠提出分手,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翻一个身接着想:小翠现在该做母亲了吧?发胖没有?生了儿子还是闺女?幸好自己当时没有得寸进尺,否则还不把人家给害了,城市现在是开放得很,可农村还讲究那个。
小翠渐渐隐退而去,齐东平终于昏沉沉睡着了。
事故第五天,顾长天和成南方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决定马上飞抵七星谷。当郑浩等陪同两位师首长走到一号洞口时,石万山还在床上鼾声如雷。
林丹雁猛地跑过去,狠拍石万山一巴掌,“快起来!你看谁来了?”
石万山被惊醒,睁开眼睛,吓了一跳,立刻翻身下床,举手敬礼,“报告师长政委,我,我正在睡觉。”
顾长天又是瞪眼又是怜惜:“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继续睡觉。”
“师长,我确实太困了。”
“什么态度!不像话。”成南方火了,“生命是不能再生的。”
大概因为刚从梦中惊醒过来。石万山的脑子仍糊糊涂涂像短路了一样,“政委,在大功团,生命一律平等,没有贵贱之分。我不会害他们,我只是没有救他们,没有不惜一切代价。我愿为我的决定负责,甚至上军事法庭……”
越听越觉得不像话,“狮子王”狮吼起来,“够了!过来,说说情况。”
就在石万山跟着顾长天他们往团部走时,齐东平睁眼醒来,此时又是差不多十个小时过去了。他听到魏光亮那边有动静,便问,“老魏,醒了?”
没有回答,反而连刚才的动静也没了。齐东平觉得奇怪,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却是一阵头晕眼花,软绵绵的身子差点摔倒。他只好慢慢地坐起来,打开应急灯,看见魏光亮正在悄悄抹脸上的泪水。他吓了一跳,赶紧摇魏光亮的胳臂,“老魏,你怎么了?没有生病吧?”
泪水刷地从魏光亮眼睛里涌出来,“东平,我昨天说那些关于女人的话,是硬撑面子的。其实我很爱我女朋友,很在乎她,我们跟梁山伯祝英台一样,是同窗共读数载啊!可她恨我没有去美国,也是写信来提出分手,我真的非常痛苦。我想见她,哪怕只见上一面,能把我的心剖给她看,我就死而无憾了。还有,我至今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就这样死了,我也不甘心啊!”
“老魏,你别说了,你说得我受不了。”魏光亮陡然站起来,再次疯了似的冲到石堆里,拼命用手扒着碎石头,不一会儿双手就沾满了血污,他也不管不顾。齐东平扑过去,使尽所有的力气拉住他,“不能这样!靠我们四只手是绝对逃不出去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体力。”
穹顶正好落下来一颗小碎石,砸到魏光亮背上。魏光亮一屁股瘫到地上,又一次号啕大哭起来。
“老魏,别哭了!哭不仅消耗体力,也耗费身体水分。”
“我不管!反正也活不了了,迟早都是死。”魏光亮嘟囔着,哭声却渐渐消失。
齐东平强打起精神,举着应急灯从一个石堆爬到另一个石堆,霎时,他的身体猛然一抖——一个几乎被全部埋没掉的水龙头,正在角落里期待他的光临呢!
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哭够了,齐东平用尽吃奶的力气喊,“老魏,快来,我看见水龙头了!”
喊完,他身子一溜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魏光亮浑身绵软得没有力气站起来,只好朝齐东平这边爬过来。两人一起艰难地朝水龙头爬过去,合力拧开水龙头。水清泉般喷出,不啻天降甘霖。
魏光亮齐东平大口大口吞咽着,然后又哭又笑。
魏光亮挣扎着爬起来,把手伸向龙头,用尽全身力气来回转动把手。“老魏,你干什么?”“我,我要告,告诉他们,我,我们,还活,活着。”顾长天成南方郑浩石万山洪东国等都围在水站的水表前,空气紧张得仿佛凝固住了。
洞外,水表指针停一会儿后,又转动起来。
“活着!他们还活着!”泪水在张中原眼眶里打转转。
“换成牛奶!”石万山大叫,他转过身,“师长,政委,现在可以断定,至少有一个还活着。”
方子明飞跑进消防车里,按下一个绿色按钮。
坑道里,魏光亮和齐东平头挨头躺在一起,皮管贴着他们的鼻子,夹在他们的嘴边。水不停地流,流着流着,清水变成了白色的牛奶。
魏光亮和齐东平先是惊呆住了,然后,两张嘴巴像鱼鳃一样,慢慢地动起来。

 ·10·


 
 柳建伟 杨海蒂 著


第九章
石万山连续六天没有回过房间,也没有兑现承诺给妻儿打电话。妻子汪小青并没有特别的担忧,丈夫十天半月不打电话是常有的事,她早已经习惯了。儿子小山的暑期补习一结束,汪小青就带着他登上了前往汉江的列车。汉江之行,她只告诉了朱彩云。
四十来岁的汪小青高条瘦弱,长着一张中规中矩的脸,眼角眉梢都是随和,长相便得三分笑,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贤妻良母。十三岁的石小山腼腆害羞,瘦长得像根麻秆儿,眉眼轮廓几乎是石万山的翻版。母子俩拎着简单的行李,从硬座车厢下车,在汉江火车站月台上四下张望。
“小青,我在这儿!”朱彩云连连挥手从卧铺车厢那头跑过来,亲热地拉着汪小青,“真是的,好赖也是个团长太太,连个卧铺也舍不得坐。”
汪小青温和地笑笑,“能省点就省点吧。再说走的急,车站又没个熟人,到哪儿买卧铺票啊。”
朱彩云摸摸石小山的头,“一年没见,比你妈都高了,差不多长了半个头。”
石小山憨憨地笑笑,挠着头不说话。汪小青疼爱地拍儿子一巴掌,“连个人也不会叫了,越大越傻了?”石小山红着脸,怯怯地,“朱阿姨好。”朱彩云笑,“人家小山心里记着朱阿姨就够了。就这点行李呀?”
汪小青说,“这还多半是小山的课本,也没啥好带的。万山说上个星期会打电话给我,谁知十多天过去也没个音讯。给你打电话,你好像也不想跟我多说,我心里不踏实,就来了,反正在放暑假。”朱彩云说,“嫂子放心吧,你老公好着呢。”“真有什么事,你肯定也会瞒着我。万山也不喜欢我从别的地方问这问那。再说了,家里没安电话,学校的电话又是我管,也就我能打长途,花多了,村里有意见,自己更过意不去。”
“我现在可告诉你了,他们那里出事了。”
“啊?什么事?”汪小青的脸一下失去血色。
“塌方,闷进去两个人。石团长在坑道口坐镇指挥,在坑道口住了整整七天。老洪怕你担心,不让我给你说。”
汪小青的声音打抖,“伤人没有?”
“东国刚打电话来说人救出来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怪不得我天天打电话屋里都没人。”汪小青松出一口气。
“你没他们值班室的电话?”
“我以前打过一次,万山骂了我,我就……”
“你也太惯着他了!他又不是皇上,说话是圣旨呀?真是的,把男人惯多了,会惯出他很多毛病的!”
汪小青讪笑着岔开话题,“你儿子接来没有?”
“他爷爷奶奶哪会舍得!这不,又给他报了个美国夏令营,如今在地球那边疯呢。说是学外语,那只是个幌子,糟蹋钱是真的。”
由于部队的裁减缩编,汉江市区留下了一个空置大院,暂时由大功团借用,大功团修好“石破天惊”后再移交出去。石万山在这儿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厅。在朱彩云的引领下,汪小青第一次来到新居,虽然屋子里家具摆设都很简单,但汪小青感到非常满足。
“小青,随军吧,咱俩一起搞服务公司。把小山转到汉江读书,这里的教育质量也不错。”
汪小青仔细擦着窗户玻璃,“现在我还不想随军。一是住个两三年又得走,我怕把小山给耽误了,他在县一中成绩不错。再说我也走不开。学校刚刚分来一个女师专生,不大安心。六个年级五十多个学生,就我们两个正式老师。我一走,她再一走,这个学校就办不成了,而且我也不忍心丢下那些孩子。万山又是个不顾家的,一年能回来几回?随不随军都一个样。”
“长期分着也不是个事啊,你就不怕石团长……”朱彩云探头看看正在小房间里写作业的小山,赶快把房间门关上,压低嗓门,“你就不怕他犯错误?”
汪小青笑笑,“有时候也怕过。可又一想,怕有什么用?也就不怕了。反正他一不会搞破鞋,二不会找什么小姐。他就是出事,也是个正经事。”
朱彩云叫起来,“正经事?他要是爱上了别人,不要你了,这还叫正经事?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你知道吗,韩国日本台湾的女人,都是宁可丈夫招妓女也不愿意他找情人。”
汪小青有些脸红,“如果他真爱上了别人,只要他过得好,我也乐意。彩云,我没法跟你比,你是大学生,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我连高中都上不起,没有石万山,哪会有我汪小青的今天?再说我还有个很争气的儿子,我很知足了。”
“你真想得开。我就不行,我绝不允许老洪犯任何这方面的错误,连错误苗子都不能允许存在。”朱彩云心绪复杂。她既感佩汪小青的贤惠宽厚,又觉得她未免太没有自我;既为自己在丈夫面前的霸道有所内疚,又为自己驭夫有术而颇为自得。
帮汪小青收拾完房间,朱彩云说,“你们在这儿住一夜,明天我找车送你们进山。我得走了,张营长家属出了点情况,我着急找她。”
汪小青惊问,“丽美?丽美出什么情况了?”
“她可能要把孩子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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