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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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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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去尽管去,”吴伯伯把他推出门去,“这些日在屋里可不憋坏了你,我儿子在家的时候从没有老实的时候,看你年纪还不大,年轻人,多出去吹吹风,才能长得结实。”

有别的老人来唤吴伯去他家里喝社酒,池杳冥劝了他自去乐和,吴伯伯想着村子里多半都知道了他们兄妹,基本全能照应上,便嘱咐他别太累着要好好玩之类的,跟其他几个大爷走了。

一阵秋风拂过,却并不冷冽,连风里似乎都带着金黄的色泽和层层麦浪翻滚出的甜香,池杳冥宽大的袍袖被吹拂起,漾起阵阵波澜,他望后靠了靠,头仰在椅背上,高远蔚蓝的天际似乎也不似昔时那般苍茫,有若整块蓝水晶一般润泽宁静,其间隐隐飘动悬浮着几只纸鸢,静止了样的,宛似千年前被封存进了这块稀世琥珀里的虫豸。

纸鸢?他抿了抿薄唇,轻轻转动轮椅,向着吴伯所指的方向过去。

果真是十分热闹的庙会,村里的人似乎都离了家,熙熙攘攘地聚集在这里,往日里堆放的杂物早被清空,换上的是临时的小摊位和戏台子,没人真正来做生意,全是为了图个热闹,池杳冥坐着轮椅,在人群中虽似是隐匿着一般,却不时有人挥手冲他打招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嬉笑着望他手里塞入面人儿油菜花之类的东西,他一一含笑回应,恍然间便好似又身处于世外的幽冥谷,看着顾梦蝶和几个兄弟姐妹们玩闹嬉戏。

他在这欢乐的波浪中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雪绯红,她没有穿那一身银白渲红的劲装,淡蓝色的花布衣衫被风拂动着,少女窈窕的身形若隐若现,还似乎是应景似的扎了两根长长的辫子垂在耳边,除了眼眉间不经意流露出因行走江湖而掩不去的风霜凌厉以外,她的神色恬适怡然如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孩儿,在这个不需要戒备和掩饰的山村里,她卸下常日里的疲乏和故作的威严,其内盛贮的,或许依然是一个少女最澄澈的部分。

她正在学着扎纸鸢。

虽说多是趁着二月春风放飞的,却也没人说过秋天便不能顺手来放风筝,正赶上这秋收胜景,稻麦金黄,于田间山地悠悠纵起纸鸢翻飞,也不失为一种寄托喜乐的趣事,吴伯说了,这是他们庙会的特景。

纸鸢都是现扎结的,用田里的秸秆为骨、花汁染就的纸张为衣,一群姑娘小伙子赶着当日完成,到时寻了旷野之处一齐放飞,融融喜乐自不必多说。

一抹笑靥不知何时在池杳冥的唇角显得愈发温润,他随意用布条勒起的头发被过往的行人衣袂间的微风带起,其下的眸子漆黑灼亮,却又深邃渺远,仿佛因为瞬间沟通了无数前尘旧事而幽遥魅惑。

然而这种光芒最终黯淡了下来,他没有上前去,只是慢慢回转了身子,推动着座下代步的器械向另一个方向离去。

在戏台子下头看了一会子戏,池杳冥的手里又多了两个憨态可掬的小面人,配上他一身飘逸的白衣,却显得颇有些滑稽,他就在这场精致但并不恢弘的盛会中,仿佛迫不及待一般贪婪地把每一个细节都收进眼底,多日里憔悴消瘦的面庞也因之而隐隐散发出朦胧静谧的光泽。

在接近村南一片小树丛的地方,是这集会的尽头,池杳冥正想转动返回,不经意“啪嗒”一声轻响,他低头瞧去,椅子旁掉落的是一个略有些粗糙却五彩斑斓色泽艳丽的皮影。

斜下身子捡起来,拿在手中端量,这是一个男子的侧面,打扮得颇有些世家子弟的浮侩之风,他慢慢动了动连接这人儿的细木棍,引起它手脚上下摆动。池杳冥抬起头,看到旁边搭着一个小巧的戏台子,几个小孩正坐在前面的凳子上,一个少女自小幕后起身,此刻都在看着他和他手里刚捡起的皮影。池杳冥恍然,赶忙伸出手去,把皮影递给孩子,“不好(炫)意(书)思(网),还给你们,继续看罢。”

孩子里有两个曾趁着他精神好的时候跑到吴伯伯屋里听过他说书的,此刻见了他,便嚷着不放他走,非要他再给说一段三英战吕布的故事,池杳冥抬眼见那少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甚为尴尬的样子,便咳了一声,道:“三英战吕布且等着一会儿再说,现下先听姐姐给你们演皮影戏可好?”

“我自己演得不好,”那少女忽而开了口,乡下女子,本就少有拘束,此刻邀请来也是毫无怯意,“哥儿帮个忙,一起演给他们看好么?”

见孩子们都拍手同意,池杳冥也不好拒绝,笑了下道:“可惜我不知演得是什么。”

“是世家公子游春邂逅小姐的故事,”少女举了举手里的女子皮影,见池杳冥已经把轮椅推到了身旁,低声道,“哥儿看着演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倒也简单。”池杳冥笑道,“见机行事好了。”

少女不答,把手中的皮影贴在幕布上,女孩儿的影子盈盈而立,池杳冥也将自己拿着的皮影放到另一边,少年伸手踢足,一副得意风发的模样。

他口中说道:“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看那踏马青青,春江水暖,却依旧掩不住前方的花枝招展,呵,我说的可不是怒放的春花遍野,而是那窈窕的谁家温香。”

他眸间幽深愈发渺远,口吻间透出的言辞像极了世家游乐子弟挑逗邂逅少女,连神情也入戏了般地真实戏谑,他身旁的少女却如最初所见,无甚表情,有些机械的说着,“这位公子,你的马蹄惊扰了方才在这里嬉戏的鸟儿,却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难道这旖旎的春景是用来让如你这般莽撞之人糟蹋的么?”

“只有深闺的女儿才只懂得看花望鸟,这些彰显着你寂寞与无助的俗物,于我看来,除却可以稍微怡娱身心,便无甚作用,”池杳冥慢慢拨动着少年的手足,“何不去试下斗鸡走马蹴鞠投壶,你们这些拘谨的女儿们哟,哪里知道那些乐趣!”

“无稽之谈伴着恣意的神情,你叫人觉得有些讨厌,罢了,不和你这俗人一般见识,我要去了。”

“姑娘且慢,容我解释一番,你可曾真正尝试过马背的颠簸肆意、弓箭在手中若流星赶月的痛快淋漓?自古花月只是寄托哀思,只因为哪有文人酸士敢把这种滋味写进诗赋而徒招被认作是纨绔无为的辱诟呢?譬如山水真色,非要亲眼所见不可轻下结论,好比山要到北地方知起雄伟肃莽,一峰呼而万山和,绵延叠起,宇宙何其微渺!水则不经江南不知其细腻轻缓,妩媚似少女掩口笑靥,唱晚渔舟,淡妆浓抹的相宜;不如我今日且带了你去瞧瞧交织金杯影、曲水流觥筹,听听那些个猜拳行令的喧哗恣意或是兴起剑舞的飒沓飞扬,比之于你那恍如一记死水的平静无波,是怎样的动人与灼目呢?”

“你这登徒子纨绔徒!”少女手里的皮影蓦然凌厉一动,她的呼吸也颇有些不稳,自幕前看去,女孩似乎正因为被挑逗的嗔怒去追打少年,而幕布之后,池杳冥的中指已经抵在了那少女的肘间。

幕布上少年的动作愈发快了起来,手舞足蹈,“姑娘息怒,只是在下说得都是实情,便把一张俏脸气作了春日桃花的颜色,也只是徒增春景啊。”他单身撑着皮影,左手小指隐在衣袖下,正对上那姑娘推出的一掌,对方眼力甚好,虽有衣袂遮掩,依旧瞧出他的用意,半途中变招,手掌仅仅向下偏了一寸,继续击向他的腋下。

一声带着些隐忍的低呼自少女唇间溢出,幕布上的皮影也歪歪斜斜,池杳冥探身向外看了一眼,低低苦笑道,“我们的观众可都走了,这东西终究没有打戏看得痛快。”

那几个都是男孩子,正是好动的年龄,哪里有耐心看两个人唠唠叨叨,池杳冥又不答应给他们说书,早跑到另一侧看两个悬吊着的木偶打架去了。

好吧,俺承认俺大明宫词看多了吃饱了撑的,弄了一堆酸掉牙的东西上去……




21
几时休

少女依旧不答,右手却垂了下去,只剩了左手,她继续一掌击出,隐隐带着破风之音,池杳冥弃了手中皮影,双掌交叠,迎上袭来的单掌,好在因为是庙会尽头,无人注意,而那女子掌风凌厉孤绝,他被掌风向后推去,竟一直后退之了树林中。

少女立住,若一只振翅欲飞的鹞鹰,眼中却依旧毫无神情,甚至连杀气也没有一丝,有殷红的液体自她垂下的右手中间滴落,略微枯黄的草叶因着这鲜血的润泽,竟隐隐散发出几缕生的气息一般。

池杳冥扔掉袖中的一支竹棍,那正是他自皮影上取下的,方才他故意将左手隐藏在衣袂之下,有意让少女看出他左手小指正守株待兔指向她掌中**穴,少女因而将招式向下偏了少许,却不曾想到真正等着她的却是池杳冥完全没在衣袖内的那根竹签。

“值此盛会,姑娘此举未免太煞风景,”池杳冥叹道,“止水神功已破,姑娘还是弃了这念头罢。”

少女不答,纵身再次出掌,却无了最初的凌厉之势,池杳冥背靠树干,将身纵起,手掌微抬,仿佛自树冠中接过一坠落之物,迎风一晃,少女但觉眼前一片刺睫银芒,疾风吹劲草般从她面前刮过,她前气既失,后继不得,一口真气蓦然阻塞胸口,被厉风一扫,不得不向后翻飞。

待得落地,一张薄过蝉翼的轻软之物从面上飘落,她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惊惶的神情。

“好美的姑娘,”池杳冥轻声说道,一如他方才皮影戏里的语调,“果然胜过那旖旎春光,可惜这纤纤素手拿来取人性命,可不使佳人蒙尘?”他的双手重新笼入袖中,方才那瞬好似不曾发生。

面前易容被揭露的女子年岁不过廿五,姣好的容貌中有着不谙世事的纯澈,眸中却冷漠淡然若一潭静水,她伫立在那里,无悲亦无喜,池杳冥的话语似乎换不来她任何的情绪波动。

良久她蓦地晃身左跃,瞬间竟已然消失在眼目之中。

池杳冥亦不去阻拦,他微微皱眉,原本有了些血色的薄唇又是一片苍白,他凝滞在那里,一声不发,只有眉头未曾舒展,良久他方缓过一口气似的,朝树上笑了笑,道:“小柳,下来吧。”

幽冥谷中被称作小柳的少年应声飘下,若一片秋叶落到地面。

“公子,”他低声唤道,“不碍事么?”

“无妨,”池杳冥摇头道,“这些天来你可听说了什么?”

“我没遇上什么,月前的时候光忙着寻找公子了,”小柳凑过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倒是师父要我把这信给你。”

“你真的拜渡江为师了?”池杳冥喜道,“他不是一直嚷嚷着不愿意收徒弟么?”他伸手接过那张纸,缓缓展开。

“蝶姐姐让他收的。”小柳抿嘴笑道,“公子不在,没人撑腰,师父只好收了。”

“原来如此,”池杳冥将纸张迎风晃了晃,瞬时只余数片纸屑缭绕在指间,他回头向小柳笑道,“早知这样,我就不帮他了,谷里原是只有梦蝶治得了他。罢了,且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小柳道,“我只在村口守候。”

“不必,你离了村,找个镇子的客栈休息便是,”池杳冥摇头道,“不用担心我。”

他既然坚持,小柳便不再多话,转了身欲走,池杳冥又道:“等等。”他从袖里拿出两个小面人儿,递给愣愣的少年,“谷里没人玩这个吧?”

小柳终究是少年心性,加之自幼生长在幽冥谷中,少见这些玩意儿,一见之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喜滋滋地接了过来,方才施展轻身术离去。

笑了几声,池杳冥直到小柳的身形消失在林中,方转过身来,刚抬起头,目光却定住了。

“雪姑娘。”他道。

雪绯红站在远处,面上毫无神色,恰似方才的少女一般。良久,她走了过来,身上已无方才扎纸鸢时的欣然,完全笼上了一层谨慎和淡淡的压抑之气。

“无波来杀你。”她淡淡地道。

“玄天楼仲楼主手下无波姑娘,”池杳冥点点头,“止水神功果然了得。”

“看来你果然不似表面上看去那么安稳。”雪绯红的面容上已有一丝杀气。

“无波姑娘未必是奉仲楼主之命来的吧,”池杳冥轻声道,“玄天楼不是也接些灭口的生意么?”

“那么如此说来,想杀你的人不少呢,”雪绯红眼中寒光一闪,“无波为谁来取你性命我不管,我只想知道,那个幽冥谷的少年前来,是不是向你回报玄天楼行动的?而你究竟,想要怎样?”

池杳冥不答。

雪绯红修长的手指缓缓搭上了他的肩井穴,这伸手的动作虽然缓慢,其中却又隐了六种擒拿手法,直至她的手指触上池杳冥的衣衫,才发觉他丝毫没有躲闪反抗,那些暗含的手段竟是多此一举。

“池公子要我使出些玄天楼逼供的法子么?”雪绯红的语气平静无波,却暗藏深沉的压力威凛,她于玄天楼中难免数次随了银魄去审问一些被囚之人,久而久之,连问话都带上了不容置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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