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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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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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不会也无法去真正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铭心刻骨。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而阴气徘徊不散的义庄里,雪绯红终于明白,那传于市井说书人天花乱坠、精彩纷呈的口中的牢狱之苦,于看官听来是侠义般的咂摸传奇,于琅珂本人而言,却是生不如死的身心俱残。

她想起铁牢里的死寂和漆黑,想起一双双灰色的眸子,透着暗淡的绝望,她想起琅珂两次昏迷中无意识的挣扎苦忍,拼命要逃出无光的桎梏;于是她终于了然,原来那时最终耗尽了他求生欲望、磨平了他坚韧心智的不是严刑拷打,而是这无尽的黑暗。

42
义庄冷

雪绯红将手伸进了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一缕火光在她手中升起,映在地上白衣青年的眼睑上,许是感觉到这氤氲的暖意和微光,他动了动睫毛,随即以手撑地,将身子支了起来。

“雪姑娘?”他依旧半闭着眼眸,不大确定地唤了一声。

“嗯,”雪绯红答道,又补充,“是我。”

池杳冥缓缓睁开了眼,久处于黑暗中的眸子因着这微芒而眨动了一下,才找准了焦距,他拿起身侧的一根木棍,另一手顺势扶住旁边的棺材,就要起身,整个过程,没有再注视雪绯红一眼。

雪绯红默不作声地看着池杳冥在逞能,他手背上的肌肤在火光下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延伸在皮肤下面,仿佛都能看到里面血液在缓慢而艰难地流动,不知是不是因为脸颊再次削瘦下去的缘故,他原本微有些狭长的双眸变得大了许多,连带睫毛也更加纤长,而那昔时少年微有些肥胖的圆脸颊和戏谑的笑容却只能留存在自己的记忆里了。

她向四周打量了一圈,看到墙角插着几支火把,便走过去将它们点燃,火焰噼啵晃动,映得屋子里影影幢幢,数十个黑漆漆的棺材并列排放,隐隐更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

雪绯红将视线移向那个被池杳冥打开的棺材里,怔了一怔,便走过去,也不看他,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

“赶车子进镇的时候,”池杳冥淡淡道,“给了村口几名闲汉一锭银子,托他们帮忙运来的,这里的捕快也算好打点,便借用了些官府的地方。”棺材里,是白日中那些围攻惊风的人的尸体,当时雪绯红已瞧出他们有异,却因为炸药引爆时的惊慌而将此事放诸脑后去了,若是池杳冥未这般快速地把尸体转移过来,仇枫远必定会在不久后将其毁尸灭迹。

她去墙角取了一支火把,又从怀中拿出手帕,撕成两半,一半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半递给池杳冥,他愣了下,伸手接了,雪绯红又道:“你离远些,莫沾了这些尸气。”说完,却又头也不回地补充道,“当然,我估摸着你之前也看了个七七八八了。”她扫视了几眼,看那些被自己砍断的手臂伤口上泛着惨白的颜色,几乎毫无鲜血,稍稍凑近些,还能闻到极其难闻的药味,雪绯红压下胸腹间烦闷欲呕的冲动,隔空将棺材盖推上,“仇枫远会制药人?”她问。

“不知道。”池杳冥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记得以前,虽然看不出他内心所想,他却始终用那种温墨般的眼神凝视着她的,清淡若水波流转,也能包容了整夜的星子,若说十四年前她是被琅珂的恣意无忌迷住了,十四年后,她其实是没入了池杳冥缀满繁星的眼眸中。

而现在,这个家伙莫名其妙地,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她了么!

雪绯红哼了一声,却哼得不甚潇洒,“琅公子这是给我脸色看么?”手“啪”地拍在了身旁的棺材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知道寿终内寝的(炫)意(书)思(网)么?”池杳冥突然问道,火光下,他的神色十分疲惫,苍白而且无力。

雪绯红沉默了,她记得那日在莫向年的墓前,琅珂手握着一把小小的锋利匕首,十分仔细地端详,其实那时他的眸子里,盛贮的便是这样的神情。她的心无由地在胸腔里滞涩了一下,喉咙里干干的,连开口都成了一种困难。

“这是当年我们在谷里猜的一个灯谜,”池杳冥续道,声音平淡无波,在这个屋子里回响,敲打在棺材上,映出一种萧瑟苍凉,“以药名为谜底,寿终即为安息,男子逝世称为正寝,女子则是内寝,而世人又多以水形容女子,故此谜的谜底是水安息。”他只是一味说着,话语里的内容却好似同他毫无关系,“那时我们都以为这谜语出得妙,谜底又是一味草药,更说拿来做暗号岂不是很好,莫叔叔却以为谜面不详,冷姨便道,幽冥谷里的两个病秧子都是男的,她们女子才不忌讳这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便用了。”他厌倦般地吸了口气,转眸看着面前排排的棺木,“结果,是一语成谶了。”

接着,雪绯红听到他发出一声冷笑,绝望的,甚至是厌世的冷哂,这声冷笑让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蓦地坠入无底深渊,无由生出一种同样绝望的恐惧,她怕,没有理由地害怕,怕方才那番话是琅珂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开口和她倾诉,就像她所害怕的一样,池杳冥的身子也缓缓从视线里下滑。

“琅珂!”她冲过去接住了他轻得可怕的身子,让他跌落在自己腿上,琅珂的眸子显得有些虚无,他似乎是在看着她,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他好像在喃喃地说着什么,雪绯红将耳朵凑上去,琅珂低低念着:“汀寰殿外艾草处,汀兰池水奈河行。画栋雕梁繁华盛,千年沧桑大梦中。”她全身一振,手臂收紧了保住琅珂,她知道,这是琅三公子在牢狱中的绝笔,此时的琅珂,竟然已经心力交瘁到了与昔年相同的地步了。

缓了一会儿,池杳冥又低低地笑了一声,眸子里已经是有些恍惚了,睁眼看着雪绯红,却说道:“莫叔叔,你和冷姨那时便不该救我,一入幽冥谷,魂向黄泉行,却都不能忘了生前的旧事,便,真正去了,方才干净……”他的语气又弱了下去,身子却变得滚烫了起来。

雪绯红扯下自己的裘衣,俱包在了池杳冥身上,双臂将他揽得更紧,脸颊俯了下去。凑近他的耳侧,如同幼时琅珂对她那样,一遍一遍地,低声说:“琅珂,还有我,我陪着你,你莫要睡去,好么?”

六七年来,她第一次睡得这般熟,即便周遭是阴冷幽暗、棺木成行。那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下意识般的放心,仿佛完全地知晓,只要自己用手臂牢牢地揽住怀中的这个人,他就绝对不会被冥府里勾魂的鬼魅带走,她雪绯红,有这个自信。

仿佛是为了证实她这种信心似的,琅珂在第一缕朝阳的辉芒透过破损的窗栏洒到二人身上的时候醒了,他动了动眼睫,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把他护在怀里的女子,阳光给她的面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隐隐还透出一丝绯红,眸子在闭着的眼睑下灵活地转动,好像依然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中,显现出一种近似二八少女的娇美。

心有所感一般,雪绯红也立刻睁开了双眼,迎面对上的却是一张涨红了的面容,于是她方注意到自己是以一种几近暧昧的姿势抱着池杳冥的。

“咦,你居然会脸红?”她禁不住一笑,想起昨日池杳冥对她的冷淡,又皱起了眉头,“真是莫名其妙的家伙,”凑脸过去,“好些了么?”

“嗯……”池杳冥拖长声音来了一句,好像是在思考什么,末了,很小声地问了一句,“我昨晚,说什么了么?”

雪绯红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郑重地,“的确说了些实话,然后就趴下来了,我怕带着你回客栈会把你剩下的那一魂一魄巅没了,所以就委屈自己在这儿待了一晚上。”说话的当儿,池杳冥的脸愈发红了起来,好在似乎烧已经退了不少,这人差不多是和萤镰1一个属相的,每每觉得他下一口气就会咽下'③üww。сōm'去,却总是自己给吊了上来。

心知这副模样池杳冥的脸只会越来越红,很可能直逼红辣椒,故而她便故作自然地把他从身上扶了起来,又拾起一旁权作拐杖的木棍塞进了他的手中,做这些的时候嘴角也禁不住挑了一挑,总说琅三公子是个风流郎君,果然众口相传是不足信不足信呀,就算儿时他足够张狂,却也不见有多少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甚至根本不懂得如何去哄女孩子嘛。

池杳冥向棺木处瞧了一眼,神色又黯淡了下来,眯起眸子,清晨的阳光从雪地上反射过来,糅合出一种莹白和金黄色调铺叠在他的睫毛上,“他们已经回去了?”他突然问道。

“是的,”雪绯红凝视着他,“你呢?”她蓦然问,“是继续逃避下去,还是打算连命也不要地去找仇枫远算账?”

池杳冥微微转了转头颈,侧脸被笼上一层氤氲华芒。

“我们先出去,”雪绯红收回了目光,“这里阴气太重。”

池杳冥“嗯”了一声,自行拄着棍子迈出门去。

一股无名怒火从雪绯红胸中蔓延,她吸了口气,跟了出去,足上的靴子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义庄外一片银晃晃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琅珂!”她将手搭在额头上,瞪着前面的身影,“你难道只有在那样的时候才愿意同我说真话吗?”她加快几步冲上去,扯住青年的衣襟,强迫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还是觉得我钟颜岫是死皮赖脸跟着你的,所以与你毫无关系?”晨光下,雪绯红银色的劲装宛若霓彩笼罩的天衣,熠熠生辉,衬得她一张素容冷丽而清秀,“然而我,我……”她用力咬了一下因为寒冷而冻得发红的薄唇,有些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会显得手足无措,这与她平日的冷静恰恰成了鲜明的对比,属于雪绯红的审慎沉着竟然会这般轻易被琅珂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给粉碎得如斯彻底。

强光下池杳冥的神色有些模糊,似乎只能隐约瞧到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歉疚,雪绯红突然不想再去深究什么,也许六年的徘徊痛苦已经让她从内里变得敏感而脆弱,纵然她用坚实的外壳将自己包得严实而毫无缝隙,她却有些无法再那样毫无顾忌地正视失去。

“琅珂,”于是她缓下了语气,也停止了质问,“我陪你,回幽冥谷,好么?”那一瞬,她觉得自己近乎于哀求,“回去先将养身子,等好些了,”她低低地说,“什么事都好说。”

她没注意到自己在垂着头,以一种娇羞的举止说出上述的话,也没看到,晨光下,池杳冥的眸子里充斥的喜悦和迟疑,她只是将所有的心绪都放在了“等待”这一个词语上,犹如等待一个救赎。

然后她听到琅珂的声音,很迟缓又有些无奈,“雪姑娘,”他叹口气,“你知道,我很自私的,你其实真的会后悔。”

“那么,”她却仿佛没听到这几句话似的,“你会和我回幽冥谷么?”她放重了语气在“和我”两个字上。

池杳冥极轻极缓地、几乎无从分辨地点了点头,落在雪绯红眸子里,若一片洁白的杏花瓣婀娜而下,却挟来了春的气息。





1.        萤镰;这个貌似是古代对蟑螂的称呼~~
44
冰作水

一瞬间,有三道冰冷的目光同时射向陌生的男子,碧岩阁阁主雪绯红是全然的冷凝,韦渡江本有些朦胧的瞳孔变得凌厉,池杳冥虽然依旧不动声色,温墨的眸子里却已经没有一丝的恬静。

“你若想放火烧山,”韦渡江的话几乎是从紧咬的牙齿中挤出来的,“也要先考虑考虑幽冥谷得以在江湖上立足的根本何在,有那个胆子你便烧,然而你却不该用那姑娘来威胁我,”他的目光在刹那间亮得灼人,“我不管你的主子是什么葱什么蒜,自有把握叫他一辈子比乌龟活得还要窝囊!”

此话一出,对方却没有动怒,“公子何必如此激动,只要公子答应了与我们商议些事情,这位姑娘的一根汗毛我们都不会动。”

“你放了她,我和你走。”韦渡江没有看池杳冥。

“公子虽这般说了,”男子微笑道,“可公子的朋友离我们这么近,我们怎好走得了呢?”

“你放心,”韦渡江唇边扯开一个略有些得意的笑容,“他们都听我的。”

“公子这般快人快语,倒叫大家都好办事了。”陌生人点头示意,两名随从立即走到韦渡江所坐的凳子旁,轻而易举地将他抬了起来,而男子依旧拿捏着顾梦蝶的穴道,直至那两人走出半里之外,方才慢慢收回了手,很悠闲地抖了抖衣襟上的残雪,径自从众人身侧走过,行到雪绯红身旁的时候,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几圈,似乎笑了一笑,便踏着窸窣碎雪离去。

直至周遭隐隐散发出的杀气全然消弭,雪绯红才松下了绷紧的神经,虽然无法瞧见,但那人的帮手都聚集在附近,她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小柳已经冲过去解开了顾梦蝶的全部穴道,女孩子怔怔地望着陌生人离去的方向,走出茶棚,看着池杳冥,“公子,为何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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